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定兴帝的想法很简单,他只是不想因为贺自衡的事情拖拖拉拉的一直不解决而耽搁自己的事情。
稳妥是好的,毕竟他也蛰伏了这么多年了,也习惯了这样等待的感觉。可是眼下有很重要的事情,他很害怕,若是继续保持以前的保守风格,会不会这场行动才进行到一半,他的木妃就要离开了。
听说她要走,他心里痛苦难忍的时候,他就知道这个人在他心目中的重量。不管她是哪个地方的,又是什么修炼而成的妖精,他只知道自己喜欢,而喜欢,就要去挽留。
定兴帝往椅子后背轻轻一靠,如是想完,轻笑一声,继续办公。
夜幕降临之后,西夏使节的住宿问题也安排得妥妥当当的了。长齐禀告了他之后,定兴帝扭了扭脖子,活动了下因长时间办公而不动的身体,觉得关节都通了,一面收拾折子,一面和尚食局的掌事尚宫说着:“今晚再加几道菜,嗯……昨儿个吃的是哪儿的来着?”
掌事尚宫友情提示道:“启禀皇上,昨天做的是福州菜。”
定兴帝点点头,道:“那今天做金陵那边的菜吧。”
掌事尚宫福了福:“是。”一面退出去,一面心里想着,这木妃娘娘也不知道是什么口味,今儿个南方菜,明儿个北方菜,总之没有一日是重复的。皇上也是惯着她,竟然把吃过的都记下来,还天天到时间了宣自己过来汇报一下晚膳内容,太素的不要,太俗的也不要,挑三拣四的,她得算着皇上的说法,全国各地请顶级厨师进宫,做了个一天就得解雇了,不然白搁在尚食局里也是搁着,吃太多闲饭她这个尚宫哪儿担待得起?如此就更是难得遇到一个合适的,总之她这官当得忒艰难,怎一个忙字了得?
那边定兴帝心里想的却是,时间不多了,得把能够让她体验的东西都尽可能体验一遍,让她知道这个地方有太多她不知道的东西。只要信息没有搜集完整,她大概,就不会走吧。
这种想法,说白了就是自欺欺人,可是定兴帝乐在其中,继续看了看折子——现在贺自衡在御前插不进手,他也省下了不少麻烦,拿着一支朱砂笔认认真真看着折子,将有用的东西标注出来,再将不合理的地方注解出来,洋洋洒洒写满一整张奏折,却没打算立刻就返回去,而是仔仔细细放在一边,装在一个特定的箱子里面,再上朝的时候,假装成只是随意翻着看了下奏折的模样,捡出一些莫名其妙的错处,以此作为契机发落掉一批贺家党,或者是其他威胁到大晁的臣子们。
虽然有人对于定兴帝的荒唐说法内心窝火愤怒,可还是有些眼尖心明的人发现了其间的规律。能够得为己用的,定兴帝来者不拒。不能得为己用的,定兴帝毫不手软,全部除掉。这样一个多月来,不知不觉间,整个朝野的局势竟然已经开始发生了颠覆性的改变。文官中以沈珏为首,武官中以于唐胥为首,坚定地站在定兴帝这一边,虽然他们代表的人数不多,只有约莫四分之一,但是还是在不断地扩张中。
而他们在定兴帝的吩咐下,掩饰得非常好,除非真的参与其中,否则真的很难看出来他们的立场。这也是定兴帝十分引以为豪的一点。
所有折子都批改完,定兴帝心中对于朝堂局势又做了一个详细分析,站起来捶捶后脖颈,脑海里浮现出阿木吉拉坐在桌前等自己来吃饭的场景,扬起嘴角暖暖一笑。虽然那人对于自己这一点的硬性要求有些不太满意,但还是勉强答应了下来,每次看到她对着一桌子丰盛的饭菜垂涎,可动不了手,必须得等他过来的焦躁模样,他就很想笑。那是他期待的家庭生活,家的温暖,此时得以实现,虽知时日不长,心中仍旧十分满足。
“皇上。”长齐站在宣室殿门口,见他带笑出来,实在不忍心破坏此刻的和谐,但还是硬着头皮道,“太后娘娘找您。”
定兴帝倒没多想,经过上次皇后的事情后,他也明白了太后对于自己的重要性,也知道太后对于自己并非自己小时想的那样淡漠,心底里对于母爱的渴望又涌了出来,所以不再那么排斥太后。
“摆驾长乐宫罢。”定兴帝道,眼里含笑道,“你去瞧瞧木妃,问问她是喜欢太后宫里的饭菜,还是尚食局送过去的。不必请她出来,你到时候直接告诉朕就行了。”
长齐:“……。”
长乐宫和阿木吉拉现在住的里布宫(他不能理解这个名字的含义)相隔好几千米,他走来走去就为传一句话……
长齐忍了忍,实在笑不出来,面无表情“哦”了一声,懒得护送定兴帝,先行启程了。
长乐宫里。
香喷喷的食物全都摆了上来,除了定兴帝最爱喝的鸡汤,还有本应该出现在里布宫的金陵菜。
定兴帝略一挑眉:“这是?”
太后坐在上首,温和笑道:“哀家听说你今天命令尚食局做金陵菜,想起哀家曾经吃过一回,也不知怎的很怀念那个味道,所以命她们多做了一份,给哀家送过来。你先喝碗鸡汤吗?还是暖的。”
定兴帝坐到太后身边,端起一碗鸡汤,略吹了吹,喂进嘴里。这个温度正正好,不烫不冷,鸡汤十分入味地道,没有他讨厌的姜。定兴帝一碗一口气喝完,赞了一声,转回到正题来:“不知母后找儿臣什么事?”
太后微笑道:“能有什么事?你久不来这里,哀家有些念想,不知你现在是什么样子。现在看到了,也便没事了。吃菜么?”
定兴帝闻言有些感动,笑容满面道:“先不吃,等个人。”
太后也没追问什么人,只随便拉着家常,道:“也行,哀家暂时也不饿。对了,听说今儿西夏使节来了宫里?西夏安分了十几年,除了每年给大晁交贡粮——那也是远远儿地在边塞交了,再有本朝的人护送回来。这次过来,恐怕不是表面上那么简单,你多留个心眼,总是好的。”
定兴帝点点头:“是,儿臣也是这么想的。”
太后继续道:“只不过……远来的到底是客人。让他们住在贺府,传出去,终归影响不大好。哀家记得宫里头空着的宫殿很多,今年你又拒绝了再一次选秀,更是填不满,不如明儿,还是接他们进宫吧。这样也好说我今晚赶着为他们收拾宫殿,加深两地友谊。”
定兴帝似是毫不在意道:“世人皆知贺府威望,让他们住在那里,是对他们的器重,母后放心吧,不会有人对此多说什么的。”
太后初初听了,摇头失笑,刚准备说贺自衡那人不值得如此信任,忽然一个念头从脑海中闪过,她笑容僵了一下,看了看微笑着的定兴帝,心中感慨莫名。她的孩子,不再是那个刚进宫时顽劣非常却单纯如一张白纸的人了,他长大了,甚至比自己想象中的要有能力有谋算得多。
可是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太后仍旧十分担心,蹙了眉头,道:“你知道这个道理,哀家很欣慰。可是毕竟有危险,不能随便冒进。此外,你也不小了,却还是没有一个孩子。哀家日日盼,夜夜盼,总听不见动静。你现在不管付出多少努力,若是江山无人可以传承,那岂不是都是一场空?”
孩子……
定兴帝脑海里立刻浮现出阿木吉拉有喜的样子,眼底更是添了一丝暖暖的笑意,整个人如四月春风徐徐吹来,太后看到他这个痴样,轻轻摇头,心底里浮出淡淡酸意,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只道:“行了,等人估计还要一会儿,哀家前几日去御花园,看到几个孩子跳舞,那模样着实喜人,便想着分享和皇帝瞧瞧。你不是素来喜欢么?看看罢。”
“依母后所言。”定兴帝道了句,依然有些心不在焉,不知想到哪里去了。
太后轻拍了拍手,乐曲奏起,十几个年轻美丽的女子踩着舞步走了出来。她们各有各的姿色,但不愧是太后找来的人,个个简单干净,浑身上下透露着纯良的气息,浅浅一笑,当真是雨后清新空气一般,怡人得很。
定兴帝打着拍子淡淡看着,一舞罢了,笑着说了“赏”,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太后也道了句“赏”,又淡淡道:“哀家记得你们那日跳的不是这支舞,跳哀家看到的那一支罢。哀家觉得挺好看的。”
“是。”
十几个姑娘含羞应了,这次踩着欢快的节拍扭动起来,带了些娇羞的活泼,着实可爱。
定兴帝也含着笑欣赏完毕,道:“赏”,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太后又点了一支舞,定兴帝依然一脸陶醉欣赏完,只道了句“赏”,连多余的评价都没有。太后终于没有继续点了,淡淡一笑:“皇上还不饿吗?”
定兴帝站起身,道:“朕已经饱了,秀色可餐。”起步就往外走。
太后看着他的背影,道:“难道你还想再有一个苏贵妃,来伤了哀家的心?”
“太后已经伤了朕的心。”定兴帝道,“朕不想再重复,她不是苏贵妃,她根本不懂那些腌臜的手段。她就只是她而已。太后若是始终不明白,那朕也不愿意多说什么。菜快冷了,母后趁热吃了罢,朕最近很忙,没有空来看舞了。”
走到门口,正好和长齐相遇。长齐赶了很久的路,又是马不停蹄的,擦了擦汗,道:“木妃娘娘说想吃太后这边的菜。”
定兴帝却不停步,道:“这边的吃完了。”
长齐一口气噎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