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忙忙叨叨,稀里糊涂,日子过得飞快。转眼之间,已是秋天。
李义军终于“犯事儿”了。
原来,李义军的公司在南方有两家生产电子元器件的供应商,乡镇企业性质,归李义军负责。因为他们做的东西质量总是不稳定,所以一直没有形成大批量供货。今年,这两家供应商都在负责采购的李义军身上下了功夫,其中一家,一次性给了他五万元“好处费”,想通过他把前两个季度订单拿到手。李义军知道这家供应商质量存在问题,采购虽然归他,验货却是质量部,这他控制不了。所以开始没敢答应。但是,五万元的诱惑太大了。因此,他决定冒个险。
李义军自以为聪明,他把这个订单一分为二,将一半的订货给了这家,把另一半订单,给了那第二家。他认为,如果第一家一旦因质量问题被退货,还有第二家托着。他这样做的目的,是怕万一因质量问题被退货,公司断了产,自己交代不了。分两家供货,只要其中有一家合格,自己就有周转换货的时间。李义军“贼不走空趟”,照方抓药,从第二家也拿了五万元。
李义军公司的进厂检验是非常严格的。果然,第一家供应商的货被质量部判定不合格。质检员加密抽检,结果还是不合格。不合格就得退货,李义军的手,伸不到这儿,对此毫无办法。幸亏第二家供应商还算争气,他们的货通过了检验。李义军公司没有因第一家的不合格而停产,他有了喘息时间,赶紧令第一家供应商,把退回去的货,挑选更换,重新发过来。他暗自庆幸,以为神不知鬼不觉,蒙过去了。
万没想到,事隔多日,第一家供应商发觉订单数量不够,起了疑心。纸里包不住火,没有不透风的墙。两家供应商离得不远,日子一长,李义军一手托两家的把戏露馅儿了。拿人钱财,与人消灾。李义军得了人家钱,给人家办事却打折扣。这一下,把这家供应商惹恼了。他们原以为,“搞定”李义军就完事大吉,没承想,订单减半不说,该退货还是退货,一点不含糊。他们越想越气不过,决定把事情的原委,告诉另外一家。
第二家供应商听说了此事,也很生气。他们以为,自己出了五万元,拿到的是两个季度的全部订单,哪承想,李义军“一女双聘”。“这小子心忒黑了。”两家供应商一联手,决定收拾收拾这个黑心小子。他们写了一封投诉信,把事情捅到李义军公司的人力资源部。
人力资源部有个小秘书,姓杨。这姑娘平时和李义军打打闹闹,挺要好。这封投诉信,她第一时间看到,并悄悄地告诉了李义军。李义军见事情败露,再想藏着掖着,已经办不到了。如果借着这件事,把以前干的那些勾当都“抖搂”出来,后果不堪设想。三十六计,走为上。他不等上边处理,自己主动向部门经理递了一份辞职报告,工作也不交接,从此,人间蒸发。
李义军一走人,胡敬天可“抓瞎”了。虽然他打心眼儿里瞧不上李义军,虽然天至轩这一部分业务不用再给回扣,利润见长,但自己来钱的路断了。那段时期,胡敬天找不准方向,拿不定主意,一时半会儿又撤不了股,塌下心来闷头儿接着干,又不情愿。急得他“嗞喽嗞喽”的。
小老百姓办工厂,仅凭个人的力量,想把企业做大做强,可不是件容易事。他们的厂和官办企业比不了,像银行贷款、政府资助、接国家指定项目订单这类的好事,落不到他们头上。绝大多数,惨淡经营,劳神费力。靠着勤奋、运气和一点点小小的狡猾,在夹缝中顽强挣扎。这些小企业,普遍“抗击打能力”很低,受大环境影响很大。别说短时期快速成长,人家打个喷嚏,它都得感冒几天。
天至轩这些股东里,最清楚这一点的,当属胡敬天。这个人始终知道自己吃几碗干饭,凭自己的能耐,把企业办成什么样,从来就没有过大的奢望。胡敬天三十岁出头进京打拼,当初的那点儿“志向”,无非是要个北京人的身份,“柴米油盐酱醋茶”不用再算计,过个衣食无忧的日子。这些目标,大多现已经实现,还有什么可较劲的呢?再说,自己投在天至轩的资产,是当初从文工团捡了大便宜弄来的。这几年,连分红带平时挣,本儿早就收回来了。就算将来天至轩不行了,也伤不了他什么筋骨。
这个人,从来不钻牛角尖,把事儿想明白了,他那颗焦躁的心,反而渐渐地平静了下来。今年厂里的生意和去年相比,是差了点,可离揭不开锅还远着呢。再说了,自己的“二次料”买卖还在,不是没有退身之步。怎么才能毫发无损地从天至轩撤出去,这件事,可以慢慢儿来。眼下的天至轩,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他也是过了四十的人,拼搏了这么些年,也该过过舒服的日子了。只是李子轩在这儿横着,许多事情不能随心所欲。因此,必须把他拉下水,让他知道,与其劳神费力,给股东们打工,倒不如趁现在天至轩还赚钱,能捞就捞点,能蹭就蹭点,先来他个“舒服一时算一时”。
李子轩近日来心情坏透了。加工市场竞争激烈,客户拖欠货款,厂子没有去年那么红火,这些不是他能左右的。要是仅这些事,李子轩还不至于如此沮丧,可这次投资新项目的失败,对他是个沉重的打击。本来,想通过扩展经营范围,扭转工厂的被动局面,没料到落得如此下场。这一结果,和办厂初期遇到困难又有所不同,它动摇了李子轩的信心,迫使他不得不对自己的能力和工厂的前景,重新评估。
这件事要是认真分析起来,原因太多了。假如当初认真定位产品的规格,配套生产;假如在投产前,先召开个董事会,用集资的办法拿出充足的资金;假如去年留下的流动资金,没有被胡敬天买车提走那三十多万;假如客户们回款好点儿;假如那些大公司的同类产品,没有这么快上市……都不会是现在这个下场。但是,商场就是战场,没有那么多假如。考虑不全,准备不足,失败是必然的。
长期国企工作的惯性,使李子轩对“下海”的心理准备不足。他本是一个不怕吃苦,很有韧劲儿的人。但在如何办工厂这件事,他想的太简单太理想,期望值太高,困难估计的又少,这一点,李子轩远没有胡敬天实际。因此,两年来他东挡西杀,拼尽全力,但工厂的现状与心中的目标,依然相差甚远。
李子轩和胡、张二人比不了。他“下海”比这俩人晚得多,错过了赚钱“容易”的时机,不光财力无法相比,承受压力的程度,也不在一个数量级上。因此,李子轩不可能像胡、张二人那么有底气。
最让李子轩不能接受的,就是胡敬天勾结李义军,二人联手“吃回扣”这件事。他没有证据,又不敢把事情弄大,再加上工厂的事情又多。所以,心里一直别别扭扭。他这个人,受苦受累不怕,但都得在明处。他不小气,去年分红,明明知道胡敬天占了便宜,他也没放在心上。天至轩离不了胡敬天,只要对工厂有利,他占点便宜就占点便宜。可玩儿这手儿,性质不一样。合伙人之间要是这么搞,这“伙”还合什么劲。虽然,随着李义军“案发”,这件事过去了,天至轩的利润也得到了回升,但李子轩心里的“扣”,始终解不开。本来,经营工厂,麻烦事儿就够多的了,还得分出心来防着身边的合伙人,李子轩这份儿的憋屈。
李子轩无论平时还是节假日,基本上都住在厂里。简直就是拿工厂当家。他贫寒出身,生活很简朴。经商办厂以来,虽然有不少应酬,也去泡歌厅,也去下酒楼,请客送礼之类的事也不少。但绝大多数是招待客户,是为了达到商业目的。日常生活中,他对自己的个人消费,抠得很紧。工厂用于商业行为的业务费,他看贼似的看着,不见兔子不撒鹰,很少枉费一个大子儿。
李子轩头年挣得钱不算少,可还了债,依然是“光着屁股”,家里过日子还是靠自己的工资。顶着个老板的名儿,却没过上老板的生活。两年来,他苦着掖着,省吃俭用,也没把企业做成他心中的模式。今年形势不好,又添了新股东,还像以前那样苦干下去,李子轩的心里,渐渐地开始有点儿不平衡。
就在这个时候,去年从天至轩“叛逃”的小邓和小王,找到了李子轩。
小邓和小王的小厂子,这多半年来小打小闹,一直没成气候。当初,看着天至轩业务红火,以为自己弄个小注塑厂也不会差得了哪去。该着他俩倒霉,大形势发生了变化,注塑加工的大好时机已然过去,俩人这才知道,这里的“水”有多深。他俩都是在农村长大,吃苦耐劳不在话下,跟随胡敬天和张文至这么些年,技术方面也练出来了。只是在北京没根儿没底儿,没有什么社会关系,朋友圈子又小,厂子又没规模。所以,业务一直发展不起来。小邓的亲戚投资的钱有限,时间长了不见回报,也扛不住。不得已,想起了天至轩,想从这儿弄点业务。
他俩清楚当初不打招呼,突然出走,办的事有点“理亏”,所以不敢找胡敬天。但二人知道“李哥”是厚道人,现在走投无路,只好厚着脸皮,来求李子轩。
李子轩此刻正“闹心”呢。投资新品失败,经营举步维艰,可以归结为能力不行,运气不好,大气候就这样,这些他都认了。但胡敬天这档子没有证据的事的阴影,总是萦绕在心头,抹不掉,挥不散。令他很郁闷,感觉很失败。同时,也咽不下这口气。自己一年到头苦哈哈的,操心费力还不是为了大家?有时他甚至想,凭自己跟客户的关系,想干同样的事,还不是易如反掌。但这个想法,在他脑海里只是一闪。
因此,当小邓、小王找到他,诉说难处,请他相助时,李子轩的心里,产生了一种“情理之中”的念头……“你做得了初一,我还做不了十五?”
俗话说,同行之间,“让钱不让路”。资金周转不过来,可以互相拆兑。但是,关系再好,也没有把自己挣钱的路子让给别人。这点儿事儿,凡做生意的人没有不知道的。小邓和小王虽然年轻,“道上”的这个规矩,他们也懂。所以,俩人干脆挑明了,李哥要是能帮上忙,按业务入股也行,“一把一利索”也行,总之,请李子轩务必帮他们渡过难关。
李子轩对他们的提议,什么态也没表。但是,没表态不等于没想法。胡敬天和张文至两人,一个有“二次料”生意,一个有“退休金”保障,其他股东,差不多也有工作和收入。只有李子轩,除了天至轩什么都没有。因此,李子轩嘴上虽然什么也没有答应,可心却动了……
他客客气气地对这两个人说:
“别提这些,能帮忙的我一定会帮。”
“你们回去等着吧,有机会我肯定会想着你们。”
两个人千恩万谢地走了。过了几天,李子轩真的从关系可靠的客户中选出了一家,他亲自斡旋,把这家客户的业务,连锅端给了小邓和小王。虽然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大订单,可天至轩目前业务下滑,这家客户毕竟是天至轩的资源。
李子轩办这件事的心情有点“复杂”,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也说不清楚……李子轩没有向小邓和小王提任何条件,但他心里明白,天下没有白吃的晚餐。
果然,没过几天,小邓和小王又来了。他俩悄悄地塞给李子轩两万块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