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至轩自打开业以来,虽然大部分产值是靠注塑加工,但是,他们有模具制造。许多客户很看重这一点。张文至等几个工程师、大师傅,要经验有经验,要技术有技术。这些人可以直接参与客户的“产品早期设计”,能为客户解决许多设计方面的问题。他们的这一优势,是天至轩的“核心竞争力”。
天至轩效率高,能多拉快跑,有技术优势,一招鲜吃遍天。他们一上来,大有“打遍天下无敌手”的意思。可是,随着塑料制品档次的不断提高,像表面喷漆、丝网印、转移印、烫金、真空镀膜等“二次加工”,越来越多地用到了塑料件上。这些工艺,天至轩一样也没有。在塑料制品档次不断提升的时代,这些工艺的缺乏,成了天至轩致命的“短板”。此时,仅靠单纯的注塑加工,水平再高,也显得有些“单薄”。
当初建厂时,李子轩曾注意到天至轩缺少“二次加工”这一问题,特意在后院留着地方。但他们一上来运气不错,注塑业务忙得不可开交,“一白遮百丑”。因此,没有及时完善。准备教训一下天至轩的几家注塑厂,都很有实力,“二次加工”工种齐全。他们看准了天至轩这一“命门”,经过一番策划,终于下手了。
首先在报价阶段,这几家联手,专门针对天至轩制订了一个“方案”。比如,一个产品,其中有十个塑料件,有两三个是外观件,需要采用类似喷漆、丝网印、烫金等“二次加工”工艺。他们就在总价不变的前提下,把这几件的价格往上提一提。剩下七八个不用“二次加工”,只是直接注塑生产的塑料件,把单价狠狠地往下一压。此时此刻,如果整套承接,东方不亮西方亮,产值利润,与价格变化之前没什么两样。可是,天至轩没有“二次加工”,情况就大不相同了。你不是“抢活儿”吗?那么你只能抢那些不用“二次加工”的塑件,这么低的单价,看你如何接得动!
这一招,立刻在客户那里产生了作用。单看这些不需要“二次加工”的塑料件,价格报得比天至轩低多了,客户当然高兴,他们马上用这个价格打压天至轩。这样一来,天至轩可不好办了。接吧,赔钱。不接吧,这些客户可就“丢”了。玩儿命的买卖有人干,赔钱的生意谁愿做!天至轩一下子被晾在半道儿。
头一年马上就要过去,周海波他们公司的老产品,产量开始呈下降趋势,明年准备投产的几个新品,全部是高档机型,外观件都需要“二次加工”。按照惯例,便于控制装配关系,客户都是将塑料件配套下发。照这么下去,这些新品中那些不用“二次加工”的塑料件,天至轩能不能拿得到,还真是凶多吉少。
就在这个时候,张文至的模具车间,遇到了大麻烦。
原来,张文至一个多月前,接了天津一家锂电池公司的六副模具。这六副模具生产的塑料件,是用在自动生产线上的工装托盘。产量不高,形状也不复杂。但是,这条自动生产线,是在日本定做的,日本人负责组装和调试。因此,与生产线配套的工装,也要由他们来负责验收。
这六个塑料件,看似简单,但图纸是日本人出的,对于尺寸精度的要求非常高,而且,不允许变形。这个锂电池公司知道日本人办事认真,怕国内供应商达不到要求,所以,只给了张文至百分之二十的预付款。
搞塑料模具的人都知道,塑料制品不怕形状复杂,就怕对精度和变形的要求过高。因为,塑料有收缩性,在注塑过程中,会因收缩引起尺寸和形状的变化。尤其是平板、框架结构的塑料件,注塑时的变形很难控制。即便采用后期整形,也很难达到高标准的要求。
张文至身为八级大工匠,对于这些岂能不知。但是,这个人太要强。胡敬天的注塑车间火爆的生产形势,对他的压力太大了。他千方百计地想把他的模具车间搞出点儿起色。因此,张文至急功心切,冒险而为。他明明知道这六副模具要求过高,国产设备不一定达得到,但他心存侥幸。
果然,试模阶段出现了问题。由于制品变形,超出了图纸要求,通不过认证。日本人验收,一点儿不含糊,不符合图纸,就是不能要。张文至一遍遍地改进,使出吃奶的力气,可还是不行。这批模具所生产的塑料件,数量很小,每副仅要一百件。但就是这小小的一百件,死活达不到日方的要求。
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厂家等不及了。最后决定,模具也不要了,这几百件制品,干脆从日本直接进货。他们对张文至还算客气,没有提罚款,只要求天至轩退还那百分之二十的订金。
“天至轩买卖做砸了”。这一消息不胫而走。钱虽然不多,但在行业内影响极坏。张文至遭此重创,更是一蹶不振,觉着这件事“毁”了他一世英名。张文至上了岁数,连日的劳累,着急上火,夹气风寒,一下子病倒了。
就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注塑车间和模具车间的两位主任一块儿辞职。二人联手在外边成立了一家小工厂,干的还是这一行——注塑加工。
这两个车间的主任,一个姓邓,一个姓王。小邓是从打文工团三产时期,就跟随胡敬天的“老人儿”。当年,胡敬天“反水”文工团三产注塑厂时,他折腾得最欢。几年来,一直受到胡敬天的重用,从注塑工一路升到车间主任。小王是张文至办厂初期,从社会上招聘来的大学生。刚来时,他只会操作电脑绘图软件,模具结构一窍不通,张文至手把手地教他,直到把他培养成车间主任。
经过这几年的磨练,这二人都能独当一面。本事有了,心气儿也跟着见长。两个人渐渐地不满足给人家打工的身份,总想找个机会,自己试吧试吧。两个都是农村人,从来没在国企工作过。对他们来说,现在端的饭碗也不是“铁的”。城里人下海,瞻前顾后,患得患失,他们可不在乎。正好,小邓老家有个亲戚手上有俩闲钱,愿意投资。小邓便拉上小王,两个人经过商量,哪儿干不是干呀,何况还是当老板。
小王上过大学,综合能力比小邓全面。他策划,小邓跑腿儿,根据现有的资金,准备建一家小注塑厂。二人不显山不露水,一直秘密地筹备着,现在万事俱备,便和天至轩摊了牌。他们俩,每人在天至轩都有几个亲戚朋友。随着“小山头”的另立,稀里哗啦,从天至轩又拉走了七八个技术熟练的员工。
这件事搁在平时,不算什么。对于企业来说,人员流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人往高处走,水奔低处流。哪个佃户不想当地主,哪个打工仔不梦想着有朝一日做老板。手下人机会来了,想自己出去办工厂,谁也拦不住。只不过,这俩人事先不打招呼,毫无征兆,又是在这个特殊时期,他们突然出走,无疑打了天至轩一个措手不及。注塑车间有胡敬天在,还不显什么,但这个模具车间主任小王,是张文至一手调教出来的,现在张文至在家养病,他这时候离去,给模具车间带来了不小的麻烦。
天至轩接二连三受到打击,那段日子,真所谓内忧外患,焦头烂额。好像一下子从辉煌的顶峰,跌进了漆黑的谷底。他们面临开业以来最艰难的时期。此时的心情,与胡、张二人创业初期,又有所不同。那时,“小马乍行嫌路窄”,找不着“活儿”开不了工的日子,也不过就是心里着急,和由于前途未卜,有些心虚罢了。现在,天至轩已经闯出“万儿”来了,而且业绩不错,好比一个“老饕”正在猛吃肥喝,大快朵颐,突然,被人掀翻了桌子,看着这么多美食吃不成,除了心疼、着急之外,更多的是恼怒。
李子轩和胡敬天这两个人,虽然生长环境不同,经历与受教育程度也不一样,外人看上去,判若云泥。其实,二人骨子里有许多相似之处。首先,他们都是贫寒中长大,从小养成吃苦耐劳的习惯。其次,二人都很有韧性,都属于“愈挫愈奋”的类型。第三,他们都不感情用事,考虑问题比较周全,都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只不过,二人行事的方法有所不同,李子轩好交朋友,讲大面儿,上上下下都要说得过去。胡敬天孤家寡人,有些赤裸裸罢了。
眼前的“内忧外患”,不但没有打垮二人,反而激发出他俩骨子里那股狠劲。
经过仔细的分析,他俩一致认为,“内忧”并不可怕。张文至又不是得的什么要命的病,早晚会好起来,就让他在家好好休息些日子。两个车间一下走了十来个人,对生产是会造成一定影响,但大部分是熟练工种,赶紧招人不就行了。这些都算不得什么大事,当务之急,是如何对付外边这些注塑厂的“围剿”。
首先,必须打破他们所谓的“联盟”。其次,打铁还需自身硬,要尽快把塑料件“二次加工”完善起来。周海波他们公司下一轮的新产品,模具制造已陆续在深圳地区投放下去了。时间不等人,要不尽快解决这两个问题,很有可能拿不到这几个产品。那么今后的日子,真的就剩下喝粥的份儿了。
组建塑料件“二次加工”车间,对现在的天至轩来说,钱没有什么问题,关键是技术。这个行当,他们仨谁都不会。朋友之中,周海波丝网印、转移印还行。其他的,只是知道点皮毛。刘立等人就更甭提了。李子轩原来厂里的装饰件车间倒是有些技工,但这个车间已解散多年,和这些人早已没有来往,也不知道他们现在何处。就算找到这些人,加上周海波,也只能过来讲一讲,帮着培训一下,远水解不了近渴。顶班干活的工人,临上轿现扎耳朵眼儿哪儿行呀,他们需要时间。
李子轩和胡敬天被逼到死胡同里。他们这样的人,一旦被逼急了,反击的手段,往往出乎常人的意料。此时此刻,二人几乎同时想到了一个办法,“你们不是合伙治我吗,咱们以毒攻毒,我哪儿也不去找,就从你们这几个现成的厂子里挖人!”
国内企业这种所谓的“联盟”,其实是很脆弱的。别看一个个信誓旦旦,红口白牙,其实,只要有一家被人搞定,这个“联盟”马上就会土崩瓦解。这几家有“二次加工”的注塑厂,所用的工人绝大多数是农民工,这些民工谈不上什么职业道德,只要你出的钱多,待遇比现在的好,二话不废,抬屁股就跟你走。这些,李子轩和胡敬天心里明镜似的。另外,这几家厂之间,竞争也同样激烈。“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们心里,各有各的小算盘。
二人当即分工,李子轩负责在这几家厂的高管层里找机会,看能不能拉一两个人“下水”。胡敬天发动自己的民工,到这几家厂里找找亲戚、老乡,通过他们,直接和从事“二次加工”的人接上关系。凡熟练掌握丝网印、转移印、喷漆、烫金、真空镀的技工,不惜代价,高薪聘请。
商量好策略,厂里马上组织人马,动手装修“二次加工”车间,并联系相关厂家,订购喷漆流水线、远红外烤箱、双色移印机、烫金机,以及丝网印用的绷网器、曝光箱等“二次加工”的设备。这些设备,花钱不多,采购也容易。没几天的工夫,“二次车间”的硬件,凑齐了。
于是,天至轩左右开弓,用他们自己的方式,开始了“绝地反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