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队就地扎营歇息了一夜,第二日天刚亮便收拾再度启程。又行驶了两日后,终于在第三十九日那天抵达了咸阳。
咸阳比起乐安要大得多,街头上人群川流不息。熙熙攘攘的百姓或悠闲散步,或忙碌奔走。各式各样沿街叫卖的摊贩,大街小巷里,车水马龙,人声鼎沸。
许是猜出了这车队是进宫选秀的秀女,不少百姓都兴奋的张望,意图透过帷幕能看见一两个美人的模样。
“云儿,这咸阳可真热闹,比乐安要大得多了!”杨萍儿一脸兴奋的透过车窗张望街边的景致,就连一个手拿糖葫芦的小孩儿都能引得她大呼小叫。
孟云儿哭笑不得,咸阳是都城,天子脚下的地盘儿,自然比乐安要大得多,也要繁荣得多。
“你小心些,不要太张扬,不然待会儿大人们又要说道你了。”孟云儿虽是拿她活泼的性子很无奈,却还是提点杨萍儿一句。这两日,自打杨萍儿病好后,简直就是生龙活虎了起来,每到一处地方就要掀起一片鸡飞狗跳,可把那些官吏惹得气急败坏,看着她顽皮的样子气直吹胡子瞪眼。
杨萍儿吐了吐舌头,不好意思得收回几乎伸到窗外的脑袋。这毕竟是都城,到了宫廷边上不比其他,大大咧咧如杨萍儿也有些发憷。还是老实点吧,也省得再挨训了。
杨萍儿安静坐了没一会儿,又闲不住了。
“对了,咱们进宫了,李大哥他们去哪啊?”
孟云儿微微一愣,没想到她忽然这样一问,抿唇轻笑。“你呀,现在才来问这个。我早就和李大哥打听好了,李大哥是在宫里当差的,只是因为大选才被调来迎接秀女入宫,待我们进宫了,他们还是要返回原职的。”
杨萍儿“哦”了一声,一脸的喜悦轻松。“这么说来,咱们以后还有可能见到他啦?”
孟云儿点点头,微微敛下眸光,轻笑道:“是啊,如果有缘的话,兴许再见也是可能的。”
杨萍儿性子跳脱,随口一问就将此事抛置了脑后,下一瞬又聊起了糕点胭脂的话题来了。
马车咕噜咕噜的行驶着,就在众位秀女们或期待或畏惧的情绪中抵达了宫廷。马车在宫门前停下,驾车的士兵敲了敲车厢,示意秀女们下车。
孟云儿和杨萍儿互相搀扶着拎着包裹下了马车,正茫然四顾着时却见李四儿不知何时从哪儿走近了跟前。
李四儿不引人注意的走近两人,低声说:“这是要做进宫排查,你们若是带着有什么不合时宜的东西,千万不要带进宫去。”
他这是特意过来来提点两人的,入宫排查虽是人多,却也别想太蒙混过关。如今君王暴戾,这等秀女入宫排查的事务士兵们都是谨慎又谨慎,唯恐稍有懈怠就引火烧身。
孟云儿点头,也低声应了声。她早在马车上时就检查过了包裹,除了几两金子和百来个孔方之外,零零碎碎的东西也就是几套时兴的衣裙、首饰和帕子之类的小物件了,倒是没什么其他东西。就连杨萍儿,钱物没她贵重,但包袱里带的糕点之类的小吃食却有许多,反而衬得她倍感凄凉的样子。
果不其然,排查时除了略略检查了下袖子腰带,就是着重检查包袱了。糕点饼子之类的吃食一律不准带进宫,统统被倒进了一旁的竹篓里,而那些带的剪子之类可以称之为利器的,也被收走了。
再仔细排查过后,众位秀女被官吏带去了宜春宫,早有负责此事的宫人候在那儿了。
中书谒者令崔易、中书谒者丞吴予方先和负责迎接秀女的官吏客套了一番,就领着众位秀女进了宜春宫。
秀女们陆陆续续进了正殿宜春殿,殿内很大很空旷,能清晰的听见脚步声的回响。
崔易和吴予方依照名册里的记录,逐一点出了一部分秀女的名字,这些秀女极大一部分初时都很茫然恐慌,随后通过两位大人的话,明白了原来是她们是被选做了宫人。这些人都是身份低下,出身不好长相也平凡的,被宫人带走去了永巷。永巷是宫人生活的地方。
而留下的秀女,则是要被用作充斥后宫。不过,这只是初步的筛选。
先是依照惯例说了一番明敲暗打的话,崔易和吴予方便依照年龄大小分别给这些秀女安排了住处,然后便让宫人们带她们去各自的住处。
接下来就是梳洗干净,等待第二日接受身体相貌的筛选。而身体有瑕疵的秀女,则会被送往永巷充作宫人。
宫人们早就备好了热水,给秀女们房中送去了。偏殿的房间很大,除了桌椅之类必备的东西,没什么多余的摆设。室内摆着四张床,挂着帷帐的床上被褥枕头一应俱全,也都是一样的样式和料子。
当夜,众人痛痛快快的洗了个热水澡,洗去了一路沾染上的尘埃和疲倦。躺在床上,即便一身轻松,即便床褥柔软舒适,比起马车的僵硬要惬意的多,仍是有许多秀女都彻夜难眠,辗转反侧。宫廷,多么的令人敬畏的地方,她们此时此刻就在这个地方,而接下来,不知要面对些什么。
第二日一大早,秀女们便被宫人叫起,在宫人们一致默契的神色下,难掩慌张的换上衣物,被又一次领去了宜春宫。
这次,不只是个过场了,她们要面临身体检查。
就在宜春宫,众目睽睽之下,她们被依照出生地分开,由等候一旁的宫人上前检视她们有无身有瑕疵。
而不意外的,孟云儿和杨萍儿都平安渡过了,她们相貌都是姣好的。
而成功留下的,则要在接下来渡过为期一个月的宫规学习,在此期间这些秀女都要统一由老宫人教导宫规,以及宫廷内的忌讳,还有其他一些繁琐事务。而犯错或者愚笨不受教化的秀女则要被送去永巷。
入宫受选的秀女是不会被送回去的,没有成为妃子,就是做宫人。这一点规定,让不少秀女都死了故意做错事让自己落选的心。与其做被人欺压奴役的宫人,还不如做妃子,好歹还有争一争的余地。
孟云儿和杨萍儿因为出生地和年纪相近,很幸运的被安排在了一间屋子,另外两个秀女也是乐安人,只是相貌平平,在众多秀女中不算出众。
经过繁复的身体检查,孟云儿和杨萍儿显然有些体力不支,回到房间内,都瘫在了床上不想动弹。半晌恢复了点精力之后,杨萍儿就抱着枕头挤到了孟云儿床上。
孟云儿有气无力的看了她一眼,勉强往里挪了一挪,便再也无力动弹了。
“云儿……。”杨萍儿罕见的沉默了许久,忽然轻声唤她了一声。
“嗯?”孟云儿闭着眼恢复体力,轻轻哼了一声。
杨萍儿双眼微微出神的盯着空中一点,一直挂着活泼俏丽笑容的脸却是很陌生的迷茫神色,她的声音有些恍惚有些茫然。
“你说,……我们以后会怎么样?”
其实杨萍儿她没有别人眼里的那么天真和活泼,至少如今不是。事实上,她早就察觉到了宫廷不是那么美好的地方。
在知道她要入宫时,父母那压抑着痛苦的沉默,避开她时唉声叹气的样子仍历历在目。临行时,父母流的那些眼泪有多少是不舍有多少又是无可奈何的沉痛,她也能隐约察觉得到。
而一路上,那些秀女战战兢兢的模样,提及宫廷就为之发抖的畏惧态度,她怎么可能没有察觉呢?甚至连半途中埋进土里的那些秀女,她都能从中感到风雨欲来的沉重。
她怕,她很怕。她才十六岁,自幼被父母娇疼长大,在一个多月前,她还是在父母膝下承欢,天真浪漫的少女。突如其来的,她就从乐安那个小天地里走了出来,就要骤然面对这一切一切颠覆过往十六年的事情,她真的很茫然,很无措。
可是她是家中长女,弟弟妹妹和她差了好几岁,最小的那一个,还在襁褓中。她身为父母最大的孩子,家中的长女,她必须勇敢。
但是,即便已经如此努力的告诉自己,她仍是畏惧那未知的未来。她不知道究竟是怎样的地方,才会让那些秀女害怕成那样,甚至以死来逃脱。每日每夜没心没肺的样子下,掩藏了多少不为人知的害怕和茫然,只有她自己最清楚。
而已经迷迷糊糊的孟云儿,右手在床上摸索了一会儿握住了杨萍儿的左手,然后她身子都没动,嘟哝了一声。疲惫的声音很模糊,可是传到她耳中却显得那么清晰,又震撼。
“反正我们都是好姐妹。”
室内一片寂静,另外两个秀女熟睡的呼吸声都隐约可闻。
忽然,杨萍儿笑了,在寂静昏暗的室内几能照亮黑暗的灿烂明艳。
很茫然很痛苦,但是幸好,这一切有你的陪伴,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了。
萦绕着她许久的迷惘情绪终于褪去,睡意也随之侵袭而来,眼皮变得沉重起来。可是身体和四肢却像灌了铅一样沉重,跳动的心脏也有莫名的情绪充斥着,她一点儿也不想动弹。
杨萍儿索性闭上眼,就这么和孟云儿双手握在一起睡了。
透过青色的帷帐,隐约可见床上并排睡着两个少女,两张迥然不同的脸上却洋溢着一样的甜美安宁的睡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