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洲怔了一怔,脸上的神情便是一僵。
旖景自然看在眼里,只作不察:“按理说,阿然迟早要被封郡主的,身份自然比慧姐姐尊贵,就她那性情也太好了些,任由慧姐姐欺负也不吭声儿,我若是她呀,早忍不住了,凭什么一个堂堂正正地王爷千金,还要受一个堂姐的欺负,阿然才算是楚王府的正经主子呢。”
言下之义,镇国将军一家不过就是客居,迟早是要单独立府的,安慧根本没有立场在安然面前耀武扬威。
可虞洲也是镇国将军的儿子,听了这话,心里自然郁结。
“你是慧姐姐的长兄,可得好好管教一下她,别那么猖狂,连我都看不过眼,更别说旁人怎么看,议论着慧姐姐不分尊卑。”
不分尊卑四字,对虞洲的刺激着实太大,以致于眉心微跳,那双飞扬高挑的凤眼里,忍不住掠过一线阴森,却只在须臾。
安慧性子跋扈,不光是对自家姐妹,也常寻五妹妹的不是,难怪她要替安然鸣不平,五妹妹年龄还小,历来又是个心直口快的,这话应当只是针对安慧,并没有嘲讽自己的意思,虞洲这么想着,倒也没有生气,可心里始终不舒坦,不愿意旖景帮着楚王的庶女,反而疏远了自家妹妹。
因此,虞洲往案几上一趴,压低了声儿说道:“有些隐情,五妹妹并不知道,别说安慧,就连祖母,心里也是不喜欢安然的,还有太后与圣上……安然想当郡主,无疑是痴人说梦。”
等的就是这句话!
旖景强抑心头的兴奋,孤疑地看着虞洲:“这是为何?虽说按理只有王爷的嫡女才能封为郡主,可安然却是楚王伯伯唯一的女儿,庶女受封也不是没有先例,只要老王妃与楚王伯伯请封,太后与圣上应当不会拒绝才是。”
前世,安然一直没有受封,这本就是件让人疑惑的事,旖景就算不关心,也能感觉到楚王与老王妃对安然的厌恶,别说安慧,就连楚王府的下人,也不把这么一个主子放在眼里,重生之后,旖景越发觉得其中蹊跷,今日有意激发虞洲不满,就是为了套话。
“这关系到我家一件丑事……”虞洲尚且犹豫。
旖景明明心急,却不得不压抑着,佯装着恼:“洲哥哥不想说就算了。”
“五妹妹别恼,其实这事,虽说旁人不知,太后、圣上还有姑祖母却是知情的,罢了罢了,我也不瞒你。”见旖景不愉,虞洲脑子一热,也顾不得太多:“只是妹妹听了,可不能告诉别人。”
旖景也不追问,只板着张脸,把玩着腰上的玉蜓碧佩。
虞洲把心一横:“当年,大伯母的死别有隐情,还有大哥的病……其实大伯母不是病逝,而是安然的生母在药膳里落了毒,大哥也是因为中毒!”
果然如此!
旖景心中狂跳,一脸震惊,但听虞洲细细道来。
安然的生母,原本是楚王妃的陪嫁丫鬟,楚王重情,与王妃夫妻情深,成婚之后原不耐烦纳妾,当年王妃有孕,受不住老王妃的敲打,才在丫鬟里挑了个心腹,开了脸做了通房,后来这丫鬟有了身孕,由王妃作主抬了姨娘。
江姨娘第一胎怀的是个男婴,却因难产,生下来时就咽了气。
不知何故,江姨娘怀疑是楚王妃下了毒手。
江姨娘心里怀恨,表面上却是一副温顺乖巧的模样,她得王妃信重,一手药膳做得极好,因此虽成了姨娘,王妃所服的药膳一直由她经手。
谁也没料到这个温顺之人,会在王妃的药膳里添了慢性毒草。
非但如此,江姨娘还买通了厨房的下人,在世子乳母的饮食里下毒。
世子身子孱弱,也皆是因为这个原因。
长年累月地积累,一朝毒发,王妃回天乏术。
那毒药甚为罕见,又是慢性,就连宫里的太医也没有诊出,江姨娘险些就逍遥法外,而世子这么孱弱下去,眼看着也要夭折。
可是世子乳母不久毒发,症状自然与王妃相似。
楚王起了疑,寻了个经验了得的仵作查验乳母的尸身,才知道竟然是中毒!
一石惊起千层浪,楚王府里阴云密布,追查下去,总算是察到了厨房的内奸,严刑逼供下,那人把江姨娘供了出来。
楚王震怒,可楚王妃已经撒手人寰,再也救不回来,而事涉皇室丑闻,不能声张,在太后与圣上的默许下,楚王将江姨娘赐死,江姨娘死前,供认不讳,说她怨恨王妃害死她的儿子,才藏了祸心,要让王妃母子与她可怜的孩子陪葬。
那一年,安然未满周岁,可摊着这么一个生母,也难怪老王妃与楚王不喜。
多得江姨娘罪行败露,楚王才知道世子并非因为先天体弱,而是自幼饮了毒奶的缘故,为了挽救世子性命,求请圣上下令太医院会诊,又在名间遍寻良医……不过那毒甚是厉害,世子虽由太医集思广益诊治留得一条性命,却无法根除,太医断言,若不得解药,世子活不过冠岁。
这就是来龙去脉,可那凶手,却不是旖景心中料想的那人。
细细想来,一个侍妾,就算识得些药性,又怎么会有那等本事,找到多少太医都束手无策的毒药?如果不是世子乳母紧跟着毒发,引得楚王生疑,简直就能瞒天过海。
可是,如果江姨娘背后有人指使的话,她为何宁愿赴死,也没有供出那人……旖景一时也想不透彻。
不过让她暂且放心一点,世子的“恶疾”原是因为中毒,而那位神医清谷,据说最擅毒草药性,难怪世子前世得他诊治,便渐渐康复,那么这一世,只要清谷出现,世子之疾也当痊愈。
当然,要保世子无虞,还得除了那些心怀恶意之徒。
旖景看着虞洲,眸底暗流卷涌。
却抚着胸口叹道:“想不到王妃竟是被人害死……阿然的生母可真是狠毒,可怜沨哥哥……若是还解不得毒,该怎生是好?”
虞洲淡淡一笑:“大伯父不会放弃的,更有圣上与太后的关心,这么多年来,都在寻找着解毒的办法……吉人自有天相,五妹妹无须担忧。”
话虽如此,可高挑的凤眼里,讽刺一掠而过,显然言不由衷。
旖景暗中冷笑,看来这时,就算虞洲对她还没有坏心,可是对世子之位,却已经心生期待了,好在经过这么多事,楚王一定深怀戒备,镇国将军父子想下手,也并非易事,否则前世时,也不会等到世子“大病将愈”,才利用自己的手……虞洲呀虞洲,你怎么也想不到,这一世,也该轮到我来利用你了!
重生月余,总算是确定了王妃的死因与世子的“病情”,旖景对这个进展尚且满意,虽然仍有疑惑——何故虞沨不似前世那般卧病榻上,而是少年成名,师承大儒,这一点她怎么也想不通,干脆就不想了。
论得有什么变故,她只消依计行事,横竖这一世,再不会重蹈覆辙,善恶不分,做个任由摆弄的糊涂人。
总有一日,她也会让那些心怀恶意之人,一一踩入她布下的陷井之中。
这一世,我再不在明,而你们,却已经不在暗处。
心中盘算着,怎么将虞洲剖心去骨,脸上却笑得灿烂,陪着他说笑逗趣,当然,收起了对安然的同情心。
“慧姐姐想来也是知道这些事,心里头为楚王妃不平,才那般对待阿然,倒是我错怪了她。”
虞洲连连附和,对自己轻易就扭转了旖景的看法,甚是自得。
闲聊到了巳初三刻,旖景方才起身送客:“洲哥哥还是去松涛园坐会儿吧,我该去魏先生那里了。”
虞洲尚且不肯,提出要同往。
却听旖景又说:“早与六妹妹约好了的,洲哥哥可别怪我怠慢。”
一听六娘也要去,虞洲方才作罢。
六娘旖风最是古怪性情,要么沉默寡言,一开口说不定就让人颜面扫地,尤其是对花言巧语的虞洲,从来就没什么好脸色,虞洲对她历来就敬而远之。
再说那个魏渊……他可是虞沨的知己同门,想来这时,虞沨也不会和安慧几个妹妹留在远瑛堂聒躁,定是去了魏渊那边。
对于这个少年成名、文才出众的世子长兄,虞洲很是妒忌,只想着他是将死之人,心里才微微平衡。
再是卓而不群、丰标傲世又如何,你的一切,迟早会落到我的掌握。
有着这样的心态,虞洲自是不想与长兄常常碰面,虽然他的爹娘时时嘱咐——至少在表面上,万万不能与世子疏远,更不能有半分不敬!
如果这个长兄,像个将死之人的样子,苟延残喘、缠绵病榻,虞洲也不至于与他计较,一定乐于扮演兄友弟恭、手足情深,可偏偏虞沨的风头才名,胜过他不知几合——别说国子监的祭酒、博士对他赞不绝口,就连圣上也有龙口盛誉——楚王世子,才华横溢,将来必成国之栋梁!
可笑,不过一个将死之人,如何成栋梁之士?
亏得许多同窗暗叹,说以楚王世子的风度才华,若非有“恶疾”缠身,命不久矣,不知会引京都多少窈窕暗许芳心,也不知哪家闺秀,才配得世子这般才貌。
一个弱不禁风的病秧子,哪里就有这般魅力,还不是因为得了圣心,才让那些沽名钓誉之徒争相吹捧,而之所以得圣心,多半也是因为祖父的缘故。
同样都是皇族血脉,也难怪虞洲愤愤不平。
如果当年,他的父亲是嫡子,袭了王位,这些美名荣誉,就属于他的。
实在可惜!可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