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红得了话,便转身出门去请石寻雪进来。
进了门后,石寻雪略一扫眼,将屋内架构摆设等一一收入眼底,嘴角便微微扬起了。
张姨娘正坐在桌前,见石寻雪来了,眼里流过几分惊诧,想必是没想到石寻雪会是这般的装扮,不过心里的那份猜想却更多了分可能了,于是便笑着起身迎道:“大小姐今儿真是稀客,妾本还想着几日不见大小姐了,不知大小姐可好呢,思忖着遣人去问小姐好呢。”一边说着客套话,一边还殷勤地叫丫鬟们去取滚水来沏茶。
石寻雪顺着张姨娘的架势坐到桌边,眼睛扫过张姨娘身上的衣饰,再看向桌上的杯盏,不由得抿唇笑意更浓了。
瞧这屋里的桌椅摆设,无一不是比她屋里好上几成的,就连这桌上的一组杯盏,比之她用的,不仅瓷胎通透连釉色都更加鲜艳明亮,品质出色。
再看张姨娘的打扮,她今日穿了一套身为清爽的翠绿色折枝绿牡丹花纹的锦缎小袄,下穿八幅淡粉色的棕裙,看起来既华美又贵气,比之她这身从衣橱里挑出来八成新衣裳还要好上两分。这还不过是随意穿的一身,想必还有压箱底的更好的货色呢。
这卫氏还真是会看人下菜碟,连个姨娘都比正经嫡小姐的待遇好,做的这般明显,也不怕哪天就在这上面栽了跟头?
张姨娘正暗暗打量这石寻雪的神色,将这一幕看了个清楚,心里就是一动,计上心头来。
“大小姐一直看着这套茶具,莫不是喜欢上了?”张姨娘笑容满面地问道,不待石寻雪回答,也不停顿,接着说道:“这是夫人今年给妾置办的,一共有两套,这是用着的一套,大小姐若是喜欢的话,妾还有一套新的没动过。搁在库房里也是白白落尘,不如送给大小姐将就着用吧?”
石寻雪微微笑道:“不必了,谢谢姨娘的好意,寻雪就不夺人所好了。”
张姨娘听了,拍了下手,一副懊恼惭愧的样子。“哎呀,瞧妾这脑子,大小姐屋里肯定也有夫人给您置办的新茶具,怎么会看上妾的呢,妾竟还想着要把与自个儿用的一样的一套送与大小姐,真是羞死个人了。”
立在门前的曼青一听,脸色瞬间变了。
这番话听在耳中可真是刺耳,却偏偏张姨娘的话也没什么错。如果卫氏不是有意欺辱石寻雪,让她的待遇连个姨娘、庶女都不如的话。若是卫氏贤良淑德,那自然张姨娘的东西石寻雪看不上,因为身为嫡女,她用得理所应当比张姨娘好得多。但卫氏不是。
这家中谁心里不清楚卫氏的为人和石寻雪的处境?张姨娘现在说这似是冷嘲热讽的话是何用意?
石寻雪眸色变深,并没有恼怒,反而笑了。
因为,她看出张姨娘眼中的试探和隐隐的期待了。想来张姨娘能在卫氏的把持下过得这般悠闲,除了京城祖母的扶持外,她自己的本事也不少。
试探不怕,她今日来此为的就是这,如果张姨娘无动于衷那才叫人失望呢。
“叫姨娘笑话了,寻雪那儿的茶具还真及不上姨娘的,所以……。”
石寻雪对上张姨娘眼中越发浓厚的激动和期待,忽然掀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来。
“寻雪往后想要用符合身份的东西,该是自己的,总不能叫旁人拿去了对吧?”
果然!
张姨娘心中充满了兴奋激动和自己果然猜中了来意的成就感,她就说嘛,哪有人能一直这么忍气吞声下去,石寻雪果然也忍不下去了。
卫巧啊卫巧,若是你知道因为你的妒忌和刻薄将一个软弱的少女逼得成长了,甚至找上了我来联手对付你,不知你会有什么感想?
想到卫巧知道时那难看的脸色,张姨娘就不禁笑得越发得意了。
两人甚至没有明说什么,石寻雪只在这儿待了片刻,但是联手的事情却在彼此心知肚明的眼神中便达成了共识。
石寻雪并不害怕若是张姨娘不答应怎么办,事实上,就算张姨娘不答应她也没什么损失,不过是稍稍多费点心思罢了,而这对于她来说,不过是信手拈来的事情罢了。
而对于张姨娘呢,却是机不可失,失不再来的机遇。
只要张姨娘不满足于被卫氏压制着,想要谋个更好的环境,就不会不趁势和她联手。
要知道,石母,她的老姑姑毕竟是老人家了,不知还能给她做靠山多久。若是石母哪一日去了,她一个姨娘,还不是给卫氏拿捏得死死的了?
至于石良涣……不提也罢,这种心中没有女色只有书画诗词的男人,指望他还不如指望自己呢。
想到自己几近独守空房的生活,张姨娘便不满了起来。
要说颜色,她甚至比卫氏还要好上几分,可是石良涣却偏偏每日都睡在前院,只偶尔来后院一、两回。从前,年轻气盛的时候,她也曾想要笼络住石良涣的,可惜,他一点也不为所动。你和他谈情说爱,想要亲亲热热,他却和你说书画、说诗词歌赋。想要和他多相处一会儿?他却宁肯对着棋盘自个儿下棋也不听你撒娇耍痴,甚至还嫌你烦。
当初为了得到石良涣的欢心,她还想到投其所好,搜罗了一本珍稀棋谱,本想要借此讨好石良涣,好让他把自己看得更重,谁知石良涣得了棋谱,确实是高兴异常,但还没等她撒撒娇,卖卖媚,他便捧着棋谱跑去书房研究去了,把她落在身后气直跺脚,简直把她郁闷得都快吐血了。
所以,只有男人会为之所动的情况才能争宠,你怎么争他都一点感动的迹象都没,你还有什么宠可争?要争的,也就只有未来和前途了。
张姨娘暗暗地想,她女儿已经九岁了,想来婚事姑姑还能够寻门好的,可是她始终还得有个儿子,等她生了儿子才算有了依仗,可是儿子的前途和婚事……说起来怎么也有十几二十年呢,这么长的时间,谁也说不得准,兴许到时候姑姑就不在了呢,到时候她还能指仗谁去?
所以,张姨娘想,倒不如先在府里站稳地位,虽然她是个妾,夫人的位置是想不来了,可若是能让卫巧的地位不稳,她将来生儿子养儿子才更安全顺利不是吗?
只是张姨娘怎么想都没想到,以前懦弱腼腆的石寻雪要的却不仅仅是卫巧地位不稳。
在离开张姨娘屋子时,石寻雪却状似无意地说了一句,“对了,早前我去见了爹爹,求了爹爹教我读书识字。”然后轻轻看了张姨娘一眼,便转身离开了。
张姨娘示意桃花去送石寻雪一程,自个儿在原地暗暗揣摩石寻雪的意思。可是这句话太简洁,似乎是没什么深意,难不成她这句话只是说她有了靠山?
不不不,石寻雪特地说了这么一句话,应该不会是这么简单的,张姨娘想来想去都没想出个结果。
等到桃红回来,见张姨娘正冥思苦想,不由得上前询问:“姨奶奶,您在烦什么呢?”
张姨娘瞅了桃红一眼,回道:“还不是方才大小姐走前那句话,我怎么琢磨着都像是有什么深意的样子,可是怎么想都想不出个究竟来。”
桃红微微一愣,没想到张姨娘会把一个小姑娘的话怎么翻来覆去的琢磨。毕竟虽然身份上看起来似是大小姐的比较高,但实际上,张姨娘明显比大小姐风光得意的,就算是二小姐,以前都是不拿正眼瞧大小姐的。
不过,桃红毕竟是个在府里摸滚打爬惯了的人,惯知那些你争我斗的东西,方才见张姨娘和石寻雪的那番话和姿态,隐隐也猜到了那些隐晦内涵,心知张姨娘怕是要和大小姐联手了。
于是这时便也为了得个功劳,卖个好,开始揣摩起石寻雪的话中深意来了。
主仆两人便在房中苦思许久,桃红忽然啊了一声,惊了张姨娘一跳,皱着眉头不满地说:“你一惊一乍得干什么呢?!”
桃红讷讷地请罪:“对不起,姨奶奶,奴婢莽撞了。”
张姨娘不耐地挥挥手,示意她不必再自责了,现在她没这个闲情雅致去计较这个了。
桃红见张姨娘神色不耐,心知她此刻心情一定很烦躁,也不再多说废话,将自己方才得出的结论说了出来。
“姨奶奶,方才奴婢想到一件事。”
“你说。”
桃红斟酌着用词,缓缓说道:“说起来,还是读书识字这话点醒了奴婢,虽说女子不必考取功名有什么学问,可是咱们家乃是官家,小姐们就算不用有什么学问却也不能大字不识一个。二小姐自五岁以来到现在也读了三、四书,女红也正学着,可是奴婢方才细细想来,大小姐极少出门,奴婢也没瞧过有旁人出入过大小姐的院子。这话……是不是在提醒姨奶奶,夫人没有给大小姐请女夫子,既然书都没读,女红自然也是不会的了。”
张姨娘仿佛被触动了脑中某个聪慧的经络,立马便被桃花这些话点醒了。“大小姐乃是名正言顺的嫡女,大小姐,往后嫁出去肯定做正室夫人,怎么能不通书识字呢?既不识字又不通女红,这嫁到人家去还不得被笑话死?”张姨娘越说越兴奋,她似乎是察觉到了卫氏的险恶用心呢。
卫氏最会装模作样,她的香玲卫氏都给请了女夫子教导,怎么比香玲大好几岁的石寻雪也没请人教导呢?不过是看着石寻雪没有母亲撑腰,而且还格外懦弱不敢违抗她,从不向父亲告状吧?她这般狠毒,竟是不肯给石寻雪一个翻身的机会。在家中要被她欺压不算,还想毁了石寻雪的后半辈子。嫁到了婆家,不识字连账本都看不懂还怎么管家?如此一来定不会得丈夫尊重喜爱,又没有母亲撑腰,那日后还有好日子过吗?
仔细一想,张姨娘想的越来越多,越来越深。
石寻雪今年已经十四了,再过一年就能嫁出去了,卫氏却还不叫人教她识字,不教她管家,怕就是想着含含混混把她嫁出去,也不管她的以后了一了百了吧?
卫氏着实狠毒,石寻雪不过是个姑娘,又能妨碍了卫氏什么呢?不过是养她个十几年,待她长大了给份嫁妆罢了,又不是能继承家业的男子,竟然还要这般算计石寻雪,当真是阴险毒辣。
若是石良涣知道他的宝贝女儿被卫氏这般算计……
铛——
张姨娘脑中仿佛敲响了智慧之钟,瞬间顿悟了。
她想,她知道了石寻雪的用意了。
“桃红,还有几天是十五?”
桃红笑了,张姨娘也想到了。“回姨奶奶话,明儿就是十五了。”
张姨娘满意地笑了,明日就看她的手段吧,她可一定要剥下卫氏那张伪善的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