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很大,王嫂正躺着小憩,听得声响,打了个哈欠微微坐起,拿着一旁的水囊,倒进杯中,小口小口喝了起来。薛锦绣发现王嫂虽然举止洒脱豪迈,但从未给人一种无力之感,反而是进退有礼,与她在从前在薛府所学的那些淑女规矩十分契合。
微微摇头,劝告自己不要去深想。别人是什么身份,时候到了,自然会与她说。马队正前行着,突然停了一下,马车也颠簸起来,薛锦绣立刻扶住了一旁的扶手。宋玉策马过来,隔着车帘对她们说:“前面有官员带着服役之人走过,咱们等等再过去吧。”
“服役?”薛锦绣道,“不是说灾荒后,三年不征民力吗?”
宋玉语气不善:“皇上为表孝心,要赶在太后千秋寿宴前建起一座观涛楼,将运河水引入上京。三年不征民力?真是个天大的笑话!”
薛锦绣沉默了,这才明白自己以前是多么的无知。她就像一只被养在华丽笼子里的金丝雀,生活在薛府富丽堂皇的大宅里,以为二房被孔氏塞一个小妾就是天大的事情,三房总是算计二房的生意想要多得一点利润便会气得要死……如今看来,不过都是富贵人家里的一点鸡毛蒜皮,不值一提。
“其实岚水以前是一座繁华的城池对吗?”薛锦绣问道。
王嫂点了头:“虽然比不得长陵,却也是从北到南重要的城镇。”
薛锦绣靠在马车里,她还以为岚水不过是一个小镇子,街上人群稀少,当真看不出一点当初热闹的景象。
马队行到一处官驿,见天色不早,便停下休息。为了相互照应,都是数人一间房。王嫂带了几个人借了驿站的灶房,亲自动手下厨。由于行囊较多,薛锦绣干脆就坐在后院里,帮忙照看。
俞瑞安从她身边默默走了过去。
薛锦绣看着院子里的行囊。
俞瑞安从她身边默默走了回来。
薛锦绣看着院子里的行囊。
俞瑞安再次从她眼前晃荡过去……
薛锦绣终于忍无可忍道开了口:“大!哥!您好像挺闲的?”
俞瑞安晃荡回来,这一次他吸取了以前的教训,首先问道:“我有些话……不值当讲不当讲?”
薛锦绣迅速调整聊天模式——俞瑞安会问这个问题,那接下来的话肯定很难听。薛锦绣做好心理防线:“你要说之前我与掌柜聊天的事?”
俞瑞安点头。
薛锦绣深吸一口气:“说吧,我听着!”
俞瑞安不自觉地垂下眼眸,模样十分认真,似乎是在思考一个非常严肃且复杂的难题。过了半响,这才道:“周家七郎,我见过。”
“!”
若不是碍着她的小身板,薛锦绣恨不得立刻冲上去摇着俞瑞安的衣服领子——你丫的这么重要是怎么不早说啊啊啊啊!
“他……似乎有些隐疾、”俞瑞安在近乎所能的选择不太刺激的词语,“应该活不了多久。”
薛锦绣:“……。”
“呵……呵呵呵……。”薛锦绣嘴角微微抽搐,近乎是咬着牙,“这还真是一门……好亲事啊。”薛锦绣看着俞瑞安,这厮显然还有一些事情隐瞒。薛锦绣没有心思跟他玩猜谜语的游戏了,立刻道:“还有什么就一并说出来吧,反正迟早都要面对的。”
谁料这一次俞瑞安却果断拒绝了,只是道:“那些污秽之事,你们女子还是不要听为妙,以免脏了耳朵。”
薛锦绣果断站起身,走到俞瑞安跟前低声吼道:“那是我姐可能会嫁的人!就算你现在不说,以后大家也会知道!不如早早知道,也好有个应对之法。”
“应对之法就是悔婚。”俞瑞安道,“否则令姐嫁过去……。”后面话,不说薛锦绣也能大致猜得到。
当寡妇什么的,或许是不幸中的万幸。但是……污秽之事……薛锦绣心中七上八下的,干脆仰起头祈求道:“你看我连跳崖这种事都挺过来了,那种污秽的事还会受不住?”
这可真是难为俞瑞安了,毕竟那种事他这么一个正直严肃的好青年当真说不出口。可是薛锦绣步步逼问,俞瑞安叹口气,开口道:“他喜欢鞭刑,鞭打家中奴仆。尤其是……丫鬟。”
薛锦绣顿时瞪大了眼!——变态啊这是!
显然俞瑞安不太理解这种行为,但是薛锦绣却是从那重口味加上信息爆炸的年代穿过来,可一时间也有些难以消化。
“无论如何,这门亲事都要退掉吧。”薛锦绣无力坐在石凳上,“现在我们应该是要开始商量一个完美的退亲计划了。”
半月后,众人抵达长陵。在看到城门上那长陵二字时,一时间,薛锦绣恍如隔世。嘴里自言自语地叹道:“我竟然……活着回来了。”
有着岚水掌柜的路引和商队,马队很快就进了城。他们打扮的并不张扬,反而因连日赶路而风尘仆仆。俞瑞安在长陵中自有去处,与岚水掌柜告别后,便带着马队离开了。薛锦绣则要回薛家大宅,但是俞瑞安不方便露面,王嫂自告奋勇的要送她回去,一起同去的自然也有宋玉。几番商定后,大家便分头行事。
临走前,俞瑞安突然喊了一声:“阿绣!”
薛锦绣莫名地回过头。
俞瑞安浅浅笑了笑:“没什么,一路小心。”
薛锦绣大步走了过去:“虽然你……。”话到一半又咽了回去,再次说出来的却是,“但我知道你做的一切都是有原因的。不过大家既然都是朋友,若是有了时间或者是能够将那原因说出来的时候,我愿意听你说。”
告别众人后,宋玉驾着马车带上薛锦绣和王嫂往薛家大宅那边走去。宋玉是个路痴不认识路,薛锦绣想要亲自指路,但王嫂不让她抛头露面,只说:“之前在外面是不得已,如今回了长陵,你一个大家小姐在抛投露面就不好了。”
薛锦绣无奈的笑了笑:“回家了,又要开始做做表面功夫了。”
宋玉不由附和着叹口气:“其实当个大家闺秀就是累啊!”
薛锦绣充满泪水的点头。
“尤其是本来不是,偏偏又要装的,更累!”
“……。”后半句就不用说了,谢谢。
王嫂笑了笑,突然勒紧了缰绳,原来一个驼背老妪朝着马车撞了过来。宋玉一惊,连忙跳下:“老人家,你没事吧!”
那老妪抬起头,饶是王嫂走南闯北见过的人再多也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这张脸简直就是丑陋不堪!老妪的声音也难听的厉害,好像喉咙含着一颗滚烫的黑炭,烧的她喉咙沙哑难听,仿佛在用那指甲不断用力刮着最毛糙的墙壁。
“没事,没事。”
宋玉却想仔细看,那老妪却是连连后退,宋玉无法只好回了马车,接过缰绳后,越发小心翼翼。
薛府大宅和以前没什么两样,从外面看一丝衰败的迹象都没有。宋玉看着眼前这阔气的大门,不由叹口气,半开玩笑道:“阿绣,我现在还想要那支千年人参,行吗?”
薛锦绣爽快道:“行啊,等会儿去库房瞧瞧吧。”说着,便下了马车,带着复杂的心情走上台阶。这门子是个面生的,从未见过薛锦绣。不过在看到薛锦绣走来的那一刻,还是惊得站了起来,嘴里直喊着:“三、三小姐您怎么……。”
薛锦绣知道他认错了,她与薛锦颜猛地看去的确很像。不过此刻她不想多解释,学着薛锦颜的口气道:“嗯,早上出去了一趟。”带着王嫂和宋玉便走了进去。
宋玉还没回过神:“咱们,就……就这样进来了?”
薛锦绣敷衍的嗯了声,近乎是跑了起来,直接抄了小路往二房跑去。
“死丫头偷了东西还不承认,非要我禀了三小姐你才肯承认吗?”
假山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是琼枝!
“哪有偷!这明明原来三夫人赏给我的!琼枝姐姐若不信,咱们这就去见三夫人!”
“你还嘴硬,三夫人早回娘家了,让我上哪儿去问呢!”
宋玉和王嫂面面相觑,只有薛锦绣觉得纵然回来听到的这般的对话,却还是那么的亲切。不知怎的,她从假山后走了出来,轻轻咳嗽了一声。
争吵的二人顿时安静了,琼枝更是惊得合不拢嘴,眼泪无声无息的便流了出来:“小……小姐!”
话音落,身后突然跑来十数个仆卫,为首的便是那个新来的门子,指着薛锦绣道:“就……就是这个!方才我眼花了一下,喂,你是谁?竟敢擅闯薛府!”二话不说,便将三人包围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