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起来,这还是孟云儿第一次见燕夫人,虽然两人都早已从各种渠道熟悉对方的事情了。
燕夫人梳着堕马髻,耳上挂着金镶珍珠耳坠,手腕上还套着同套金嵌珠手镯,端是一个珠光宝气,华贵雍容的气派模样。
她身穿桃红色曲裾深衣,草绿色缀边,缠枝花的纹路更显华贵精致,下着绛紫色中裙,腰间以鹅黄浅粉双色绅带系着,勾勒着腰身纤细窈窕,垂至膝头,走起路来一摇一摆,婀娜多姿。
然而本该是华贵又粉嫩娇艳的燕夫人此时脸色凝重,领着一众宫女脚步急匆匆地赶来。
到了人们面前,燕夫人下意识望向被众人拥簇着的陌生女人,这就是那个纯熙夫人?打量她的长相,燕夫人在心里暗暗评价。
孟云儿由于落水,浑身湿漉漉的,身上披着一件衣裳,只隐约可以瞧见她穿着什么。
嫣红色的宽袖曲裾,看那纹路,好似是月白蝶纹的那匹缎子,想到这个,燕夫人皱了皱眉。这月白蝶纹的缎子宫中今天也只有两匹,一匹嫣红一匹海棠红,她却是一匹都没拿到,原来竟是被陛下赏给了这个女人。
燕夫人向来喜爱艳丽的颜色,宫中这些颜色的料子向来都是让她先挑选喜爱的,剩下的才给别的人。如今属于她的东西被别人拿去了,虽然她拥有比这不逊色的衣裳,燕夫人心中还是极不舒坦。
更何况,这极难驾驭的嫣红,孟云儿竟穿得这般风情,一点儿也不会让人觉得她年纪轻,撑不起来。
难怪陛下会看上她了,燕夫人不由地有些嫉妒。
她正暗暗打量着,却见孟云儿忽然抬起头迎向了她的视线。
燕夫人不由地一愣,要说女人落水,必定会很狼狈的,因为女人要上妆,被水一泡妆容都花了,那还能见人吗?偏偏孟云儿只是脸色苍白了点,一点也不显得丑,甚至更添了几分楚楚动人。
难道她没上妆?这么想着,燕夫人心里更不自在了。
虽然孟云儿相貌是逊色她两分,然而燕夫人始终是涂脂抹粉的,有胭脂水粉增色当然会艳若桃李,然而真要说起来卸妆后的样子……
燕夫人脸色霎时有些难看了。
不过,现在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眼睛扫过地上摆着的英夫人的尸身,背脊劲后便寒毛直竖,立即挪开视线不敢再看。这还是她第一次如此近距离清晰地看到尸体,还是她朝夕相处三年的姐妹。
回过神来,避开孟云儿走至中心,燕夫人肃声叱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质问时她眼睛严厉地瞪向巧夫人,巧夫人在她的目光下瑟瑟发抖。
她被巧夫人跟前的宫女慌慌忙忙地跑来殿中禀告,说是英夫人落水身亡了,她顿时大惊失色。
紧急之下只仓促质问那宫女到底发生了何时,然而那宫女也被吓坏了,语无伦次根本说不清事情到底怎么回事,她根本得不到什么有用的讯息。
只知道事情和巧夫人,纯熙夫人有关,无奈之下她只能这么糊里糊涂地赶了过来。
巧夫人如一只惊弓之鸟,惊恐万状地磕绊说:“夫、夫人……我,我也不知道……当时英妹妹又和我起了争执,正好纯熙夫人过来了,推搡时也不知怎么地妹妹就落进了池塘里……呜呜……。”说着说着,她就悲痛地哭了起来,那可怜的模样好似死去的英夫人是她亲妹妹一样。
燕夫人看了一眼孟云儿,又转过头不顾巧夫人悲态,继续诘问道:“那纯熙夫人呢,她怎么浑身都湿透了?她也掉下去了?”
“纯熙姐姐也跟着掉进去了,当时我整个人都吓蒙了,根本想不起来其他的,幸好有个侍卫跳下去把纯熙姐姐救起来了。……哦对了,还有个小宫女,好像是纯熙姐姐身边伺候的,也被那个侍卫救起来了。”巧夫人抽抽噎噎地叙说道,却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竟将事情说的似是和孟云儿有什么隐秘瓜葛。
同是落水,英夫人死了,她孟云儿安然无恙,就连她身边的小宫女都平安无事,任是谁看起来都觉得她有问题。
燕夫人眉头深锁,她不是傻瓜,自然听出了巧夫人似是想把英夫人的死推到纯熙夫人头上。只是,她深深看了一眼巧夫人,英夫人的死当真和她无关吗?
不过,英夫人已经死了,如今局面对她有利,若是能借英夫人的死让她把这个纯熙夫人打落尘埃,也算是没有吃亏了。毕竟英夫人已经死了,能拿她的死换取利益,也不算她白死了。
燕夫人暗暗思忖着,面上依旧是一副郑重雍容的样子,她转身问孟云儿:“纯熙夫人,方才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会和英夫人先后落水,而且英夫人还死了?”她眼神凌厉,有意想要威慑住孟云儿,让她失去沉稳理智。
但是孟云儿却不为所动,完全没有一点身处弱势的害怕样子。
她歪歪头,略略一想,说:“你是?”眼神疑惑,似是在问你是谁呀?
一副疑惑不解的样子简直气煞了燕夫人,她忍了忍,故作大度地说:“瞧我这记性,我忘了纯熙妹妹进宫没多久,又没见过我,想来还不知道宫里的情况。我是燕夫人,因为陛下还没有王后,因而陛下特命我代为执掌后宫之事。”她说的似是很谦虚,但语气里若有若无的傲气却彰显了她心中的骄傲。
然而代为执掌,就是代为,始终不是王后。
孟云儿“哦”了一声,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脸上神色仍然平淡无奇,这幅没把她放在眼里的样子气得燕夫人又憋了一口气,手中死死捏着丝帕。
你就得意吧,也只能得意这么一会儿了!燕夫人心中恨恨地骂道。
“那么,还请纯熙夫人坦言,方才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孟云儿倚在小莺怀中,淡淡地说:“还能发生什么事,我还想问呢。”
燕夫人一噎,也顾不得摆出居高临下地宽厚态度了,生怕她现在蒙混过去,之后就让她逃过一关。“那你是怎么和英夫人一起先后落水的?既然一起落水,那为何你救起来了,英夫人却被溺水而亡了?”
她这话好生诛心,然而在场的众人却不敢说什么,毕竟她们身份低微,且畏惧燕夫人的威势,只能默默同情孟云儿,希望她能无事。
孟云儿冷笑一声,眼中深含讥讽,似是在嘲笑燕夫人那急不可耐的样子,她的心思,简直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燕夫人这话好生奇怪,难道英夫人没救起来我就不能被救起来吗?英夫人先我落水,体力不支没能等到救援,溺水而亡有何稀奇?燕夫人有这个空闲质问我为什么没死,倒不如去问问你的好妹妹巧夫人,为何会在池塘边上和英夫人争吵起来。”
燕夫人被反问的一滞,她本就是一头雾水,本想借着这骤然发生的慌乱迫得孟云儿失去沉稳,连打带消彻底压制住孟云儿,却没想到孟云儿如此境地仍旧是沉稳镇定,还一点也不怕她的出言反问。
燕夫人也不能明目张胆地当着这么多下人的面指黑为白,只能顺着孟云儿的话去问巧夫人,只寄希望于巧夫人敢做这种小动作是早就盘算好,不会没准备好说辞。
对她的询问,巧夫人有些战战兢兢地说:“我散步时正好碰上了英妹妹,英妹妹也不知怎么地心情不太好,三言两语地就生起气来,说是纯熙夫人不把她放在眼里,我也看不起她。燕夫人最清楚了,我向来和英妹妹要好,三年前我们一起进宫,我早就把英妹妹当亲姐妹了,怎么会看不起她呢。”
燕夫人点点头,虽然这些天英夫人和巧夫人有些矛盾,但这几年来两人的确是很亲近的。
巧夫人拭了拭眼泪,继续说道:“我没有那种心思,便和英妹妹解释,正解释着,纯熙夫人就来了,说了几句话英妹妹就不高兴了,竟上前来推我,我们两个的宫女上来想要拉开我们,纯熙夫人的宫女也过来了,不知怎么地,英姐姐就忽然落到水里去了,跟着纯熙夫人也掉进去了。”
她说话避重就轻,把她和英夫人争执说的很细微,而孟云儿则说的她动机不纯,故意挑拨她和英夫人,似是孟云儿把英夫人推进水里,自己还跳水逃避嫌疑似的。
孟云儿眼睛眯了眯。
燕夫人心中得意冷笑,似乎要拿下孟云儿是十拿九稳了一样。
面上摆出哀悯悲痛的样子质问孟云儿:“你还有何话可说?英妹妹哪里得罪了你?你竟然要这么害她?”
孟云儿不动声色,冷眼看她做戏。倒是小莺急得一身冷汗,她燕夫人似是要趁机打垮孟云儿的样子,心中又急又怕,随后望了一眼孟云儿柔媚的侧脸,眼中闪过万千情绪,最终沉淀于坚毅。下定了决心来,若是燕夫人咬定夫人,就拿她这条贱命换了夫人吧!
“难道是——?”燕夫人做恍然大悟状,然后惊讶满脸不敢置信地说:“难道是因为之前英妹妹在花园里打了你身边一个小宫女的事?”
“那次你都已经打了英妹妹耳光泄气了,怎么今天还要害死英妹妹才高兴?你这样的毒妇,简直就是蛇蝎心肠!”燕夫人怒容满面,眼睛却如蛇蝎一般阴险狠辣,透着一股志得意满的得意劲儿。
巧夫人用丝帕拭泪遮掩下的乖巧脸庞和她如出一辙的阴险得意。
任你再美又如何?还不是被我略施小计就倒台了。
“你说谁是毒妇,说谁是蛇蝎心肠?”
众人震惊地转过头,君王的辇车停在不远处,秦烨铁青着脸大步流星往这边疾步而来,漆黑眼眸冷如寒星,利如刀刃,直射做贼心虚之人的心肺。
“陛、陛下——”燕夫人瞠目结舌,惊诧地连言语都说不清了。
陛下怎么会来?!
难道是为这个小贱人撑腰的?燕夫人不敢相信地瞪向自始至终都是平静自若的孟云儿。
宫人侍卫跪了一地,匍匐着希望自己不存在,连看一眼都唯恐触怒了暴怒的君王之威严。
秦烨冷睨了一眼燕夫人和那巧夫人,脚下停都不停掠过燕夫人身旁,无视她僵硬的神情,直直走到孟云儿身边停下。
“怎么样?伤到哪里了吗?”他浓眉紧锁,推开小莺环住孟云儿的肩膀,磁性沉稳声音里难掩担忧急切地询问道,黑眸满盛爱怜和怒意。
孟云儿唇色微白,明眸却异常明亮,熠熠生辉地看着他,缓缓摇了摇头。“没事。”
她声音微微有些低哑,有气无力的哪有以前那青春明媚的张扬劲儿?秦烨眉头皱得更深,紧了紧环着她的臂膀,将她整个人搂在怀中,用自己的体温温暖她的冷意。
怀里就好似抱了个在融化的冰块一样,湿漉漉,凉丝丝的,他心中更加怜惜,怒火更炽了。
他冷眼睨视燕夫人,声音冷地能将人冻僵。“怎么,你是想要趁着孤不在,趁机谋害了云儿?”
燕夫人被他隐隐狂怒的样子吓得胆颤心惊,听他如此质问,立刻跪在地上诚惶诚恐地辩解道:“陛下明察,妾身怎敢!实是英夫人死的蹊跷,妾身只是在询问纯熙夫人实情,并非有意陷害。”心里嫉妒如火烧,陛下竟然叫那个小贱人云儿!
秦烨半点都不信她的假话,将她眼底的妒忌怨恨看在眼中,眼神冷冽轻蔑地道:“是吗?那孤怎么听着你劈头盖脸地就将罪名盖到云儿头上呢?难道不是你嫉妒云儿,想要诬陷云儿?”
燕夫人忙不迭的摇头,眼神慌乱害怕:“妾身怎么敢做这种事?陛下误会妾身了!”
“哼!”秦烨冷哼一声,不再看燕夫人,将视线移到一声不吭的巧夫人身上。
“到底是怎么回事,英夫人是意外落水还是认为?”他冷声问道,众人皆噤若寒蝉,无人敢出声。
“怎么,没人知道吗?”
就在秦烨就要暴怒要人把这些宫人拖下去杖毙的时候,有一个人踉跄地跪在了人群前。
“陛下——请陛下明察,夫人不是意外落水呀,夫人、夫人是被巧夫人害死的呀!”
一声凄厉如鸦鸣的声音划破寂静骤然响起。
那自从秦烨来到便一直微垂着头躲避他人视线的巧夫人浑身一震,惊恐地望向跪在秦烨面前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