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寻雪摇摇头,说道:“姨娘并没有为难我,只是因为我病得不重罢了。就是嗓子不舒服有些咳嗽,我想着也并不严重,就不必叫大夫了。我已经叫曼安去厨房让人准备冰糖燕窝了。”
杨静芙听了,不禁点了点头。
“这样也好,那些药啊丸子啊吃多了也不好,是药三分毒,还是少吃为妙。吃燕窝营养又滋阴润燥,没病吃了也美容,吃这个就不怕了。”她是跟着石寻雪母亲的陪嫁丫鬟,深知燕窝的好处。
石寻雪乖顺的点点头,继续聆听杨静芙关心的念叨。
且说又过了约莫小半个时辰,临近申时五刻时,张姨娘依言再次来访了。
这时傍晚天亮,张姨娘特意在丹枫色暗绣锦鲤戏水的对襟小袄外另披了件烟罗紫暗绣牡丹刺绣杭绸披风,进来屋时被暖风一熏,不由地打了个寒颤。
“哎哟,小姐这儿可真暖和。”张姨娘一面笑着说道,一面解了披风递给身后的丫鬟桃红。
石寻雪听了,伸手捏拳捂唇咳了两记,笑着说道:“姨娘快喝杯热茶暖暖,免得冷热交替着了凉。”
张姨娘听她咳嗽,惊讶担忧道:“小姐这是怎地了?莫不是着了凉?”
石寻雪道:“倒也不是,只是有些燥热,嗓子难受罢了。”
张姨娘面露关切之色,说:“那小姐怎地也不叫人告知妾一声,妾立马去叫了大夫来瞧瞧呀。”虽不是什么有血缘关系的亲人,谈不上什么感情,但张姨娘到底要指仗着石寻雪帮忙呢,做戏也该关心一下。
石寻雪摇摇头,抿唇微笑道:“谢姨娘关心了,不过我这只是小毛病,用不着请大夫。”
见她脸色无异样,张姨娘这才放心她心中没有别样心思,又继续关怀道:“那妾吩咐厨房备些清火润嗓的汤水给小姐清清火吧?”
“早就叫了丫鬟去厨房备下燕窝了,这时候许是该好了吧。”说到这里,石寻雪侧头对一旁伺候的曼安道:“去厨房问问燕窝可备好了。”
曼安屈膝道:“是,小姐。”随后领命出了房去。
曼彤倒了热茶过来,将盛了茶水的递到张姨娘手边,将呈了清水的递给石寻雪。
张姨娘见了那茶盏里盛的水的色泽,不由微微一笑。“大小姐房里的人哪个都是伶俐聪慧的。”
石寻雪知道她指的是她杯中的蜂蜜水,也微微一笑。人与人之间,有的需要以金钱收买之,有的要以权势诱之,有的要以美色惑之,有的,则是要以情谊交换。
哪怕是地位卑微的下人,也是有自己的追求的,他们并不是没有心的木头人。这些下人甚至比旁人更容易让人信赖,只要看你有没有用对方法罢了。
只是这一点,许多人都忽视了,张姨娘也是。她只认为这是丫鬟们聪慧机灵,却没有看到曼彤这小举动里的关怀意味。
两人叙过寒温,又说了会子闲话,这些时间够曼安来回两趟了,却还不见人影。
石寻雪微微蹙眉,和张姨娘说话时便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了。
张姨娘察觉到了这一点,于是便道:“这丫头干什么去了,怎地现在还不回来?”
石寻雪正要说话,就见一道身影直直冲进房里来,定睛一看,可不就是迟迟未归的曼安吗。
却见曼安面色涨红,眼眶含泪喘着粗气儿,一副受了委屈的样子。
石寻雪见了连忙起身走至身前关怀问道:“这是怎么了这是怎么了?”从怀中掏出绢帕为她拭去额上沁出的汗渍,这冷天儿却一身的汗,可见她是跑着回来的。
见此情景,张姨娘也担心地起身询问。
不问还好,一问曼安就忍不住满眼的泪水,争先恐后地涌了出来。
曼安浑身得发抖,也说不出话来,只睁着一双黑亮的眼睛直盯着石寻雪掉眼泪。
石寻雪瞅着就心疼死了,赶忙一把揽她到怀里,一面儿轻拍一面哄。“莫哭莫哭。”
倚在石寻雪怀中,曼安这才破声,抽噎着大哭了起来。曼安是后来被买来府里做了石寻雪跟前的二等丫鬟了,她甚至比石寻雪还要小上一岁,今年也不过十三的小丫头而已。平日里活泼直率,也不知是受了什么委屈才叫她哭成这样。
半晌都问不出话来,石寻雪琢磨着她是从厨房回来了,准是在那受了委屈,因此也不等曼安平复心情,拍了拍她肩背就招呼张姨娘和曼青说:“这丫头还小,也不知受了什么委屈哭成这样,一时半刻怕是好不了了。曼安虽是婢女,却是我信重的,这不知叫谁欺负了去,总不能置之不理。这样吧,姨娘不如先回房去,待寻雪先去一趟厨房将此事处理了罢。”
张姨娘一听,暗想事情出自厨房,那和她作对的便大多是出自厨房,现在又是因石寻雪跟前的丫头引起的事由。她过问此事一是处理了自己的事儿,二又在石寻雪跟前卖了个好。
哪会肯放过这大好的收买人心的好机会?于是立马殷勤道:“那里都是些老虔婆,最是奸诈狡猾。姑娘一个年纪轻轻的姑娘哪里去的,不如由妾随姑娘一起去吧。”
石寻雪稍一思索,也不再推辞,欣然同意。
两人说好便出门往厨房去了,除了曼安满脸泪水不好出门留在了房里,她也就带了曼青和曼彤两个丫头。张姨娘身边也就跟着桃红一个丫头。
石寻雪是要为曼安受气一事去找罪魁的,却没带多少人,张姨娘还心想她还太稚嫩,不够妥当。不过这也就该叫石寻雪吃个小亏,她再出手更能得石寻雪的感激日后更好谋算,于是她也没有提醒石寻雪。
厨房离偏院不远,一行人走了没几步路就到了厨房,还未至门口,就听到里面一阵笑闹声。
“徐姐真是厉害,三言两语就说的那小蹄子哭着跑了,这会儿还不知气成什么样呢!那小蹄子还以为自己主子现在体面了就能使唤咱们了呢!也不想想这府上哪个才是正经主子,以为现在张姨娘风光了一会儿,就当她们真的翻身了不成?”一道年轻女人先奉承巴结后尖酸刻薄的声音传来。
“哼,敢在我面前逞威风,不过是个毛都没长齐的黄毛丫头罢了。身无二两肉还敢跟我叫嚣,我一个耳刮子就能叫她哭爹喊娘。瞧着吧,也就现在能蹦跶几下了,等夫人回过神来她们一个都好不了!”那被称作徐姐的女人耀武扬威的说道,声音粗哑,听起来是个中年妇人。
她说罢,又操着那大嗓门儿道:“咱们快些吃,那小骚蹄子受了委屈这会儿肯定去告状去了,大小姐不来也罢,若是大小姐真为那小骚蹄子找上门来,咱们吃饱喝足也好好和她玩上一玩!吃吃吃,这狗肉火锅就是冷天儿吃着痛快。”嘴上虽呼着小姐却不见丁点尊重敬畏,反倒透着一股轻蔑不屑的意味。
她此话说罢,又有不少女人奉承她,一众人吃喝得无比惬意,许是酒到酣处少了顾忌,笑声几欲震天。
张姨娘和几个丫头都气得身子直哆嗦,满脸羞恼之色。一是因为这些下人的无礼放肆,一是因为那妇人口中粗俗下流的言辞,简直不堪入耳,这些丫头虽是下人,却都是跟在主子身边的,可能比起小户人家的正经小姐还要娇贵些。
石寻雪更是脸色发白,死死咬着唇,声音发颤地挤出话来:“难怪,难怪曼安哭成那样!”
曼青见她脸色苍白,唯恐她气昏过去,稳稳扶着她,低声急劝道:“大小姐,您可别跟这些人置气,气坏了自己身子不值得呀!”虽然劝着石寻雪,她自个儿也气的俏脸微青,她和曼安情同姐妹,又和石寻雪主婢情深,听了这些人下作的话简直比骂她还要来的愤怒。
石寻雪双眼盯着厨房合掩上的大门,坚定地摇了摇头,“我没事,走,咱们过去。”她甜软的声音透着一股冷意,明显是怒到了极点。
张姨娘也是紧咬牙关,一张脸蛋气的煞白。恨不得立即冲进去狠抽那些放肆的婆子妈子几个耳光,只是碍于石寻雪在场才勉强忍耐罢了。此刻一听石寻雪并没有退缩,而是硬下心肠似是要严办此事的样子心中甚喜。怒吧,你越生气越好!
“哐当——”
半掩的木门被大力打开,几个围坐在院子里的妈子媳妇下意识望了过来,回头便看到几个女子正怒目站在门前,愤恨地瞧着她们。仔细一看,领头的不正是她们方才口中的张姨娘的大小姐吗?顿时酒醒了一半,几个心智不坚的更是吓出了一身汗。
木桌中央架着个炉子,炉子上狗肉火锅咕噜噜的散发出香辣扑鼻的香气,围着火锅还摆着几只碗碟,鸡鸭鱼肉俱全。此时这些佳肴已经被吃得只剩残羹剩菜了。几个年约四五十的妈子和两个二十来岁的媳妇正满面红光的围着桌子吃着狗肉喝着小酒。每个人泛着醉意的脸上都还盈着尚未来得及散去的兴奋得意之色,想来吹嘘的十分过瘾,虚荣心达到了最顶点了。
曼青啪得一下利落地推开门,石寻雪等人迈步而入,入目的,便是这样不堪的一幕。
张姨娘和石寻雪立在门前,两人面上都满是冷意,几个丫头也是怒目而视。
几个妈子瞅了她们一眼,而后操着含糊的声音说:“是张姨奶奶和大小姐啊,老奴还道是哪个不知礼数的人呢。”不仅见到主子还坐在凳上不起身行礼,还不分尊卑的将张姨娘放在了石寻雪前头,却正表明了在她心中两人的地位,她以为石寻雪是靠着张姨娘才日子好过起来呢。
这么放肆的态度立刻就挑起众人心中的怒意,尤其是石寻雪,微微有些苍白的脸上那两汪杏眼瞬间冷了下来,眼神像是料峭寒冬里的冰凌一般刺骨。
两个年轻媳妇给这突如其来的一遭吓得微醺的酒意顿时褪去了,下意识想要起身身形却又顿住了。她们偷偷瞧了瞧那几个妈子,见她们不为所动,一副毫不畏惧有所依仗的样子,顿时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两人正面面相觑着,又下意识看向门口,石寻雪眼神冰冷,张姨娘目光鄙夷,那几个小丫头一脸愤懑。
两个媳妇到底年纪还轻,做不到宠辱不惊。在几人冷酷鄙夷的眼神中挣扎了片刻,还是如坐针毡,满怀羞惭的起了身,俯身给石寻雪和张姨娘见了礼,然后低着头战战兢兢站到了一旁,等待主子的发问。
她们资历浅,又没什么指仗,不像那些老妈子有夫人撑腰,更不像她们那样厚脸皮,能顶着小姐和姨奶奶的眼神还若无其事。
两个年轻媳妇心里暗暗替自己‘丢人’的举动找理由,一面却越发低下头去。不管怎么样,今天她们这样的举动都等于是背弃了那几个妈妈,若是妈妈等会儿得势,她们怕是也要吃些苦头了。不过,她们也是有些根基的,在妈妈们手上也吃不了什么苦头,吃些排头总好过正面得罪大小姐和姨奶奶来得好。
这样悄悄盘算着,两个年轻媳妇低着头互视一眼,然后又低下头去,在那一眼中达成了某种共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