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薇兀自不甘:“四娘您是心宽,可二娘却不这么认为,哪里像个当姐姐的样子,听听她刚才那些冷嘲热讽……这次二夫人被禁足,多得四娘您在太夫人跟前儿求情,才提前解了,正是因为如此,夫人她才对您亲热了几分,二娘什么力都不尽,夫人待她却还是那般,她有什么好眼红心热的,实在是……”
“还不住嘴!”听到这里,四娘脸上变了颜色,也略略坐正了身子:“祖母本意无它,无非是约束一下母亲的性子,生辰将至,本就有意解了母亲的禁足,我不过搭了个台阶,又有什么功劳?不过是祖母怜惜,才在母亲面前替我说了好话,让母亲多疼了我几分,我自幼在祖母跟前长大,自然不比得二姐打小在母亲膝下承欢,可毕竟与二姐是血亲骨肉,二姐她就是性情如此,却没什么坏心,别人也就罢了,你是我身边儿服侍的,怎么也学着那些嘴碎之人,挑拨离间起来,你可知错?”
采薇委屈地撇了撇嘴,见小主子满面肃色,一扫往日的和颜,方才跪了下去:“奴婢知错。”
四娘也知她心里到底是有些不服,又微微一叹:“二姐从小被母亲太娇惯了些,才养得性子跋扈,不得祖母心意,那些个下人又因母亲并非大家闺秀出身,连着对二姐也有些轻怠,她心里才越发不甘,我因为祖母怜惜,倒没受过半分苦楚,就此一样,也比二姐的日子顺遂,往常多谦让照顾着她一些,原本也是应当,别人倒也罢了,只你们难道也生着一双富贵眼,只因为母亲的身份,小瞧了二姐,不将她当主子看待?”
这番话出口,不仅采薇,屋子里的几个大丫鬟都变了颜色,齐齐跪了下来:“奴婢们万万不敢。”
采薇急得两眼热泪:“奴婢知错,不过为四娘不平,方才口不择言,却万万不敢有那样的心思。”
四娘方才缓和了神情:“都起来吧,只以后可要谨记于心,这些糊涂话切切不能再说。”
丫鬟们方才吁了口气,才从地上起来,却听廊子里的小丫鬟在帘外禀报:“三娘来了。”
采薇连忙抹了脸上的泪痕,打了帘子笑面相迎,四娘却是微微蹙眉,猜度着三娘的来意。
三娘却是来询问四娘给大长公主准备的贺礼,当听说是一幅字时,便轻轻一笑:“四妹妹可曾打听过五妹妹准备的是什么?”
四娘不以为意:“打听这来何用?”
“四妹妹真是糊涂了,往年,五妹妹备的礼不是字,就是画,若这次是画也就罢了,可若也是一幅书法,四妹妹的又怎能比得过她去?”
大长公主生辰,小娘子们的贺礼自然不是那些金银俗物,都是尽其所长,或者一幅字画,或者是绣品,而诸位之中,当数旖景的字画最佳,四娘次之,三娘虽不甘旖景“才女”名气,打小也勤学苦念,终究是天赋不高,自知在琴棋书画上落了下风,便另寻别径,练得一手奇巧的绣技。
这一次生辰礼,三娘自然是悉心准备,本欲绣件花开富贵的锦褙,却打听到长姐旖辰不过是准备了一条六幅绣裙,便不好攀过了嫡姐的风头,准备了一副抹额,却在针线上头很废了些心思。
她压根就没打听旖景准备了什么,横竖那丫头不擅女红,无非是诗词为赋,或者书法或者画作,要说相冲,也是与四娘、六娘相冲,与她无关。
可三娘打从心底,还是不愿让旖景独领风骚,这才来与四娘提个醒儿,六娘性情冷淡,这段时日与旖景又打得火热,她暂时不敢去六娘面前搬弄是非。
不过三娘那话才一出口,四娘就知道了她的意图,不过浅浅一笑:“祖母生辰,我们的贺礼不过是尽心罢了,哪里还用比个高低胜负。”
三娘满腹的馊主意便是一噎,自然不甘,斜睨眼角,竟是不尽妩媚:“其实依我所见,四妹妹的文采比五妹妹也不遑多让,不过她自幼更得祖母欢心……”
“不知八妹妹准备了什么?”不待三娘把话说完,四娘就转移了话题。
“她还能准备什么,年年不过是抄卷经书罢了,明知祖母并非佛前信徒。”三娘对八娘很是鄙夷。
“我猜六妹妹定是会作上一首词赋,这些天来,她不是坐着发呆,就是念念有词,前儿个来我这儿坐了一阵,不知什么触发了她的灵感,抬脚就走,连个招呼都不及打,我在后头喊了她几声,竟然无知无觉,我心里倒是好奇,不知六妹妹今年能写出什么佳作。”见一说到八娘,竟又招来了三娘的闲言碎语,无奈之下,四娘只得又转了话题。
果然,对于黄氏的嫡亲女儿,三娘倒不敢说什么坏话,只颔首笑道:“六妹妹于词诗书法最是专注,很有几分痴迷。”
四娘便又说了些六娘以往的“痴”处,渐渐就将话题越扯越远。
三娘几次想说旖景的事儿,却找不到缝插针,也明白过来四娘是在敷衍,脸上的殷勤便逐渐淡了,正觉无趣,想要告辞,又有采薇来禀,说是冬雨来传话。
“你怎么来了?自打去了绿卿苑,倒比在大哥哥院里还忙,也不见你来我的嫣婷苑串门儿。”三娘因对宋嬷嬷的提点心怀感激,待冬雨便很是亲热,拉着她的手,一番打量,笑容里便别有深意:“可是五妹妹有心刁难,让你忙得脱不开身。”
这话,似乎只是一句玩笑而已。
四娘只作不闻。
冬雨却诚惶诚恐:“三娘可别误解了五娘,原本是奴婢才去,多得五娘提携,让奴婢专理书房的事儿,三娘也知,五娘藏书极多,奴婢可得花些心思熟悉,故而才脱不开身,五娘待奴婢是极为重用的。”生怕三娘又说五娘的不是,给自己添麻烦,冬雨忙禀报正事:“五娘早先在芝兰轩,与八娘、大娘子商议太夫人生辰宴才艺为贺的事儿,大娘子才让奴婢跑一趟腿,有请二娘与四娘前往。”
话音才落,便见三娘沉了脸,冬雨又解释道:“大娘子让玉芷姐姐去请了大郎、二郎,让腊蕙姐姐专程去请三娘、六娘,不想三娘却与四娘在一处,腊蕙姐姐看来是得白跑一趟了。”
听说自己没被排斥忽视,三娘这才转怒为喜,又看了两眼冬雨:“果真是个伶俐人儿,我可当真眼红五妹妹,得了你在身边侍候。”
冬雨连忙福了福身:“三娘过奖了,奴婢最是粗笨不过的,哪里担得这般厚爱。”心下暗自不屑:不过是个婢生女,往日在国公夫人与大娘、六娘面前话都不敢多说一句,却有胆子和五娘计较,委实好笑。
三娘自是不知冬雨肠子里的“真心”,又拉着她的手好一番赞誉,四娘听得不耐,才说既然如此,别让姐妹们久等,还是快些去芝兰轩的好。
芝兰轩里,大郎二郎都已经到了,这会子正讨论得热火朝天。
原来,旖景自从得知甄四娘的真面目,盘算了好些时日,方才有了一二对策,想到前世祖母生辰宴上,长兄献筝,甄四娘以琵琶相合,展现了那一番“琴瑟合鸣”,赢得长兄钦慕,那么这一世,便要避免甄四娘来此一出,在揭开她面目之前,万万不能让长兄先动了心。
因此,旖景一大早便去寻了旖辰,商量着祖母这次生辰宴,莫如由他们兄妹齐心协力,排演一曲,为祖母贺寿。
如此一来,甄四娘即使厚颜,也不好抱着琵琶加入卫国公府几兄妹的合奏,自然就避免了那才子佳人琴瑟合鸣的佳话,至于甄四娘自身准备的才艺嘛……旖景当然另有盘算,不教她在生辰宴上出类拔萃。
只要长兄先不为甄四娘的才艺折服,之后再揭开她的风流韵事,在这一世,长兄的姻缘便会改变,也不会重蹈悲剧,受太子遇刺的连累。
其实事情本不需这般复杂,旖景肯定,当祖母得知甄四娘与太子有染的“隐情”,必不会同意与甄家联姻,可若是长兄先对甄四动了情,未免会心怀戚戚,旖景不能忍受长兄对那么一个女子抱有遗憾,影响将来的美满。
因而,必须从根本了断。
原本,她想的是使些阴谋,让甄四娘赴宴时出丑,一来这事颇有些难度,若有疏忽,就怕弄巧成拙,二来,到底是自家府上举宴,又逢祖母寿辰,若生风波,委实有些扫兴,辗转思量多日,旖景才想出了这么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手足骨肉同心协奏,既可展示才艺,献给祖母一个惊喜,又能避免长兄与甄四娘发生故事。
这建议才一提出,旖辰就大加赞同。
姐妹当中,抚琴数五娘与六娘为佳,旖辰虽也略通,到底不太擅长,唯擅碧箫,当众展示却又略显单薄;二娘更是四艺皆疏,无一样拿得出手,次次比才她都借故遁走;三娘从前处处与旖景较劲,对琴、书、画三艺颇有几分造诣,但比起旖景却还是有些距离,故而也不愿在这上头与旖景攀比;四娘最擅长的是书法与对弈,乐器上只是普通;八娘一手秦筝倒是极佳,不过她胆小腼腆,临场发挥总不如往常水平。
因此诸位小娘子一听合奏的提议,都觉得可行,纵使二娘也不挑剔了——她大可滥竽充数,击两下铜罄蒙混过去,也免得找借口躲避。
三娘只觉得如此一来,旖景就不能独出风头,自然不会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