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嫔觉得自己快要死了。
一大桶冷水全部浇在身上,再被这剧烈的冷风一吹,所有的小水珠都仿佛化成了世间最为刺人的利针,狠狠地插-入皮肤内,每一寸都没有放过。
她本来是疼极了晕了过去,身上的伤口虽被候在一旁的大夫们上了药,可她到底是个女子,这里一时半会调不到宫里的医女过来,并不是所有伤口都方便处理,尤其是口腔内的伤口,两颗门牙掉了的位置疼得几乎要了她的命。这会子一大桶冷水彻头彻尾浇了下来,她生生被冻醒了,身体像是冰火两重天,难受至极。
“你醒了?”
一个好听的女声落入耳中,秦嫔听得周身一慑,猛地抬起头来,努力平静了怒火委屈,眼里怔怔落下泪来,一头磕到底,只哭不说话。
贤妃果然生了恻隐之心,吩咐道:“明语,带秦嫔去换一套干衣裳过来。”
明语张了张嘴,看秦嫔一眼,秦嫔兀自低着头,周身发抖,只好福了福身道:“是。”然后扶起秦嫔,眉头微微一蹙,“秦嫔小主跟奴才往这边来吧。”
一路到了贤妃的居所,明语将秦嫔远远地安置在外间,进去翻捡了一会,拿了一套十分华丽漂亮的骑装出来,递给秦嫔,浅笑晏晏:“秦嫔小主,请换上吧。”
秦嫔怔怔的看了一会儿,开口恳请道:“明姑娘,这件骑装太好了,妾的身份不符,可以换一套稍微差些的吗?”她门牙掉了,说话漏风,加上躺在外面风大的地方吹了一天风,嗓子嘶哑至极,这一番话听得明语毛骨悚然,直接将骑装塞到了她手上,努力保持良好教养的微笑道:“秦嫔小主莫要为难奴才了,贤妃娘娘的东西哪有差一些的?您快去换上吧,奴才在外面等着您,皇上下了口谕,若是今儿个的比赛没有结束,各宫小主都不得回去安歇,您不体谅奴才,也得为其他小主娘娘着想一下吧,您说是吗?”
秦嫔哪里还有别的法子?
只好含了恨,进屋换了衣裳。身体已经冻得僵硬,没有人帮忙服侍,她浑身发抖,解了足足一刻钟,才将衣服上的扣子解开。
等到她再次回到赛马区的时候,各宫嫔妃脸色都较之前差上了四五分。此刻天色已经全暗了下来,风更大了,周全值班的侍卫们都走动起来,入耳的只有厚重的脚步声和呼啸的风声。再看到她穿的那套衣裳,更是惹人嫉恨,那套衣裳十分厚实华丽,显然是上好的骑装,是她们身上单薄的衣裳无法相提并论的。连贤妃脸色都不大好了,那几乎是她最好的一套骑装,原是想若是晚上赛马便穿出来给定兴帝瞧的,此刻穿在了秦嫔身上,意味着没了这个出风头的机会,原先有的一分愧疚和两分同情此刻消失殆尽,直接拿了马鞭选了一匹马牵出来,定定地看着秦嫔,傲然道:“开始吧!”
秦嫔艰难地爬上了马,贤妃已经在计分人员的“开始”声下抽动马匹,策马奔腾。
贤妃的骑术向来优秀,是故以往的每次赛马的得胜人员几乎都是她,次次用实力赢取到和定兴帝同度春风的机会,是她最骄傲的事情。秦嫔身体不适,能抽动马匹就很了不起了,被贤妃远远地甩在了后面。
同样都是被甩在后面,可是有的人可以赢得圣心,有的人却只能落得凄冷的下场。
想起中午那样的场景,昏迷间听到的那句“既然爱妃这样说,那就算做是她胜了好了”。
那就算是……
秦嫔看着快到终点被众人吹捧的贤妃一眼,一股温热喷出口腔,身体一晃,从马背上直直地摔了下去。
定兴帝把阿木吉拉的头发擦拭干后,毛巾随手放到了一边托盘里,低头凝视着她。
橘黄色的烛光温暖地普照下来,阿木吉拉闭着眼睛,表情安详乖巧,耳朵上细密的绒毛几乎可见,可爱极了。
定兴帝扬唇微微一笑,有些奇怪自己今日心态怎的这般平和,抬起手臂当做枕头,面朝上看了一会儿,起了些困意,便闭了眼睛。
门口细微的脚步声戛然而止,定兴帝睁眼瞧去,只见长齐正小心翼翼往外面退。
“怎么了?”
长齐忙走到定兴帝跟前跪下低声道:“奴才万死,搅了皇上好觉。”
定兴帝摆摆手:“罢了,直接说吧。”
长齐凑到定兴帝耳边,小声道了一番。
定兴帝听了,鼻间“嗤”的一声,重新闭了眼道:“说朕睡了,这种事禀了皇后便是,不必来向朕汇报了。”
长齐道了声“是”,轻手轻脚快速走了出去。
定兴帝转过头看了阿木吉拉一眼,忽地一笑,似是自言自语道:“莫非真是老天保佑的体质,得罪你的全要遭报应?”兀自摇了摇头,渐渐睡去。
一般定兴帝组织的马场一游时间在三天左右,这一次足足推了七天才返程。
原因是贤妃赛马到最后关头,那匹马忽然腿软趔趄了下,导致她直接磕破了额头。而她身旁服侍着的大宫女明语因为距离终点太近,当了被摔飞的贤妃的肉垫,很干脆利落地摔破了脑瓢,马场里的大夫们花了足足半个时辰,才让她完全止住血。
事后皇上得知大怒,探望贤妃伤势后下令彻查此事,又害怕贤妃受了伤乘马车不好,特地推迟了回宫日期,整日待在自己宫里审问相关人员。
终于得知原来是贤妃坐的那匹马早上马蹄被钉了钉子,后来相关工作人员拔了钉子上了药拴在一边,到了下班时间就回家去了,贤妃运气不好选了那匹马,又跑得太快,马经受不住,所以才会腿软,才会导致接下来的一系列事情。
“爱妃放心,朕一定会给你讨个公道,将那给马蹄钉钉子之人揪出来,杀了给你泄愤。”定兴帝拍了拍贤妃的手,安慰道。
贤妃十分动容,但还是极力劝阻道:“皇上,切莫为了妾做这样的事情,这件事妾不会放在心里的,就饶了那人一命吧,也许他也不是故意的。”
“爱妃果然有领袖风范,不愧是朕亲自挑中协理皇后管理六宫之人!”定兴帝极力赞扬道,“就依了你,这次饶了那厮,若是下次再碰到这样的事情,朕一定会为爱妃打抱不平的!”然后似乎想起什么道,“你那宫女护主得紧,为你受了伤,朕已经派了大夫去给她医治,刚才也看了她,不愧是你的宫女,相貌姣好,很是不俗。”又轻碰了下贤妃额头绑着的绷带,似有叹息摇头,欲语还休,最后拍了拍她的手,“朕这么长时间不在宫里,堆积了很多折子要批,下次再来看你。”
这些话信息量太大,贤妃几乎要听傻了,怔怔送走了定兴帝,越想越不对劲,下床径直走到明语房中,看多了许多精美的装饰品,明语的表情也似乎十分满足,不由噎了一口气,上前就是一巴掌过去:“贱婢!”
天气渐渐和暖起来。
只不过去了马场不到十天,宫里头的严寒好像一下子就消散了,暖意渐渐升腾起来,空气里的花香也愈发浓郁。
阿木吉拉站在慕兰宫凉亭顶端,睁开眼睛直直盯着太阳方向,周身沐浴在阳光里。她穿着一条素白色的衣裙,此刻像是被镀了一层金边,轻暖的风微微一吹,裙裾飘扬,美不胜收。而她眼里的波光仿佛也随风闪动,脸颊上的绯红愈发滋润,气质天成,闪耀夺目。
能量好像越来越充盈了……
在马场的时候,她直接被定兴帝秘密安排住在了寝殿,每天都有吸收能量的机会,几天下来攒了不少。马场事情多而乱,几乎没有人留意到她,她乐得轻松自在,自己消化吸收能量,精神网散开的距离增加了,她获得的资料也更多了,回去的可能性大抵也越来越大了吧。
想到这里,阿木吉拉弯眼一笑,璀璨生华。
“小主,现在用午膳否?”
大宫女站在楼梯上,只敢看着阿木吉拉的鞋子,不敢再往上看,那个高度委实有些难度,看着就怕人,不知小主怎的就这么喜欢爬上去。
算了算时间,阿木吉拉点了点头,闭了闭眼,再睁开,里头的波动停了,脸上的绯红也渐渐退了下去,回身朝大宫女摆摆手:“站远点儿。”
大宫女连忙跑下楼梯,再站定回头时,阿木吉拉已经走到了她身边,轻拍了两下手掌,淡定道:“进去吧。”
“是。”
尚食局应定兴帝私底下的要求,送来的午膳十分丰盛。
一碗炖的几乎要溢出白汁的鲫鱼汤,一碗碧油油的小白菜,一份香喷喷的红烧肉,还有一道清爽的小葱拌豆腐。一大碗香米饭摆在一旁,颗粒饱满,看着就很有食欲。
料足、味正、爽口。
“一起吃?”阿木吉拉抬眼看了下大宫女,虽然她很不愿意将到口的能量分给他人,但要是真的一个人吃完了这些,别提争宠了,只怕这里的人都会觉得她是怪物吧?若是两个人,那就很正常了。何况大宫女目光炯炯盯着这几盘菜,似乎是……很想尝一尝的样子?
“小主?”大宫女回过神来,连忙摆了摆手道,“奴才身份低微,不敢和小主……。”
“坐下来吧。”
“是。啊不……小主……这,这不合规矩……。”
“你是女人吗?”
“……是啊。”
“我呢?”
“……也是啊。”
“那不就行了。”阿木吉拉淡然道,“我们是一样的人,没有什么身份区别。说回来,我也是从宫女开始起步的,也许家庭出身还不如你。坐吧。”在她看来,这个时空只有两种人,男人和女人,因为不管是什么样的男人,地位都凌驾于女人之上,而不管什么样的女人,在男人面前地位都卑微到了尘埃里。
家庭出身么……
大宫女脸色变了几变,看了一眼院子里围在一起用饭的几个宫人,终于选择了妥协,稍微坐远了一些,拿小碗盛了一碗饭先递给了阿木吉拉,再盛了一碗,慢慢吃着。
有人一起用饭,阿木吉拉有了底气,很快吃完了撂下筷子擦了嘴走出去:“我吃好了,你继续。”
大宫女看着只剩下一点点的饭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