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迪手里捏着来自万里之外的家书,一向喜乐无忧不懂忧愁的他,此刻心里泛起了浓浓的乡愁。望着窗外纷飞的大雪,记忆回溯到四年之前。
那也是一个大雪纷飞的日子。
车把式高高地扬起马鞭,鞭梢儿在空中圈一个圈儿,啪地一声响。两匹健马跟着希聿聿几声长嘶,发足了力,拉着马车轰隆隆地向远方驶去。
他掀开窗帘,从马车里探出半边身体,向后面的人群挥手作别。
他的父亲远远地望着他,哥哥跟在车后面使劲地朝他挥舞双臂,青梅竹马地侍女杏儿掩在人群后面,怯怯地伸出扎着两条小辫儿的脑袋,眼里淌着泪,一脸忧戚地向他张望。
漫天的飞雪渐渐阻隔了他的视线,他缩回身子,掸去落在身上的雪花。
那一年他才十一岁,从未尝过离别的滋味,离别的愁绪就像被掸落的雪花,转瞬消融而渐至无痕。
平日里每次上马车的时候,父亲总是把他拦腰抱塞进马车,那时他也总是被腋窝下那一双大手挠的格格大笑。
他等着父亲像往常一样抱他上车,他已经张开手臂,做好被抱的准备,不料父亲却说:“迪儿,以后你要学会自己上车。”
他不明白,以前非要抱自己上马车的父亲怎么会突然说出这样的一句话,即使三岁的小孩儿也能从垫马石上轻易地爬上马车。
他轻轻一纵,稳稳地立在马车前辕,然后扬起脑袋,得意地瞧着送别的人群。
他还是太小了,单纯而稚嫩,他怎能明白那一句他不以为然地话,怎能明白他父亲强撑起的笑容背后的疲惫和浓重的离伤,怎能明白背后淹没进大雪的家族已经笼罩在死亡的气息之下。
凡德诺帝国最富有的盎格鲁家族即将面临一场灭顶之灾,家族掌舵人苏文此时正秘密召集所有高层直系成员进行紧急会谈,会议一直持续到深夜三点。
散会时,与会成员一个个眉宇间有难以掩饰的慌乱。
刚才还喧闹嘈杂的会议室瞬间静了下来,有很重的盛极而衰的味道。
苏文孤独独地坐在那张象征盎格鲁家族最高权力地位的虎头椅上,身体仿佛失去了支撑力,软绵绵地沿着椅靠下滑,完全失去了刚才主持会议时的从容和威仪。
雄心勃勃的奥古陛下早就对制约他行使绝对皇权的长老院深恶痛绝,在数次明争暗斗的政治较量中长老院的权利被一削再削。这次长老院的中坚成员皮业的突然倒戈使得处于劣势的长老院境遇雪上加霜,奥古陛下必定不会放过这个把长老院连根拔起的绝佳机会,乘机彻底清洗长老院成员和支持它的势力。
作为长期支持长老院的铁杆势力盎格鲁家族定然首当其冲,但奥古在没有抓住把柄之前还不会明目张胆地下手,毕竟盎格鲁家族的经济实力在帝国商业领域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和影响力,更重要的是这位精明的皇帝不想落人口实。
这次会议上,约文分析形势,果决地下令停止家族一切可以授人以柄的生意,希望给盎格鲁家族争取足够多的时间来化解这场灭顶之灾。
然而用什么挽救家族呢,虽然自己家族是帝国商业领域的霸主,但这次面临的不是商业上的危机,失去了长老院的庇护,盎格鲁家族就像一只被拔了牙的老虎,徒有威势。政治上的寡助让这个掌舵人有些绝望,那些被自己家族供养的官员此刻肯定为了和盎格鲁家族划清界而限费尽心机吧。
苏文一夜之间好像老了很多,才四十岁的年纪,两鬓已经斑白,宽挺的额头上深深地刻画了两道沟壑,眉毛紧锁,眼眶深陷,颧骨微凸,背脊也伛偻下去。
苏迪看见时,微微一呆,笑着上前拉住苏文的手,说道:“父亲,你也该歇歇了,明天和我们一起去京都郊外踏青吧。”
苏文露出干巴巴的笑脸,伸手宠溺地抚摸着苏迪的小脑袋。
“迪儿,你舅舅明天就会前往新封的领地凌天城,你不是一直梦想成为一个伟大的魔武士吗,那里就是人类最伟大的魔武士凌天曾经战斗过的地方,你想去吗?”
自从苏迪娘亲去世以后,苏文怜他从小没有娘亲,便对他分外宠爱。
苏迪欢呼一声,兴奋地道:“人类的守护神凌天我知道,他是我最崇拜的偶像,父亲你说的是真的吗?我可以和舅舅一起去凌天城吗?”
约文似乎被苏迪单纯朴质的快乐感染,沉重的心情轻松不少,脸部僵硬地肌肉柔化,皱作一团的眉毛也舒展开来,笑道:“当然可以,你舅舅明天一早出发,你要做好准备。”
苏迪问道:“你和哥哥不一起去吗?”
约文道:“我有很多事情要做,你哥哥年龄也大了,要和我一起学着做事。”
苏迪道:“父亲,我告诉杏儿去,她一定也很高兴。明天你叫舅舅早点过来接我。”说完,沿着院子里的长廊蹦蹦跳跳地走了。
约文看着苏迪年少无忧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处,心里兴起很浓的凄凉,心想:希望这次离开,自己的小儿子能够避开即将来到的血腥风暴,这样的选择或许对自己的大儿子不公,但既然身为盎格鲁家族的长子,承担整个家族兴衰荣辱就是他一生的宿命。
苏迪的舅舅谷勒伯爵就是因为受到盎格鲁家族的牵连才被贬到千万里外蛮荒之地凌天城,奥古向所有人暗示,接近和支持盎格鲁家族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盎格鲁家族必须为站错政治阵营付出代价,况且这个家族遍及整个帝国的商业网和庞大的财富早让他觊觎已久。
经过一年多的车马劳顿,谷勒伯爵的车队终于抵达苏迪倾慕已久的凌天城。
苏迪心底多少有些失望,凌天城称为凌天镇应该更为合适,城里商业萧条,居所破败,和帝都龙腾城相比,简直荒凉的不成样子。
直到登上直插云霄的千寻城墙,踏着粗粝的石块铺成的石蹬,摸着千斤巨石砌成的城垛,苏迪才又兴奋起来,也许就是因为这座俯瞰大地散发出洪荒异兽气息的城墙,这个荒凉的城市才担起了凌天的赫赫威名吧。
从城头瞭望,北方的魔兽森林绵延千里。时值暮春,蓊郁的树木枝叶撑出一块硕大的绿色地毯。
在天的尽头横亘一条接天连地的山脉,也由此得名为天山,天山山巅终年不化的积雪恰似一朵经年不动的白云,神秘而庄严。
天来河从山顶奔腾而来,宽阔的河面把魔兽森林那硕大的绿色地毯从中裁成两片,形成孪生美玉,发出莹莹绿光。
河水在流经凌天城时一分为二,夹挟着凌天城拱卫起来。
大自然神奇壮观的景象深深震颤着苏迪,苏迪第一次震惊于形成这种神奇景象的力量。
谷勒伯爵打断苏迪的回忆,问道:“迪儿,你准备什么时候动身?”
苏迪回过神来,略一思索,答道:“明天是我和拜罗大叔约定好的狩猎日,顺便向他道别。”
谷勒伯爵道:“也好,等你回来后就立刻动身吧,一晃眼就过去四年,你已经十五岁了。回到帝都争取进入皇家魔武综合学院深造,以后才会有一个好的前程。”
东方才露出一点鱼肚白,苏迪就已经准备好了狩猎要用到的东西:一只笨重但杀伤力巨大的重型弩,一把锋利的巨手剑,一个野外露营的帐篷和一些绳索之类的狩猎必用品。
带着这些狩猎用具,苏迪早早地在进入魔兽森林的必经之路上等着拜罗大叔。
没过多久,远处就出现了两个黑点。
老远就响起拜罗爽朗的声音:“迪小子,今天可是大狩猎日,按照约定,我们可是不带你去的。”
两个黑点瞬间放大,拜罗和基里奥就来到跟前。
苏迪看着拜罗戏谑地表情,神色有些黯然,伤感地道:“拜罗大叔,我父亲昨天来信叫我务必尽快回家,这次狩猎过后,我们就要分别了。”
拜罗唏嘘不已,声音失去刚才的明快,低沉地道:“没想到温特那小子才走没几天,你也要走了。”
说起温特,苏迪有些失神,和自己最亲密的伙伴离别的情景浮现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