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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9章 咄咄逼人,实为试探

沿着抄手游廊,穿过重重院落,虽是百花皆杀的季节,但一路庭苑景致,碧植奇石、亭台流水,布置得幽翠雅致,相得益彰。

一处拱月门,透出院落里梅花含娇,似乎正等着那场初雪降临,即将燃满枝头。

“这处是王府书房。”才进了门儿,在前领路的杜嬷嬷语气淡漠地说了一句。

自然有一层点警的意思——但凡主人邀请客人于书房相见,有将来访者看作知己好友的暗示,尊重之余,透出不同泛泛之交的亲近。在杜嬷嬷眼里,杜宇娘到底是个娼门贱籍,纵使有些才华,心思只怕也是不正,否则如何会这般冒昧,登门拜访?主子既说要见,奴婢当然不敢反对,且隐晦地暗示一句:郡王既视姑娘为友,那么还请姑娘自重,别做出那些下乘举止,冷了郡王一片诚心。

这让旖景很有些惭愧,都是出于她的请托,才逼得杜宇娘行这“自不量力”引人侧目之事,刚才受了一句明里折辱,这会子又挨了一句暗中提点。

转念又想,阳泉郡王接见杜宇娘并未有半分犹豫,并且选在了书房,看来心目当中,委实是爱惜杜宇娘的人品才华,这似乎说明,阳泉郡王文士雅客的风度也不全是装模作样,也许不致到利欲薰心,固执偏激只谋权位的地步,便大有利于今日她欲行之事。

见面的地方,是在一处茶室,青阶不染微尘,窗下虬枝苍劲。

杜宇娘在阶下略微驻足,待杜嬷嬷入内通禀后,站在门前冲她微一颔首,方才垂眸拾阶而上。

旖景自然紧随其后,尽管感觉到那杜嬷嬷厉若冰凌的目光,在她一张浓妆艳抹的脸面上极为不屑地扫过,也只能“不知趣”地罔顾了。

茶室内布置十分简雅,靠北一方平膝案后,跽座着一身玉袍发束珠冠的男子。

“免礼,请坐。”

尽管有这么一句,可杜宇娘还是深深一福,微微四顾,择了正座下首东侧的一张膝案后,面西跽坐于锦垫。

旖景当然也豪不犹豫地跪坐在杜宇娘身侧,做为“婢女”,当然没有锦垫供她,直接跪在了地板上。

微抬眼睑,第一次细致地打量起这位表叔。

秀眉长目,眼角微扬,竟与虞沨很有几分神似。

有侍女呈上茶盏执壶,旖景接过,替杜宇娘斟茶。

便听阳泉郡王问道:“宇娘今日前来,不知为何?”

语音潺潺,清雅中却带一股暖意,虽觉杜宇娘来得突然,因而有些讶异,却也没有产生不愉与反感的抵触情绪。

但旖景却观察到,郡王眉间轻拢,似乎带着些淡薄的烦恼,应是有心事困扰。

这也符合当霍真一番蛊惑人心,力谏阳泉郡王图谋大位,行那翻天覆地之事的劝言后,给这位避势多年,独善其身的闲散宗亲带来的震撼与迟疑。

倘若郡王已经下定决心,这会子只怕没有逸致与红颜知己把盏闲话。

旖景又添了一层把握。

其实这时,只要杜宇娘提请“私话”,让阳泉郡王摒退左右,旖景大可表明身份,但此行已属逼不得已的“贸然”,还存着几分风险——倘若阳泉郡王谋位决心已定,难以说服,旖景这一行,就不仅仅是打草惊蛇,简直如同公然摊牌,逼得阳泉郡王与金相立即策动。

事关虞沨生死,旖景自是不敢半分大意。

至少还得观察一番阳泉郡王对“耳目”绿苹究竟是个什么态度,倘若有了七成把握,才能捅破那层窗户纸。

一盏清茶,呈于杜宇娘手边,旖景暗暗轻扯了一下她的衣袖。

杜宇娘得了暗示,微微一笑:“久慕绿苹姑娘才名,奴家实在是想见识一番姑娘的琴艺唱音。”

一个是怡红夜莺,一个据说清唱便能使夜莺折翅,杜宇娘仰慕之余,也想领教传言是否属实,委实也合情理。

阳泉郡王倒没觉得讶异,干脆利落地让人去请绿苹前来。

却是不需要请了。

“郡王正在见客。”是杜嬷嬷冷肃地阻挠。

旖景一侧脸,便看见门外阶上,一张微抬的下颔,两个精致的鼻孔。

倒也不是绿苹有多高傲,不过因着旖景这会子是跪坐在地,从这个角度看上去,来人略有傲娇便成了鼻孔朝天。

“让她进来吧。”阳泉郡王微微扬声。

一袭拢了绣鞋的烟红长裙,款款地拖曳在橡木地板上,裙角银绣海棠花叶闪闪生辉,又是一管婉柔媚亮的嗓音,细细请安道好,能不能教夜莺折翅倒不确定,至少使得人腰骨顿软。

“你也坐下吧。”郡王似乎并没传说中那般宠爱骄纵,语气甚是淡然。

旖景却见海棠花叶往这边轻移,那条烟红长裙须臾便在案前,再一抬眸,得!这下当真是两个黑洞洞的鼻孔,以致于让人再不会留意来人的眉目。

旖景眼角余光,清楚地看见阳泉郡王瞬间紧蹙的眉,与极尽忍耐的怒意。

看来,绿苹姑娘非但不如传说中那般得宠,实在已经引得阳泉郡王厌恶了。

也是当然,初见时的窈窕淑女,还以为是两相倾心,不想发展到后来,才知“身世可怜”的才女不过是旁人有心图谋的工具,再兼着金相只怕还叮嘱了绿苹“监督”郡王的任务,而阳泉郡王明知如此,但为大局,也不得不隐忍,只好由得绿苹在王府跋扈,原来的爱慕怜惜早已变质,眼下只有忌惮与厌烦。

但这仅仅只是阳泉郡王的“暗意”,且还要看看他实际态度如何,假若对绿苹的无理之行并不制止,那就说明郡王已经拿定了主意,再无犹豫。

“贱婢,还不与姑娘见礼!”说话的丫鬟,正是刚才出言折辱那位。

居然敢在阳泉郡王面前如此放肆,看来此人,也是来自金相那头。

杜宇娘就算不想与绿苹一般见识,这时也不由蹙了蹙眉。

旖景心里冷笑,略微侧身,垂眸面向郡王:“婢子有言,还请郡王许可。”

阳泉郡王这时显然已经极尽不耐了,置于膝上的手悄悄紧握成拳,只慢慢看了旖景一眼,略微颔首:“你说。”

旖景起身,先冲郡王福了一福,总算是以面面相对的角度,避开了两个鼻孔,才看清绿苹的眉眼。

当然是娇美柔媚,但这时因满带不屑与刁蛮,破坏了婉转娥眉与翦水秋波应有的婉约动人,显得就有些不协调了。

旖景潦草一眼,便盯准了那个屡屡出言不敬的婢女:“绿苹姑娘只是王府歌女,为奴,而我家宇娘今日却是郡王座上之宾,论理,该绿苹姑娘对宇娘见礼。”

“你不过一个妓子之婢,也不看看这是何处,哪里有你说话的地方!”那婢女一双厉眼,似乎这才将注意力转移到旖景脸上,刀子般地狠狠一剜。

“同为婢女,我是得了郡王许可,方才敢言,而你……”旖景轻笑:“居然敢对王府宾客口出不敬,可是失礼该罚。”

那婢女实在忍不住,狠狠啐了一口:“贱婢,你竟然敢说绿苹姑娘是奴!”

假若换了别的场合,以旖景的闺秀身份,自是不该与奴婢说嘴,可她这时,却是杜宇娘的“侍婢”,并非大家闺秀,当然不会顾及礼教闺仪。

“当然是奴,难道一介优伶,还能成郡府之主?绿苹姑娘若有些妄念,当真是不知好歹。”这两人口口声声挖苦杜宇娘下贱,似乎忘记了自己也是贱籍。

“你!”婢女大怒,一扬手臂,竟然想对旖景动手。

却被她家主子拦住。

绿苹微抬下颔,目光往旖景脸上一扫。

旖景且以为她要如何呢,却见她一侧身,可怜兮兮地冲阳泉郡王半带哽咽:“郡王,这贱婢当面污辱婢妾,还请郡王作主。”

这就寻求外援了?

阳泉郡王的目光,早先一直盯着旖景,这时,方才回到绿苹身上:“哦?你想让我如何?”

“这两人本是勾栏贱婢,登门来访已属冒犯,更何况有污辱……”

“真是可笑,宇娘拜访,郡王请进奉茶,是名正言顺的客人,如何算作冒犯?更何况你原本就是优伶贱籍,婢子不过实言而已。”旖景这时已经完全进入状态,咄咄逼人。

不用讲究闺阁风范,骂起人来委实痛快。

当然,她这番作为,并非是有意与绿苹作对,一来,是为杜宇娘出口恶气,二来嘛,也是要逼出阳泉郡王的态度。

“贱婢!我家姑娘委身风尘是不得已,原本也是清倌人,洁身自好……”婢女在旁帮腔。

“婢子并未说你家姑娘并非洁身自好,但清倌人的确也是贱籍,虽得郡王怜惜赎出烟花地,但这贱籍的身份却不能更改,郡王对你家姑娘原有恩惠,只不想原来你家姑娘这般不知轻重,竟以主子自视,反而冲撞王府宾客,当真是忘恩负义,猖狂跋扈。”旖景一边说,一边看向阳泉郡王,竟见他唇角舒展,那紧蹙的眉头已经松开,似乎好整以睱。

显然,巴不得有人给绿苹难堪。

而绿苹这番作态,明显也是不知金相本意,应当只是得了蛊惑,一心坐牢宠妾地位,才一入府,就“仗宠而娇”威胁利诱王府下人给她通风报信,掌握郡王行动,她本就是官家女,又做了多年金相棋子,原本没有伶人的自觉,且当自己依然尊贵呢。

在绿苹眼里,阳泉郡王被皇室忌惮,尽管身份尊贵,处境却不算好,她既有金相撑腰,自然是无所讳忌。

而金相之所以选择这么一个不知好歹的棋子,当然也是故意。

假若是个聪慧狡诈者,得了攀高的机会,必不会这么跋扈刁蛮,而应竭尽全力讨好郡王。

又怎么能做到短时之内,掌控阳泉郡王行动之目的?

绿苹的作用不是笼络郡王,而是耳目,作用也只是一时,蠢笨自大些正合金相用心。

阳泉郡王无诏不能入宫,又因处境尴尬,高门望族也不会主动与之结交,郡王素有自知之明,也不会攀结权势,除了偶尔去外头听听小曲,往常都是固步自封。

再兼着他深知金相既有谋逆之心,必然会监督他的行动,大事未成之前,郡王也只得协从于金相。

明知绿苹嚣张,也视若无睹。

更造成了绿苹自认为“宠冠王府”的错觉。

但是,杜宇娘表面不过是个妓子的身份,就算与阳泉郡王接触,金相也不会在意,故而旖景这会为了维护主子,据理力争,斥责绿苹,阳泉郡王才不会制止。

只怕就算金相本人在场,也不会替绿苹撑腰。

可这也说明了阳泉郡王的态度,他当真还在犹豫,并没有破釜沉舟的决心,否则,也不会冷眼旁观,任由旖景一口一个贱籍打击金相耳目。

他是主人,只消一句息事宁人的话,便能终止这场争执,保全绿苹颜面。

显然,阳泉郡王对绿苹厌恶已深,那他对绿苹身后的金相,态度也就不言而喻——厌恶与忌惮,并非全心信任,就算对帝位有几分动心,但依然存在下意识地排斥。

理清这点,旖景心里的沉重,又才松了几分。

此事大有可图。

缓缓退后几步,又才跪坐在杜宇娘身边,冲她微微一笑。

杜宇娘会意,这才息事宁人:“郡王,我这婢子心直口快,请郡王念在她一片护主之心,宽恕则个。”

“郡王……”绿苹姑娘满怀不甘。

“宇娘客气了,你那婢女所言不无道理,是我束下无方,唐突了客人。”

此言一出,绿苹姑娘的自尊心严重受挫,一腔酸怒,居然又说出一句让旖景大感奇妙的话来——###第两百九十八章 细察人心,温言劝服

“难道郡王眼中,婢妾还不如一个娼/妓?倘若真是如此,婢妾也无颜留在王府,郡王但有一丝怜惜,还请将那贱婢治罪,施以杖责!”

看来她还是低估了绿苹的狂妄自大,这姑娘且将阳泉郡王无可奈何的纵容当成宠爱,竟然大有不罚她挨板子就一拍两散的决心,是逼得阳泉郡王抉择,而眼下,阳泉郡王当然还不会“绝情”到将绿苹驱逐出府的地步,他若当真如此,便是与金相撕破面皮,虽说旖景目的也是在此,不过重在一个“暗”字,还不能现于明面。

旖景当然不想挨板子,连忙又扯了扯杜宇娘的衣袖。

“郡王。”杜宇娘媚媚地喊了一声,又是轻轻一叹:“奴家自知卑贱,不该冒昧来访,可委实是听闻绿苹姑娘琴艺超绝,才存请教之心,不想却教郡王为难了。”

阳泉郡王轻卷唇角,举盏,品了一口清茗,这才安慰绿苹:“别只顾着使小性,失礼人前,我素喜宇娘一手琵琶弹唱,今日若由你二人一较琴艺,也是耳福。”

果然是来争宠的!

绿苹紧咬银牙,又将下颔轻轻一抬,楚楚可怜的神色一收,目光顺着鼻梁不屑地盯着杜宇娘:“凭你也配?”却冲阳泉郡王福了福身:“郡王,婢妾本是清倌人,多年来洁身自爱,素恶娼馆勾栏以出卖色相为生的贱妓,今日怕是不能领命,还请郡王宽恕。”

刚才被旖景一番咄咄逼人堵得失语的婢女,这会子又缓过劲来,冷哼一声:“什么怡红夜莺,不过就是靠色相为生的贱妓,我家姑娘可是官宦女儿出身,凭你也配。”

这话的确让人不耻。

旖景对妓子伶人并无偏见,假若不是逼不得已,有谁愿意委身风尘?真是“洁身自爱”的女子,只怕拼着一死,也不愿陷身沆瀣,毁了清白。清倌人又如何?身后无靠,难道还真能做到卖艺不卖身?更何况绿苹只是金相手里棋子,沆瀣事只怕做得不少,那洁身之爱的标榜简直引人发笑。

便是“惊呼”一声,扯了扯杜宇娘的衣袖:“姑娘,原来那些传言竟是真的,这绿苹果然是罪人之女?听说她父亲犯的可是枉法欺民之罪,当年人头落地,百姓们尽都拍手称快,只不知这靠着剥夺民财养尊处优的人,称得上什么洁身自爱?”

杜宇娘暗叹,绿苹今日可算自取其辱了。

阳泉郡王浅咳一声:“宇娘,这下该如何是好,绿苹她既然不愿,我也不好勉强。”

这话,似乎才是息事宁人。

只绿苹姑娘却没有觉出阳泉郡王的岔开话题的用意,反而认为是自己占了上风,冲杜宇娘主仆冷冷一哼。

杜宇娘轻轻一叹:“如此,只好作罢,只奴家才学了一首琵琶新曲,今日既然登门,领了郡王好茶招待,愿以此为谢礼……不过嘛,绿苹姑娘既然瞧不起奴家,奴家也有自知之明,不敢在她面前献丑。”

不要脸的狐媚子,竟然是要与郡王私会!

绿苹大急,可还不待她说话,阳泉郡王已经出口:“绿苹,你下去吧。”

“郡王!”

“下去!”阳泉郡王毅然决然。

不得不说,他对杜宇娘很有几分了解,知道她虽在勾栏沆瀣之地,却不比得那些倚栏卖笑的庸脂俗粉,原本相信是听说绿苹才名,特来请教的话,可经过刚才那一段,阳泉郡王也咂摸出杜宇娘的不同以往来,心里泛了孤疑。

自然是要先打发了金相耳目,才好询问。

横竖今日之事,就算传到金相耳中,不过也是“争风吃醋”的闹剧而已,对筹谋之事没有半分影响,也不用担心金相会起疑。

绿苹纵使不甘让杜宇娘“争宠”,可被阳泉郡王一喝,这些日子以来日胜一日的跋扈刁蛮也往下一塌,意识到自己“卑微”的身份,不敢再逞强,只盘算着如何把话添油加醋地传去相府,让金相意识到杜宇娘对她地位大有威胁,借金相之手,除了这个贱婢。

她哪里能想到,金相眼中,连阳泉郡王都是个将死之人,怎么会当真在意一枚棋子的荣宠?

旖景目送绿苹不甘而去的背影,暗自好笑——狂妄到这般境地,金相择棋,的确高明。

如同绿苹般愚昧,是万万不能洞悉金相的盘算,到死都不知被人利用。

也就是这愚勇跋扈之人,才会听凭金相蛊惑欺哄,按其所授行事,对阳泉郡王紧盯不放,生怕有人夺了她的宠妾地位。

“宇娘,你今日前来,到底为何!”待绿苹行远,阳泉郡王才冷肃了语气,没了对待知己的态度。

“不瞒郡王,是因一片思慕之心。”杜宇娘又是媚媚一笑。

不待阳泉郡王惊讶浮面,起身接近,贴近他的耳边轻语。

看在茶室里嬷嬷、侍女眼里,无疑是轻佻媚俗的举动,侍女尴尬垂眸,杜嬷嬷大是不愤。

起初,眼见杜宇娘让绿苹吃了苦头,老嬷嬷心里还有几分痛快,可眼下这情形——杜宇娘与那伶人又有什么区别,这个甚至是出身娼门,比绿苹更为不堪!

但让杜嬷嬷无奈的是,阳泉郡王却吩咐她们退下,守在院子外头,不得让人进入一步!

待仆妇尽数退下,杜宇娘却也收敛了举止,只敛祍一礼,立在茶室外头“把风”。

阳泉郡王这才孤疑地看向旖景,目光稍显凌厉,似乎是想从那张浓妆艳抹的面容上找出几分熟悉的痕迹,半响,方才放弃了努力,很是怀疑刚才杜宇娘贴面而语的话:“你当真是卫国公府五娘?圣上前日才恩册的广平郡主?”

旖景这才揉了揉已经跪得发酸的膝盖,起身正式一礼,从袖子里取出一物——却是前日才得的,代表她郡主身份的册宝。

无庸置疑了。

“郡王,此番冒昧求见,实在逼不得已。”旖景自己动手,将锦垫挪去正座前。

既是商谈机密事宜,那隔得数尺的距离自是不合适。

阳泉郡王确定了旖景的身份,心头孤疑却不减反增,当见旖景大大方方地跽坐好,这才轻轻一笑:“既是五娘,何必客套,缘何装神弄鬼,扮作宇娘婢女?”

“表叔当知缘由。”旖景却是一笑,听阳泉郡王改了称呼,当然也随之改口,意在拉近距离:“侄女这般周折,实在是因为金相之故,假若堂堂正正拜访,更会让表叔为难。”

阳泉郡王显然大吃一惊。

旖景轻叹:“看来,金相当真已经迫不及待了。”

“五娘此话何意……”

“侄女本是闺阁弱质,原不应当言及政事,无奈家中长辈出于防范金相之心,不便在这时与表叔接触,才交待了侄女掩人耳目一行。”旖景说道:“金相应当有那一番说辞,称先帝当年继位并非高祖遗命,眼下帝位原本应属表叔……”

当见阳泉郡王神色大变,旖景又再颔首:“金相应当还有一番说服之辞,称已经联合湖南袁起,并扣留楚王世子为质,十成把握能逼楚王投诚……或者金相还说,有办法收服家父,助表叔登位,我猜,应当还是那扣人为质威胁的把戏吧?”

阳泉郡王这时已是满面煞白,唯有一双眼睛乌墨,紧紧盯牢旖景。

“表叔,您可不能犯了糊涂,行这必死无疑之祸事。”旖景手扶于案,显出几分迫切。

叔侄俩四目相对,茶室内陷入一片沉寂,室外风声刮打柯枝,一片凌乱,便显得越发震耳。

足有一刻,阳泉郡王才接受了事已外漏的现实,眉梢轻轻挑起,眼睛里更有暗涌入潮:“那么,大长公主与卫国公是操心我之安危?当年真相……”

就怕在当年真相上纠缠不清!

旖景自然认为那些所谓“证据”,不过是金相作伪,但以阳泉郡王的立场,当然下意识便会相信,就算旖景巧舌如簧,只怕也难以说服。

高祖驾崩未及立储是事实,而贤妃虽是空口捏造高祖曾有“遗诏”,手中并无实据,可六皇子当年颇受高祖宠爱也是事实,后,贤妃又阴谋联合不少文臣,支持“遗诏”一说,被严后血腥镇压尽数灭口也是事实!

严后之行,当然是为了保证先帝克承大统的合法性,遏制质疑之言,但且不过,如何能说服阳泉郡王相信那“遗诏”是子虚乌有?

“表叔当真对金相信之不疑?”旖景只好避开陈年旧事,且说眼下:“假若金相当真知道所谓真相,何故隐瞒多年?待得自身难保时,才对表叔坦言,说服表叔夺回帝位,以正高祖之愿!还是说,金相告诉表叔,他是最近才知实情?因为姚会那个纨绔子?所以,姚会之死在金相口中,便成了圣上灭口?”

阳泉郡王挑眉:“依五娘看来,这些都是金相捏造?”

“假若圣上已有察觉,连姚会都灭了口,又怎么会放过金相,还有表叔?”旖景摇了摇头:“表叔明智,孰真孰假,一目了然。”

“即使金榕中因怀私心,才捏构伪诣,但当年事实原本如何,眼下有谁能说清?”阳泉郡王鼻翼微翕:“先帝若无先楚王与贵祖父相助,如何能名正言顺登上帝位!而家父却……当年不过十一岁的孩童,便被囚禁高墙,幽固终身,他有何罪?一生受尽苦楚,半分不得自由,最终还是没有保住性命,被先帝赐死!”

旖景轻咬唇角。

她能理解阳泉郡王的不甘与怨愤,非但其父,便是他本人,得见天日也不过是七年之前,十余年的囚徒生活,又亲眼目睹相依为命的父母被赐死,尽管迫于实势,不得不忍辱偷生,甘于一个闲散宗室,碌碌无为,突闻金相“揭露”真相,眼见有扬眉吐气、翻身做主的希望,委实难以心平气和。

“正如表叔所言,当年真相已无人知。”旖景轻叹:“但说眼下,金相委实居心叵测。”

见阳泉郡王闭目,似乎竭力平息胸中波澜,旖景微微一顿。

七年以来,阳泉郡王乐得游手好闲,不问政事,一半是因为形势所逼,另有一半,或者是因为心性使然——多年高墙囚禁,纵使让他郁闷满怀,却也磨砺平坦了个性棱角,但得自由,只望一生平凡,原本无欲无求。

所以,即使金相诸多挑拨,他也没有因为固执偏激而生破釜沉舟之心,否则,也不会仅因一个小辈的寥寥数语,就坦言确有“谋逆”之意。

旖景当然不能逼迫太急,当见郡王面上因为旧事的不甘与戾气平淡下来,又再睁开眼睑之时,这才说道:“金相老谋深算,因洞悉圣上欲将他治罪,才行孤注一掷之事,表叔当也明白,他如何甘心奉表叔为主,不过是利用而已。”

借着阳泉郡王的名号起事,说服袁起,可金相心目当中的君主人选,只怕另有其人。

“遗诏一事只要漏出半点风声,表叔危矣。”旖景简而言之。

金相的盘算,只怕也是如此,当他准备妥当,虞沨身抵湘州,落入袁起之手,便会散布谣言,逼迫圣上斩草除根,阳泉郡王若是身亡,袁起更会相信当年“遗诏”一事,就算为了替阳泉郡王与威国公报仇,也会把那“谋逆”之路一行到底。

阳泉郡王显然已经平静:“五娘好意,叔父心领,我并非没有自知之明,也晓得金相大概在打什么算盘,可我也有为难之处。”

旖景连忙颔首:“表叔是担心就算坦承此事,圣上也会为了以防万一,于表叔不利。”

“身在帝位者,绝不能心慈手软,金相既决意以我之名起势,我就算什么都不做,也成了威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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