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墨的话让旖景越发笃定小谢氏今日是要替安瑾“出头”,而不利于安然,而秦妃……当然也是打定主意要狗拿耗子,但一时仍然想不透其中因由,没有急着说话,只静观秦妃与小谢氏婆媳的表演。
秦妃一双眼睛也带着意味深长看向旖景,好一阵没等到回应,方才似百无聊赖般转移开去,观赏院子里西墙下种植的几树腊梅。
最趁心遂意如释重负的是抱琴。
她今天卸下小心谨慎豁出脾气大闹一场,倚仗的就是小谢氏会为她做主,就算追究下来难逃责罚,夫人可是手握中馈,顶多挨上一场打,撑死了罚去底下庄子,自然会安排去夫人名下的产业,受不了多少苦,将来更有机会提拔上来,或者干脆配个管事,还怕没有前程?
但听惜墨的话,看来夫人这回是要打压二娘,把罪名栽在落英院,她就成了忠心护主清白无辜,非但无错甚至有功,夫人岂不重赏?说不定连二爷也会褒奖,主子高兴起来给她指个亲兵,脱了奴籍成官家娘子,更是风光富贵。
一念及此,抱琴只觉眼前一片光明,当然要竭力效忠争取功劳,一边匍匐叩首一边哭诉,把编造的那段无辜话又说了一遍,一口咬定桐华砸药打人时声称是二娘的嘱咐。
桐华眼见世子妃随着小谢氏后脚赶到,也没了刚刚的惧怕顾忌——世子妃才是王府将来的主妇,别说有老王妃疼爱,世子百般维护,连王爷也是信任有加,有这么坚实的靠山,不怕被夫人刁难,虽说她老子是小谢氏的陪房,一家子身契捏在夫人手里,毕竟眼下还是在王府,有世子妃作主老王妃撑腰,夫人也莫可奈何。
夫人还想在王府立足掌握中馈,哪敢违逆了老王妃。
只要对世子妃投诚示忠,将来就算二爷分府另居,世子妃也会想办法赎买她一家出来,相比夫人的吝啬小器,跟着世子妃才是前途无量,抱琴这蹄子就是蠢货,那点子眼力见识,还指望着能富贵荣华?
桐华咬牙横心,也哽咽着据理力争,当然是指责抱琴如何颠倒黑白,污篾二娘。
“住口,争来吵去像什么样,我没问话,你倒滔滔不绝起来。”小谢氏没有点名,一双厉眼却瞪向桐华,针对明显。
喝斥住了桐华,小谢氏这才看向安然:“二娘,究竟是怎么回事?”
安然抬眸向旖景求助,得了一个安慰般的笑脸,心里这才镇静了些,实话实说:“我午后小憩,才被吵醒,这时仍不知究竟。”
小谢氏轻笑:“这么说来,就是桐华狂妄跋扈有心挑衅,砸了三娘的药又动手打人?”
三言两句就要定罪,张嬷嬷与桐华大惊失色,不约而同地看向世子妃。
旖景依然还是安慰般的笑脸。
江月的注意力一直在旖景脸上,这时微微一抿唇角,心说她这是故作冷静,暗中只怕正紧张衡量着该怎么反驳,维护安然。
江月完全相信秦妃的话,认为旖景早筹划让安然得受恩封的事,自然不会眼看安然被扣上顶跋扈刁蛮、虚伪欺君的罪名。
不过今日怎么也不会让旖景强辞夺理,有秦妃作证,安然的名声是狼籍定了!
于是江月满面肃厉地问“人证”惜墨:“究竟是怎么回事,还不细细道来。”
惜墨会意,晓得自家娘子这是要让她指证二娘,便也没再说“像是”的话:“奴婢听抱琴质问张嬷嬷,桐华是得了谁的嘱咐砸药打人,张嬷嬷就斥抱琴污篾二娘,跟着就动了手,桐华也冲了出来对抱琴拳打脚踢……二娘倒是后头才出来,瞧着是才醒的模样,也喝斥了两句住手,张嬷嬷与桐华都没理会,二娘虽说在劝解,落英院的丫鬟却越发张狂,若非夫人及时赶到,只怕这些刁奴连三娘都敢动手。”
这话里话外虽没直接说安然嘱咐下人动手,那意思却极为明显,倘若不是安然先有预谋串通,底下人哪敢违逆主人。
秦妃却不满意,心说这婢女也随了黄氏的软弱,话依然没说到点子说,忍不住问自己的婢女霁云:“你看见的是什么情形?”
霁云并非王府奴婢,当然不会有任何顾忌小心,笑着说道:“刚才院子里一片混乱,想来并没人留意,奴婢却亲眼看见二娘掀开正房次间的窗子带笑观望一阵,后来假意劝解不成,想对三娘动手,还好这丫鬟拦了一拦,结果这丫鬟就被多人围打。”霁云说“这丫鬟”时,手指向的是抱琴。
秦妃一挑眉梢,冲小谢氏一笑:“是非很清楚了。”
小谢氏长叹一声,刚刚说了句:“安然,你既唤我一声二婶……”
沉默观望多时的旖景这才开口:“二婶,这事不急,秦妃难得来王府一回,既然都到了这里,莫不如逛逛后苑园景,前边有处玲珑阁,登上可观王府全景,秦妃何不移步一赏?”
言下之意,这事是非黑白并不能断定,更与秦妃无关,送客之后才好理论。
秦妃没忍住冷笑:“世子妃这回倒有闲情陪我赏景了?”刚才还推三阻四!
旖景是存心套秦妃的话,态度就不是那么友好,也还以冷讽:“秦妃今日是为了散心,不巧遇见这桩风波,都怪敝府束下无方,扰了秦妃的兴致实在过意不去,还请见谅不计。”
“束下无方”,旖景显然是暗指错不在安然,而是刁奴惹是生非,小谢氏这个掌管中馈者也有责任;“见谅不计”自然是客套话,也有暗讽——若依礼数,秦妃非但不会插手王府家事,还应回避借故告辞,而其中是非对错也不由一个外人计较断定。
秦妃这人自傲又狭隘,却始终是大家闺秀出身,当然听得懂话里机锋,她今日斗志昂扬地来,就是为了打压旖景,却没占到半点便宜,积攒的威风得不到抖擞,早憋了一肚子的火气,好不容易碰到这么好的机会,哪肯放过,这时连连冷笑:“原是楚王府的家务,本与我无干,可巧今日听说太后赞誉安然贞静恭顺,欲恩封为娴顺郡主,我听后直替安然欢喜,哪知正与夫人道喜,就听说安然与人起了争执,我直犯孤疑,心说太后既然都赞扬安然的品性,安然又岂会跋扈刁蛮?这才嘱咐霁云随同来看看究竟。”这时,秦妃才正眼看向安然:“你也是宗室女儿,我虚长你几岁,有的话也是为了你好,普通人家尚且要讲究亲亲以和睦,更不论皇族宗室,今日你的行为实在有违礼法,又怎么当得太后赞誉期许?”
这话当然让在场之人都吃了一惊。
安瑾连连叫苦后悔不迭,她哪能想到一番计划正巧遇上秦妃这个惟恐天下不乱的人登门拜访,更没想到安然将封郡主,否则无论如何也不会用这个法子,眼下怎么收场?一旦自己为安然说话,岂非露了破绽,心里好一阵犹豫焦灼。
安然更是震惊于“郡主”两字,一时竟把是非对错抛在一旁。
旖景暗道“原来如此”,便猜测到秦妃定以为是自己在太后面前进言,才为安然讨了恩封,天家这般示恩越发蹊跷又让人忐忑,由得秦妃这般以为未必无益,便没泄露讶然吃惊的神情,只是颔首笑道:“既秦妃如此认为,那倒得当你的面断个是非对错,不能让安然受了误解。”
小谢氏婆媳与秦妃暗自好笑,仆妇们各执一辞是非难断,关键又有秦妃的婢女在旁作证,世子妃难道还能找出什么证据反驳?且看她要怎么断定是非。
旖景冲安然温和一笑:“二妹妹,你有没有心存挑衅嘱咐下人生事?”
安然怔怔说道:“嫂嫂,我的确没有……”
“那就是了。”旖景忽地笑容一敛,眼中冷厉突生,看向抱琴:“定是这恶奴心怀叵测信口诬蔑,当以严惩,杖责发卖!”当看小谢氏要反驳,旖景却不给她机会:“还有弟妹的婢女,也是满口污赖不敬宗室,该当杖责发卖,姑念她入府不久不懂规矩,又是弟妹之婢,可从宽处置,留待后看,却也难逃皮肉之罚。”
江月被气得说不出话,小谢氏更是怒火焚顶,脱口而出:“世子妃有什么证据证明是抱琴污篾二娘?再者眼下王府人事是我掌管,还轮不到世子妃发号施令。”
旖景微扬眉梢:“二婶,难道你只信奴婢之话而不信家人,况且无论抱琴抑或惜墨,皆没耳闻目睹安然授意下人挑衅,仅凭猜疑就敢责主,岂非心怀叵测信口诬蔑?二婶执掌中馈,又是安然的长辈,当不会这般糊涂只信奴婢之言。”
别说宗室,就算普通贵族,也万没有几个奴婢空口无凭就断罪主子的理儿,就连国法都有规定,非谋逆大罪,奴婢告主先施重刑。
见小谢氏说不出话来,旖景微微一笑:“王府人事眼下是二婶掌管,可我按规矩处置几个奴婢的权利还是有的,稍后自然会禀明祖母。”
也不待小谢氏回神,旖景看向大小李婶:“两位这就将抱琴、惜墨拿下,施以杖刑,惜墨不论,抱琴施刑后关/押刑室,待我禀明祖母后再交牙人发卖。”
大小李婶领命而去,分别将呆若木鸡的抱琴与惜墨拎着就走,直到出了院门,两个婢女才回过神来,刚要哭闹喊冤,却只发出了一声闷短的哀嚎,就不知被李婶挟制住了什么穴位,总之再不闻半点声息。
世子妃雷霆手段,震懾得满院奴婢悄无声息。
只有一人尚敢冷笑。
“世子妃好威风,是不是也以为我的婢女是狡言污蔑,难道也要将她打卖不成?”
这话当然是出自秦妃之口。
旖景巧笑嫣然:“自然是这奴婢心存恶意的污蔑之辞,不过她并非王府之婢,当然该由秦妃自己管教,倘若秦妃不愿费心,王府审理正也可代劳。”
就算皇子府的奴婢那又如何,当然比不得宗室女儿尊贵,以下犯上污蔑宗室可是触犯国法,交王府审理正审问也是合法合律,任秦妃自己管教,已经算楚王府宽容大度息事宁人。
眼见秦妃赤目白脸就快暴怒,安瑾灵机一动——
她总算也想到两全之策,既能还安然无辜,又不至让小谢氏生疑,还能如愿以偿造成与长嫂决裂的假象。
不待秦妃发威质问,安瑾就是双膝着地匍匐叩首:“嫂嫂,就算抱琴有错不该冒犯二姐,可她到底是父亲赐给我的丫鬟,一贯对我忠心耿耿,桐华时常对我冷嘲热讽,抱琴才会心生不愤……求求嫂嫂念在多年情份上,就宽恕了抱琴这回,别把她发卖……是我管束无方,才纵容得抱琴跋扈,嫂嫂要罚就罚我……”
旖景眼神一闪,心说安瑾当真机智。
她这番话无疑说明了抱琴的确心怀不轨,表面上是求情,实际是暗示抱琴不容宽恕。
旖景伸手扶了安瑾起来,脸上却是一片冷沉:“三妹妹别先揽罪求情,跪求我更受不起。”这才扫了一眼其余仆妇:“我问你们,可还有人认为是二娘授意落英院的奴婢欺压三娘?”
自然没人再敢无中生有。
旖景也不理会秦妃与小谢氏的怒目而视,更把江月当作透明,只让张嬷嬷与桐华交待今日事发经过,自然这回大有不同,先挑衅的人是抱琴,先动手的人也是抱琴,二娘根本就不知情,调解无效那是因为抱琴撒泼混闹,甚至还对二娘动手。
原就是事实,又有抱琴、惜墨下场在前,无人再敢反驳。
旖景不待小谢氏与江月回过神来质疑,再问安瑾:“三妹妹,我且问你,你有没有实据证明二妹妹挑衅在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