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过后,周海波的公司忙了起来。由于主要产品放在了周海波的公司,项目组的人也跟着转移了阵地。天至轩,冷清了。
周海波为了自己的公司,用这个办法拿到了陈平的订单。虽然有些狡猾,但凭的是自己的实力。不过,他玩儿的这一手,断了天至轩下半年的业务,给外人的感觉,有点不择手段。加上他和李子轩的关系,以及这两年一直“讨扰”天至轩。因此,这件事令他多少有些不好意思。事情过后,李子轩并没有埋怨他,还不时地打电话,叫他过去玩儿。但周海波脸皮儿薄,一直有意躲着天至轩的人。他一不去,他的几个朋友也不怎么去了,项目组的人,除个别负责检验的人在天至轩照顾老产品,绝大多数,都到了他的公司,因此,天至轩的牌局饭局,又转到了他那儿。
刘立由于下手晚了一步,没逮着这块肥肉。眼见大势已去,他把这件事悄悄地压下,外人谁也不知道他也曾打过陈平的主意。在尹炳章眼里,他是好人,周海波不够意思。
生意场上,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国家如是,企业如是,个人也如是。李子轩、周海波等人,经过这四五年下海的历练,对这一点,都明白了。为朋友两肋插刀,仗义疏财,那是文人们创作出来的,谁见过?天至轩周围这伙人,没有利益冲突时,三天两头腻在一起,吃喝玩耍,好得穿一条裤子还嫌肥。一旦发生利益冲突,你是你我是我,泾渭分明。虽然表面上还像以前一样,但之间的来往,少多了。
天至轩丢了这单业务,不光开机率受到影响,更为严重的是,由于项目组的人,大都去了周海波的公司,天至轩的人气严重下降。靠加工为主的企业,好比开饭馆一样,里面吃饭的客人越多,外面的人越愿意进来。假如里面冷冷清清,无人光顾,外面的人肯定会止步不前。天至轩自打开业以来,一直没有断了热闹,由于来天至轩的各色人都有,“谁知道哪块云彩有雨”,所以他们的业务始终没有断过。虽然加工行业和餐饮业不同,人气不旺,不见得业务一定不旺。然而,一下子安静下来,首先李子轩就接受不了。他的内心深处,感到十分怅然,合伙内的人,散了……朋友圈的人,远了……
一晃,又是秋天。天至轩好长时间没有“活动”了,只有刘立,来过两次。
刘向东离开天至轩后,一头扎进了小饭馆。他真就用了“又一春”这个名字。饭馆装修得很俗气,包着墙围子,挑着红灯笼,还挂了几幅印的山水画。两个大师傅,一个“红案”,一个“白案”。四个小工,一个是吴小燕的表妹,负责采买,一个在后厨洗菜择菜刷锅洗碗打下手,另外两个当服务员。
吴小燕与别的小姐果然不同,挺能吃苦,并且十分珍惜这个工作。忙的时候,她前堂后厨,脏的臭的,什么活都干。下饭馆的啥人都有,挑刺儿的,找茬儿的,“炸”酒的,喝多了打架的,时有发生,有的很难缠。吴小燕久闯江湖,什么样人没见过?她不怵这个。嬉笑怒骂,巧于周旋,看风使舵,顺水推舟,化干戈为玉帛,消凶险于无形,照应得游刃有余。活脱一副“新龙门客栈”里那位老板娘的“范儿”。
每天,她“大马金刀”地往收银台后面一坐,嘴里叼着香烟,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一只手拿着服务员递来的单子,一只手敲打着计算器,眼睛乜斜着餐厅里的食客,不时从柜台后转出来,满面春风地招呼着“半熟脸”。小馆子办得挺红火。
刘向东给这个小饭馆定位为“湖北风味”。两个厨子中有一位是从吴小燕老家来的,会炒几个湖北菜,会做一种叫“锅盔”的面食,很地道!饭馆刚开张时,刘立、周海波等人吃过几次,赞不绝口。他们每次来,吴小燕都跟见着亲人似的,说啥也不要钱。这个时候,周海波总是把钱往柜台上一拍,一脸坏笑地冲着她唱道:“大河向东流哇,我有,你呀不一定有哇……”
刘向东对吴小燕的热情始终未减,他每隔一天到这来一趟,主要是查查卫生,对对这两天的“流水”,提现金入账,帮吴小燕处理一些具体事情。晚上,饭馆打烊,两个人经常小酌几杯。他在饭馆附近给吴小燕租了间房子,时不时地在那儿过夜。一连几个月,刘向东“家庭事业”两不误。这“一妻一妾”的日子,居然相安无事。真不知他是怎么对付的。
大家各过各的日子,忙的忙,闲的闲,虽“鸡犬相闻”,却互不照面儿。以前隔三差五就在一起聚聚的情景,再也没有了。
两个多月前,刘立的公司新招了一位主管生产的经理。此人姓林,东北人,能喝能侃,因生得牛高马大,人称大林。刚来时,刘立带他去过天至轩一次,和李子轩喝过一次酒。这个人在国企当过中层干部,管过生产。而且,和李子轩年纪相仿,经历相似。因此,俩人一见如故,彼此投缘,聊得很投机。大林对李子轩的印象非常好。
那天,李子轩心情不错,仨人两瓶二锅头,六瓶啤酒。刘立酒量一般,主要是大林和李子轩一对一地招呼。最后,大林败下阵来。其实,李子轩也是“五十步笑百步”。散了局,俩人站在门口就谁年长谁年幼,谁是哥哥谁是兄弟,愣是掰扯了近半个钟头。到了,也没整清楚。
大林从未在刘立这样的私企工作过,初来乍到,和李子轩当初一样,心气儿颇高,总想干出点名堂。上次输了酒,大林心里不服,总想着找个机会和李子轩重新一较高低。最近一段时期,他们的厂和天至轩一样,都不太景气,他和刘力也挺着急。这一天,大林让刘立约李子轩,想坐一块聊聊,看看有什么办法,顺便再喝一次酒。刘立觉着好多日子没和大家见面,尤其是周海波和刘向东,借这么个机会,聚聚也好。他给李子轩打了个电话。李子轩正闷得慌,满口答应,而且,要刘立约上周海波和刘向东。于是,刘立又给这俩人打了电话。说好了,肥水不流外人田,第二天晚上,去“又一春”。
第二天,天气阴冷,雨,从早上起就似下不下。下午下班时,阴得越发厉害了。刘立和大林忙完厂里的事,简单收拾了一下,刘立开上厂里的面包车,二人匆匆忙忙朝天至轩驶去。
他俩赶到天至轩时,天已擦黑。头一天,刘立和周海波说好,先在天至轩聚齐儿,然后大家坐一辆车一块儿去“又一春”。一进办公室,见尹炳章正和李子轩坐在沙发上闲聊。刘立一看没有周海波,忙问:
“海波还没来?”
“海波刚才来电话了,说今晚有事,我看他是躲了。”李子轩苦笑着说。
“我再给他打一个。”刘立说。
“算了,别给他打了。”李子轩说。
四个人闲扯了几句,刘立怕刘向东等得着急,坐了一会儿,便对他俩说:
“甭管他了。咱们先过去吧。”
尹炳章推说有些事得处理,不去了。大家知道为“又一春”的事,尹炳章跟刘向东翻了脸,“劲儿”一直没过去。于是,也就没有死气白赖地叫他。三个人出门上车,奔了“又一春”。
此刻,刘向东已等候多时。因为今天天气不好,饭馆儿里的客人不多。刘向东占了一张靠窗的桌子,一见他们的车到了,忙站起身来。吴小燕早就抢步迎了出来:
“李哥,刘哥,怎么才来?海波呢?”说话间,拿眼睛瞟了一眼大林。
“这位哥哥是……”
“姓林,姓林。”大林忙自我介绍。
“这是我们公司新来的林经理。”刘立接着补充。
“噢,是林哥,欢迎欢迎,今后常来啊。”
吴小燕说完,拉着李子轩走到桌子旁,招呼大家落了座。
“海波怎么没来?”刘向东问。
“他说今天有事,咱甭等他了。”刘立答道。
“没他可就不热闹了。”吴小燕道。
大林是头一次来“又一春”,和刘向东第一次见面,大家不免寒暄几句。“又一春”的事,大林听刘立讲过,今天到了这儿,不由得多看了吴小燕几眼。这个月份儿天气已经有些凉了,吴小燕穿着一件掐腰薄毛衣,下身一条紧身薄皮裤,脚蹬高跟鞋,越发显得身材挺拔。她本来就不太像“小姐”,现在,言谈举止,更是一副十足的老板娘架势。
菜,刘向东已经安排好了。李子轩见餐厅里还有几桌客人,忙叫吴小燕先去照顾生意。吴小燕答应着,吩咐服务员上菜。
不大工夫,酒、菜布置完毕。好长时间没见面了,几个人聊不尽的话题,说不完的话。他们觥筹交错,推杯换盏,一边聊着,一边吃喝了起来。
“又一春”最近新添了一道菜,鲫鱼烩豆腐。活鲫鱼刮磷去内脏,斩去头尾,剔除鱼刺,用刀背把鱼肉剁成泥,搓成丸子,加葱姜作料,与豆腐一起小火慢炖。这道菜,色如牛乳,浓而不腻,味道十分鲜美。算是“又一春”的看家菜。四个人杯酒言欢,借着酒兴,一连吃了两锅。
餐厅里的客人渐渐地少了。四个人喝着、吃着、聊着,不知不觉,两瓶二锅头见了底儿。依着刘立,喝完杯中酒,打道回府。谁知“天留过客”,外边的雨下了起来。这时,吴小燕忙活完了,也坐了过来:
“这么大雨,着什么急,好长时间没来了,我陪你们再喝点儿。”
说罢,她给自己倒了一杯啤酒,和大林的白酒杯一碰:
“林哥,干。”
说完,一仰脖,干了。大林连忙端起酒杯,也跟着干了。
刘立量窄,借口开车,把酒杯一扣,说什么也不喝了。李子轩、刘向东、大林,都是有酒量的人,刚才这两瓶酒,别说还有刘立,光他们仨分,也不算回事。见吴小燕热情挽留,也就没有推辞。吴小燕让后厨加了几个菜,又拿上一瓶二锅头。三个人“太保推杯换大斗”,直接用茶杯把这瓶酒一匀,剩下的“福根儿”倒给了吴小燕。他们“二返头堂”,又接着喝上了。
好喝酒的人往往是这样,很少有“恰到好处”的时候。不是没尽兴,就是喝高了。李子轩寂寞了好长时间,可有了这么个机会,开怀痛饮,哪里还收得住。几个人喝得兴起,“酒逢知己千杯少”,不用劝,自己抢开了。一会儿工夫,这一瓶又见了底儿。李子轩对吴小燕说:
“燕子,去,再拿一瓶……”
他们一直喝到到夜里十二点。四瓶二锅头见底儿,又喝了不少啤酒。从过去聊到现在,从以前过往甚密,聊到现在各奔东西……最后,除了刘立和吴小燕,三个人都醉了。吴小燕推三阻四,说什么也不肯收钱,刘立坚持结账。吴小燕对刘立说:
“看来刘哥还是拿我当外人呀。”
“不是这个意思,你这是买卖,咱们朋友是朋友,生意是生意。”刘立说道。
吴小燕见推托不过,只好把钱收下。她对刘立说:
“向东有我呢,你把他们俩送回去吧。”
说完,吴小燕扶着李子轩,刘立搀着大林,一溜歪斜,上了面包车。
刘立没喝多少,但他酒量不行,此刻也有点晕晕乎乎。好在夜深人静,天至轩离“又一春”又没多远,面包车摇摇晃晃地总算“嘎悠”到了。刘立冒着雨下车喊人,尹炳章早已睡了,两个保安把李子轩扶进他的宿舍,伺候他躺下,撞上门,接着把大林搀进客房。刘立看看时间太晚,自己又喝了酒,干脆也别回去了,就在另一间客房睡下。
这种情景,以前在天至轩经常发生,他们的人见多了,没谁当回事儿。三个人在各自的房间里,昏昏沉沉地睡去。一宿无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