五月的天气温润如玉,有和煦的风,温暖的阳光,还有那迷人的花香。
可苏迪衣衫破烂,浑身血污地躺在地上。他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却使不出一丝力气,他一次又一次地调动体内斗气,但是那些平日里如臂使指的斗气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眨了眨泛白的眼睛,然后紧紧闭上,这绝不是阳光刺眼的原因,因为他的十指深深地陷入泥土之中。
在他闭上眼睛的一刻,整个世界突然变得阴沉、冰冷、刺痛和无力。
他觉得自己被掏空一般,只剩下一具空壳。又似脑袋被灌了铅,太阳穴上扎着两根锥子。
他的意识在不断下沉。
他记不清什么时候醒转,更不清楚置身何处。他只觉浑身痛疼,然而这许多的疼痛,却都不比他内心的创痛来得更厉害。茫然四顾,他的一切感受都仿佛为之停顿而麻木了。
对他来说,这是他生平第一次所感受的奇耻大辱,想到悲愤之处.真恨不得就着眼前大石一头撞死算了,猛可里大叫一声,向着迎面的石台,狂风骤雨般地出拳,霎时间血浆四溅,落在地上,格外地触目惊心。
这时突然传来一声幽深而沧桑的叹息。
他彷徨四顾,眼神里一片茫然。
“孩子,到这里来。”
苏迪循声望去,只见对面石台上坐着一个老得不能再老的老人,老人招招手,示意他走过去。
石台周围一片漆黑,到极远处唯一的一点光线也被黑暗吞噬,也只有头顶穹窿顶上丈许方圆的洞口投下的微弱星光才使周围可具其象。
他依言走近,眼神仍是木木地,似乎失去了平日里敏锐的感官。
“孩子,你受委屈了。”老人的口气是慈祥的。
这句话,这样的口气使苏迪想起了他的父亲,想起了他父亲那双大手在他头顶爱怜的抚摸。心中一时间无限悲苦,泪水夺眶而出,冷涩冰凉的泪水滑落腮边时猛然惊觉对面还有一个陌生的老人。他倔强地昂起头,咬紧牙,嘴巴紧紧闭着,竭力不使眼眶里的泪水流下来。
他死也不会在人面前露出软弱。
“孩子,你还小,还不明白,其实难堪,羞辱,挫折,苦难于你来说都是有益的,这些遭遇都会让以后的你变得更加坚强,当你经历过生离死别,生死绝境,你或许才能够明白,这些遭遇都不值一哂,只要能好好活着,一切都不值一哂。”
苏迪脸色有些苍白,这句话在一年前他或许一点不懂,但此时...
他又想起了那段不愿忆及的经历,基里奥和拜罗临死时不甘的眼神再一次刺痛他的灵魂,他猛地打个寒战。
他陷入深深地自责,他恨自己如此的软弱,这点折辱就差点击倒自己。一念之兴,顿时如兜头一盆冷水,霎时间神朗心明。他对自己说,拜罗大叔和基里奥老头都在看着自己呢,他们对自己给予了无限的厚望,自己怎能不好好地活下去呢?即使不为他们,也为自己一直追逐的梦。
“我决不放弃,决不。”他斩钉截铁的声音在星辰殿里来回回荡,许久兀自没有散去。
“好孩子。”
老人注视着他,那双眼睛似乎能够看透人心,问道:“你相信命运吗?”
命运?这个词在他这个年纪或许太过深奥。
他想起霸凌和都忌关于命运的看法,不可否认,他虽然痛恨他们,却认同他们的话。那种少年骨子里的热血不屈使他绝不向命运低头。
“我....”他想说我不相信命运,可‘我’字脱口,下面的话再没发出声来。
魔兽森林里的经历太过刻骨惊心,拜罗和基里奥临死前的眼神使他恍惚起来,拥有那么强大的力量,最后还是不能抵过死神的镰刀,这一切难道不是冥冥之中的命运吗?
他顿了很久,才道:“我不知道。”
老人抬头望着那一方星空,缓缓说道:“自从你踏上天工岛时,命运已经注定,你必须勇敢承担。”
头顶那一方星空似乎有无限魔力,苏迪也不由自主地抬头望去。
夜空有云,底子上却泛着浓墨重彩的蓝色。
东方七宿如同飞舞在春暮夏初夜空上的巨龙,摇首曳尾,吞云吐雾。
透过穹顶,这方星空似乎并不是那么遥不可及。他告诉自己,他还年轻,他有的是时间去积蓄力量,他迟早会踏在这只东官苍龙(东方七宿代称)的脊梁之上。
过度的自鄙之后,他有些过度的自负,也许是因为少年人的无畏,也许是因为他需要用过度的自负来驱散心中的自鄙来砥砺自己。总之,他此刻觉得,只要给他足够的时间,他将战无不胜。
诺亚家族的老奴提着马灯,一跛一拐地走在前面。马灯光线很暗,阁道又很窄。苏迪不得不紧紧跟上。
星辰殿的出口处已有人候在那里,原来是在迷雾中接引苏迪的那个少女。那少女迎上来,施了一礼,说道:“我在此恭候公子多时,请公子随我下去休息。”
苏迪拱手还礼道:“不敢劳烦,还未请教姑娘芳名?”
那少女道:“公子不用客气,叫我灵珠好了。”
苏迪道:“有劳灵珠姑娘了。”
灵珠道:“随我来吧。”
灵珠在前面打着马灯带路,察觉后面没了脚步声,回过头来,看到苏迪正从地上拾起一片泛黄的枯叶。
灵珠道:“这是忘忧树的落叶。”说着向星辰殿出口不远处的一棵低矮的巨冠大树指去。
“忘忧树是天工岛上最神奇的一棵树,春天它的树叶开始变黄飘落,冬天却绿茵茵的一片,更神奇的是岛上故老相传,在冬天的时候,如果把自己的烦心事写在忘忧树的叶子上,到了春天树叶飘落,那么你的烦恼也会随之一起飘落。所以大家就叫它忘忧树,在平常时候,小姐最喜欢在忘忧树下抚琴了。”
苏迪仔细打量手上的枯叶,发现上面竟写着一行行蝇头小字,借助昏暗的灯光,见上面写着:
水晶帘里新妆毕,西楼高处不见秋。
掩门倚窗试新扇,娇掩玉面对镜羞。
镜里红颜犹怯怯,扇底光阴何悠悠。
瑶琴锦瑟无情绪,庭院深处闻关鸠。
冰盘踽踽又当户,梦醒忽觉清泪流。
少年不知泪何来,却道红尘迷双眸。
去年鸳鸯未绣成,拭泪暂把新扇丢。
夜寒露重湿锦绣,拈针微凉始觉秋。
须知女子多悲秋,缕缕青丝皆是愁。
今日带露青青草,明朝凋零向孤丘。
百年痴情独寂寞,生生死死几时休。
自古伤心多女子,似水弱质使人忧。
诗尾注了‘惜颜’两字。
他本是一个刚强开朗的少年,最近的遭遇却使他有些阴郁。他反覆地念着:“百年痴情独寂寞,生生死死几时休。自古伤心多女子,似水弱质使人忧。”泪水似乎已涌出他的眼眶,他突然有些孤独,也有一些冷。他想:这个叫惜颜的姑娘一定也同他一样,他有些怜惜她,牵动思绪,胸口格外地压抑烦闷,咳嗽几声,却咯出一口血来。
他变得格外地恐惧。
(上面诗来自我的朋友小阿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