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氏提供的情报,还不仅仅是谢三太爷那一桩,其中包括了黄江月。
小谢氏生怕让芷娘产下庶长子,迫不及待地去了候府提亲,一忽就走到了纳吉的程序,尚未定聘,竟与候府商议起请期,欲将婚期定在这年冬月,此时已是九月,倘若候府没有异议,两月后江月就会进门儿。
依大隆风俗,六礼告成怎么也得需要半年,便是圣上赐婚,若顾及双方体面,也不会即赐即婚,一般情况下,心急火燎地赶着亲迎的多数都有些问题,若不是为了冲喜,便是其中一方声誉有伤,赶着用婚事来平息议论。
故而,春暮等丫鬟听说后,都以为候府必不会答应,旖景却认为只候府三舅舅,关键是江月更是心急如焚,这事十有八成会让小谢氏趁愿。
果然九月下旬某日,旖景到荣禧堂请安,便听小谢氏得意洋洋地宣告,建宁候府已经答应了冬月亲迎。
虞洲婚事有了着落,老王妃当然喜笑颜开,没觉得紧赶成亲有什么不好,旖景自然不会有任何异议。
小谢氏只觉十分舒畅,拉着旖景的手说道:“候府太夫人极赞成这门亲事,可劲儿地感慨,称七娘原本就与景儿你交好,果然是有缘份,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儿,今后景儿定与七娘相处容洽。”
对这事情十分关注的当然还有芷娘,她应是鼓足了勇气,终于在某日寻了旖景,打听将来主母的性情,是否好相与。
旖景只告诉芷娘:“阿月不是跋扈人儿,明面上定不会刁难,三妹妹也不需太担心,只要守礼合矩,有祖母在,谁也不敢苛待了你,若有什么难处找不到人儿倾诉,今后只管来寻我,就算帮不得你,也是个开解。”
这话若芷娘会琢磨,定会咂摸出许多味道来,可旖景瞧她懵懵懂懂,知道并没有洞悉言下之意,但这时当然也不适宜说太多,且等将来,看芷娘能不能明白过来。
又与虞沨说起谢三太爷想在镇国公寿辰那日提请的事,虞沨只嘱咐旖景:“那****莫理论就是,只交给我来应酬,三太爷年龄渐老,性情却日渐浮躁,早不似当初那般隐忍,三太夫人就更是个眼高过顶的,这些年来,因为钱银的事,与几个舅公早有争执,情份大不如前,否则大舅公也不会对谢琦的事儿不闻不问,那日他们有什么冷言冷语,你就当阵耳边风,等镇国公府分了家,再不需应酬三太爷一家,我早有安排,让他们再无颜面进楚王府,咱们更不需登门拜访那一家。”
旖景一时好奇,连忙追问仔细。
虞沨却不愿多说,只提起一事:“黄二爷现下与四皇子打得火热,据说廖家在家财流失大半的情况下,还给四皇子资助了十万两银的‘红利’,眼下他们已是捉襟见肘,我手下有几个得用的掌柜,商量了个主意,已经布了个局,不久廖家就会彻底破产,他们再不足为惧,可三舅舅却因此得了四皇子的缘法,秦相一心提携,看来是要调三舅到光禄寺任少卿。”
旖景惊愕之余,不由蹙眉:“三舅也是居心叵测,因着五表姐的事儿,大舅这时已恨他入骨,就怕三舅将来会为候府惹来祸患。”
黄三爷当然不能与黄陶相提比论,他是候府太夫人亲生,怎么也不会答应将他除族。
虞沨却笑道:“这事你别理了,三舅终究还是你长辈,有我与建宁候商量着办就是,放心,三舅的仕途至此而止,不会让他有惹祸的机会,不过这事得等黄七娘嫁过来,否则二婶眼瞧着三舅彻底没了指望,悔婚就不好了。”
旖景忍不住笑了出声:“你倒一门心思地盼着阿月与二弟玉成良缘。”
虞沨微一扬眉:“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再说二弟与黄七娘也算绝配了,他们若是不成,另外祸害了谁都不好不是?”
旖景大是赞叹:“阁部所言甚是。”
进入十月,卫予仁一家总算抵达京都,楚王府当然没有听见半点风声,而毕氏那位族姐却为他们以十分“行情”的价钱,租赁了一处三进宅子,当然就是虞沨从古秋月手中购置的产业。
虞沨还是在御书房里见着了这位嫡亲舅舅,当着圣上的面前,卫大舅当然不会表现出任何愤慨来,淡淡地见礼,当出了宫门儿,就拂袖而去,只抛下虞沨一人在正阳门外摇头苦笑,灰渡大概还没见过这般不给世子颜面的人,凑上前来打听是谁,只得了自家主子一句:“这位就是我安置在胡家巷子的‘外室’。”
那日明晃晃的秋阳下,灰渡呆若木鸡。
当然,后来他打听清楚了卫大舅的身份,更是如遭雷击,当回关睢苑,连忙便在一个静置的院落,把这震人耳聩的惊人新闻告诉了晴空,可怜的外庭管事险些一脑袋磕在井沿上,转身就寻了秋月痛彻心扉的坦诚。
秋月也是大惊失色,顿时反应过来世子妃为何毫无反应,感情两个主子早已经开诚布公了,只由得她这些日子以来辗转难眠,对世子“冰刀霜剑”。
于是世子这日回府,总算见到了秋月由衷的笑脸儿,与诚心的恭谨。
胡家巷子的宅子本就装饰一新,里头的家私器具十分齐备,卫大舅一家只消添置一些日常用品就能安居,三两日间就收拾妥当。
于是十月初七,旖景准备好礼品,趁着天气晴朗,乘着马车就去了卫府拜访。
正如所料,这过程十分不顺,门房恭谨有礼地禀报,卫夫人与两位小娘子去了亲戚家串门,卫大人也进了宫——圣上已经授职,卫大舅现任礼部侍郎,才一入职,就忙碌着设立官学,筹办大隆首届童生试的事宜。
旖景并不甘心吃这闭门羹,微笑地告诉门房愿意等候主人归来。
门房似乎没想到堂堂世子妃会这般“礼贤下士”,当然没有拒绝的立场,恭恭敬敬地将人迎进了花厅,着人奉茶。
可这日却再生风波,留守在家的春暮打发了三顺来送信,称卫国公府来人,竟说福王妃昨日小产,大长公主今日才得了信,已经动身往福王府探望去了,又遣人通知旖景。
旖景自然大惊失色。
她甚至不知道旖辰有孕,猛然却听说了小产的噩耗。
上一世旖辰因为三皇子府的复杂人事,忧思太过,才一连小产了两回,为此拖累了身子,以致卧病在床,这一世旖景楚心积虑坏了长姐与三皇子的姻缘,哪知旖辰却仍然逃不过小产的命运。
一路之上,旖景焦灼不已,不免怀疑旖辰小产的事另有蹊跷,在福王府门前一下车,突地想到江汉,连忙嘱咐三顺拿了帖子去请。
黄氏自然也随着大长公主一同来了福王府,当旖景心急火燎地赶到时,她正坐在旖辰床前,抹着眼泪连声安慰。
旖景立在一旁,实在不耐看黄氏的虚伪面目,与大长公主四目一会,心有灵犀地先去了花厅说话。
“我原以为福王请了御医,哪知今日一问,才知道并没惊动宫里,只请了信得过的大夫来看,唉,也怪辰儿大意,有了身子竟茫然不知,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有的,结果中秋时还操劳了宫宴的事儿。”大长公主连声叹息。
原来福王生怕宫里知道旖辰小产的事,担心皇家子嗣,再提纳妃,干脆就隐瞒了下来,只让人通知了卫国公府。
旖景又细细问了侍候旖辰的丫鬟,这才知道上月旖辰还来了月事,只比往常要少量,故而尽都没人在意,哪知旖辰昨晚竟开始了腹痛,不多久就见了红,旖辰乳母这才反应过来王妃有了身孕,虽及时在外头请了大夫,却没有保住胎儿。
旖景却仍不放心,直到江汉赶来,问了情形又替旖辰诊了脉,询问了饮食情况,确定并非人为原因,又称也有不少孕妇出现过孕期仍来月事的情况,其实就是胎孕不稳,小产先兆,旖景问得此症只要调养得宜并无大碍,这才略微放心。
旖辰因为经历了小产,难免伤心,精神越发不济,大家也不好多扰,陪坐了一阵就告辞离去。
旖景让三顺送了江汉回府,自己却吩咐车夫,仍是去胡家巷子。
门房依然声称夫人未归,于是旖景仍然坚持在花厅里等候,她就不信,卫舅母还能留在亲戚家夜不归宿,今日无论如何也得等到主人归来,全了礼数。
虽然,她其实猜测的是卫舅母应当在家,所谓串门,只是拒而不见的借口。
那就更有坚持等候了,绝对不能无功而返。
到底已是十月,过了寒衣节,才到酉初,阳光就浅淡了下去,一阵风急,落叶缤纷,日光逐渐苍白,卫府门房眼瞧着世子妃仍在花厅里正襟危坐,不免有些心急起来,悄悄打发了丫鬟去内院。
一刻之后,总算有人来了花厅,却是个尚且挽着花苞的少女,穿着鹅黄玉桂禙子,衣裳颜色虽然鲜亮,却仍然衬得面色如玉、瞳仁深黑,两道平直的乌眉十分清秀,袅袅婷婷行来,恭恭谨谨一礼,微抬眼睑时,眼睛里盛着笑意:“应是表嫂吧,让您久等了,母亲领着我们姐妹拜访姨母,这才到家,表嫂有请。”
旖景便知来人应是二表妹了。
连忙上前将人扶了起来,携着手一边寒喧一边往内院走。
心里却知道今日卫舅母是避而不见了,若真是访亲归来,得知自己候在花厅,以卫舅母那般拘礼的性情,必是会亲来迎候的。
那么,二表妹出来相迎难道是自作主张?
及到二门,当旖景瞧见步伐微有些凌乱的中年妇人领着个已经及笄的少女迎面而来,越发笃定了自己的猜测,再看二表妹,又捕捉到她看向卫舅母时略带促狭的目光,旖景便想,这位闺名唤作阿昭的表妹真是十分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