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嘴里极好的烫伤药膏没一会儿便送来了小院,随之而来的还有皇后的细心叮咛,让她不必挂忧,皇后不会放弃她诸如此类的话。
沈玉莹笑的风轻云淡,与她额头上的汗珠成鲜明的对比。
如玉看不出她有什么不满或者怨恨的情绪,只能当她懦弱到不敢得罪李妃,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安慰之语便走了。
青青听闻消息时她正在针线房,她和针线房的姑姑走的近,时常和她一起讨论针线上的问题。
那会儿青青正和佩因姑姑学平金的手法,忽然就听到院子里叽叽喳喳的人声。
青青恍惚从一阵细微的声音里听到了沈玉莹这名字,顿时心里一个激灵,连忙去询问发生了什么事。
那些针线房的小宫女也和青青混的很熟,知晓她和沈玉莹关系不错,便也不卖关子直接告诉了她。
说早上的时候李妃把沈玉莹叫了过去,说的那些话简直能把人羞辱死,还故意让沈玉莹去倒茶,又把茶碗打翻,将一碗滚水泼到了沈玉莹身上。
可怜沈玉莹被烫了一身滚水,还被李妃掌嘴,要不是其他的娘娘看不惯李妃的嚣张,你一言我一语的搭救了沈玉莹,沈玉莹非得给李妃毁了容不可。
这还得了?女子最在意的是什么?无非就是那张脸了!
沈玉莹若是毁了容,在这宫里就等于是等死了,李妃着实恶毒!青青又急又恨。
顾不得多说什么,青青急匆匆的就赶了过来。
青青来时,沈玉莹正在榻上由莲香侍弄着涂抹药膏,贝齿轻咬着唇,痛的满脸冷汗。
沈玉莹见了青青,脸上露出一个飘忽的笑容,淡淡的,却满含亲近的依赖。“青青,你来啦。”可她吹弹可破的脸上却肿着一边,指印清晰。
沈玉莹的衣裙被撩到膝盖处,露出小腿。白皙莹润的完好肌肤显得那红肿的患处尤其凄惨。
那杯水烫的她不轻,小腿起了一片水泡,看的青青心里一酸。心里不由更恨李妃,也恨皇后没能护住沈玉莹。
“这个李妃也欺人太甚了!分明是想毁了你!”青青红着眼睛恨恨的骂道。
涂抹药膏等同于二次受苦,那痛苦甚至更甚于被烫的那一瞬间,沈玉莹忍痛强笑着说道:“都女人,我能理解李妃娘娘的心情。她只是……太爱皇上了……。”
青青眼露不屑,反驳说:“玉莹你把她想的太好了,什么爱不爱的,无非就是舍不得皇上的宠爱和富贵。”
“若不是皇上看中她将她带进宫来,她不过是一个舞姬罢了,指不定在谁家的床上呢!”青青轻蔑鄙夷的说道,措辞因为沈玉莹受的苦更显严厉。
沈玉莹不赞同的看了青青一眼:“青青!”
青青知道说错了话,却始终咽不下去心里的那口气。她说的也是实话,要不是皇上看中李妃带进宫封她为妃子,依着李妃那狐媚的作风,指不定入幕之宾有几许呢。
不过……她看了正埋头为沈玉莹上药的莲香一眼,到底有别人在,她总觉得这丫头不是个忠心的。
想到这,青青心里一动,急忙看了眼药膏:“这药?”
沈玉莹见她神色变换,面露惊疑,马上心有灵犀的知晓她什么意思了,笑着道:“是皇后娘娘送来的,说是上好的烫伤药膏。”
皇后既然要依仗沈玉莹为她争宠,自然不会做有害沈玉莹容貌的事。青青想了想,还是觉得有点不太放心,拉了拉莲香的衣摆,说:“我来吧。”
莲香也不拒绝,这些天她已经明白青青在沈玉莹心里的地位了,将药膏交给了青青,让出位置站到一旁。
到底不像以前两个人的时候,想说什么就说什么。等什么时候两人独处了,再好好说些吧。
想到沈玉莹这伤如此严重还不知道会不会留下疤痕,不知何年何月才能重新侍寝,更不知道那时候皇上会不会早已忘记了沈玉莹这么个人。
哪怕皇帝接连十八天的宠幸沈玉莹,青青也丝毫没觉得这就代表皇上真对沈玉莹有几分真心了。
想当初的萧妃,在李妃进宫前不也是荣宠一时?李妃进宫后还不是马上就被冷落了,还要去讨好李妃那个舞姬才能得到皇上的一点青睐。
“今儿是十五吧?”想起今日的日子,青青忽然问。
沈玉莹点点头,疑惑的看她。
青青语带忧愁的说:“你这伤……不知何时才能好,今天又是皇后娘娘侍寝的日子,你这伤不就白受了么?”青青的意思是说这日子着实不好,若不是十五的话,皇上好歹能知道沈玉莹受了伤,也就会知道是李妃因为嫉恨对沈玉莹下毒手。
这样皇上才会惩戒李妃,不然依照沈玉莹的身份地位,想要报复李妃简直难如登天。
沈玉莹愣了愣,片刻后在青青的目光里渐渐理解了她的意思,她苦笑了一声:“李妃娘娘想要惩戒我这个宫女,我还能有什么可说的吗?这伤挨的也不冤枉,本就是我独享了皇上十几天。”
青青忿忿不平地说:“你瞎说什么呢!想要皇上的宠爱,各凭本事呀!凭什么抢不过你就对你下毒手?皇上又不是她家的,皇后娘娘都没说什么呢,她吃的哪门子醋?!”
“毕竟之前李妃娘娘最为受宠……。”沈玉莹神色有些酸涩,“皇上待她那么宠爱,李妃娘娘难免会对皇上动心,女人都是这样,期盼着丈夫的宠爱,期望是最宠爱……。”
青青见她失落的样子想说什么,到底是没忍心说。
沈玉莹轻轻一笑,笑容温柔恬静。“我也不奢望皇上能像宠爱李妃娘娘那样宠爱我,只要皇上心里有我一席之地……我就知足了。”
青青闻言狠狠皱了皱眉,不满的叫道:“你呀,还叫她娘娘,那么恭敬有用吗,人家又不会因为你这样就不忍心对你下手!”
沈玉莹对青青骤变的话题有些反应不及,半晌才苦笑了。
两人说道着,没有注意屋外院子里站着一个人,也不知是何时来的。
那人静静听了会儿,将青青的忿恨不满和沈玉莹的忍让温柔,和她小小的心愿一字不漏的听进心里。
屋内两人的话题已经变成了讨论青青知道的那些祛疤秘方哪个最管用了,她才无声无息的转身离去,如她来时的那样。
大明宫,用过午膳后刘绚正在处理政务,听着殿内漏壶滴滴答答的声音,时间过的飞快。
处理完大半的政务,刘绚觉得身体僵硬的很,起来活动了几下,喝了杯茶。
唔?刘绚皱了皱眉,往一旁近身伺候的宫女看了过去,素心正神情恍惚的站在那,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连刘绚这边得动静都没注意到。
刘绚眉头蹙了蹙,有些好奇素心怎么了。
素心一向谨慎沉稳,在他身边伺候多年从来没有过像今日这样,茶水泡的大失水准。
说来这会子本不该是素心值班了,之前还见是素月在这伺候的。
刘绚坐定继续整理政务,将素心无意间始终徘徊在他身上的目光全部接收了。
等到刘绚处理完政务后将奏折传发下去的时候,已经是夕阳西下了。
刘绚洗净脸手,看向一个下午都欲言又止的素心,叹了口气说:“怎么了?一下午如坐针毡的。有话就直说吧。”
素心脸色有些尴尬,没想到皇上早就注意到她的异样了。
素心犹豫了片刻,踟蹰地说:“其实……是沈姑娘……。”她不知道该不该把沈玉莹受伤的事说出来,历来她都是少说多做,从来不会去多管闲事的。
可是这些日子以来,她每日和沈玉莹接触,一点一滴的体会到沈玉莹的温柔和宽厚,她实在不想沈玉莹就这么受了委屈。
正在犹豫的素心没有发现刘绚在她说出沈姑娘三个字时脸色骤变,几乎是脱口而出的质问:“她怎么了?!”
如此激烈的语气令素心一个怔愣,下意识的将未尽之语说出口:“早晨李妃教训了沈姑娘,将热茶泼到了沈姑娘身上,还打了沈姑娘几个耳光。”素心下意识将话说的有利于沈玉莹,就连她自己都有些惊讶,她怎么会这么做,与她一贯明哲保身的作风迥异。
刘绚脸色极为难看,在原地脸色变幻的片刻,甩袖就往外走。
素心惊讶的跟了上去,她莫名觉得,她知道刘绚的目的地是在哪。
果然,刘绚连御辇都没乘,脚下生风似的就赶去了沈玉莹的那个小院。栖凤宫宫人房旁的那个不起眼的小院。
这时已经是夜幕降临了,沈玉莹留了青青一道儿用晚膳,青青放心不下沈玉莹,干脆留下来了。
沈玉莹正捧着小碗一点一点的喝米粥,她腿疼的厉害,一点食欲都没有。
刘绚来时,沈玉莹下意识的抬头往外望去,然后就看见了满头大汗的刘绚。
沈玉莹恍惚的搁下碗,想要站起来却被大步流星走过来的刘绚制止了。
她看着刘绚额上硕大的汗珠,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个简陋的小院儿里看到这个人。
刘绚目光深沉,上下扫视了几遍沈玉莹的全身,最终停在了沈玉莹有些瑟缩的腿上。
“疼吗?”他忽然问,声音有些喑哑,带着一股灼热的气息。
沈玉莹愣了愣,她没有问皇帝是不是知道了她受伤的缘由。然后轻笑着说:“没事。”她没有问皇帝是不是知道了她受伤的缘由。
脸色苍白的她额角还渗着一层薄薄的冷汗,她一贯是身体微凉的,自然不会是热出的汗。
皇帝没有说什么,只是定定的看着笑容温和的沈玉莹半晌。忽然打横抱起她,小心的避开她受伤的小腿,抱着她将她放到小榻上。
然后拿起碗,一勺一勺的将碗中剩余的米粥喂她喝下。
这个皇帝除了侍疾先皇,从未这样伺候过别人。
他从来只握帝王专用器具的手,捧着那个简陋粗糙的瓷碗,一勺接一勺的,小心翼翼的等她咽下才舀起一勺送上。
神情是那么的认真和专注,仿佛喂她喝粥是件非常重要的事。
沈玉莹含笑看着皇帝,将他沉凝的面色一点一滴的看尽心里,感受着沈玉莹的情绪如波涛汹涌。痛苦、畅快、恨意,爱意,嫉妒,笑的非常甜蜜动人。
一碗米粥没一会儿就见底了,皇帝没有说话,他小心翼翼地解开沈玉莹腿上的纱布,将涂着淡绿色药膏的伤处仔细得看了个遍。
到这一刻,这过程中,她没有诉说自己受的伤是多么的痛,也没有抱怨李妃对她的心狠手辣,更没有哭闹着要皇帝为她出头泄恨。
她只是静静的看着皇帝,好像皇帝在这一刻赶过来看她,喂她喝了一碗米粥就是她最大的心愿了。
她神情满足,眼里似乎沁着蜜糖一样,浑身散发着甜美的芬香。
皇帝一听闻她受伤便急急忙忙的赶了过来,可过来了这里却不知该做些什么说些什么。
直到月上柳梢头,皇后的婢女来请他,她都没有说什么,两人只是静静得渡过了这一段时间。
听完如玉的话,沈玉莹脸上还是挂着淡淡的笑意,只是看着他的眼睛却没有方才那样美丽了,只是一样的触动他的心。
面对皇后的请人,皇帝的即将离去,她什么也不说,只是静静看着他,仿佛他是走是留她都会坦然接受。就跟这些日子以来的每一日,她对他的态度,都是用这种恬静温和的眼神看着他。
似乎面对她,他什么都不必做,她都会无条件的包容他,等待他。
皇帝有些茫然,他突然开口说:“你没有什么要说的吗?”
沈玉莹摇了摇头。
皇帝似乎一点也不惊讶,然后一言未发的转身离去。
在他身后,方才身上带着哀伤和甜蜜气息的沈玉莹全然变了,她只是在静默着,神秘莫测。似乎是看着她茫然无知的猎物,一点一点,一步一步的,走进蜘蛛网的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