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温度哪怕是太阳尚未升起时也一样炎热,燥热的人心神不宁。
此时窗外是微泛晨光,约摸着是卯时未至。
沈玉莹睁开眼睛,开始了她新的一段旅程。
她单手撑着竹席坐起身,环顾了下周身。这是间朴素的房屋,她身下是张大通铺,周边还睡着两个女子。
沈玉莹起身时的动静带醒了身旁的人。
“唔……玉莹,你这么早就醒啦……。”青青揉了揉眼睛翻身对沈玉莹说道。
“嗯,我热醒了,睡不着就起来了,你还睡么?”沈玉莹把盖肚子的薄被叠起,坐到简单的梳妆台边梳起头发来。
青青静躺了片刻,最后还是嘟囔着起身了。
“好热,我也睡不着了,干脆起来吧。”青青伸了个懒腰,从床上爬起。
“似兰姐姐要的兰花帕子我还没绣好,今天要抓紧时间赶紧绣了。”屋内只有一面镜子,沈玉莹这会儿正用着,青青就趁着空子把豆青色的宫装换上了。
沈玉莹轻轻笑了笑,声音甜美轻软,站在她身后透过铜镜看她的青青一怔,半晌喃喃道:“玉莹你可真漂亮,你不应只是宫女的。”其实沈玉莹的容貌比起那些妃子自然是不如的,只是今日不知为何沈玉莹浑身散发着脱俗的气质,日夜相对的她竟也看呆了。
沈玉莹还未接话,就见身后传来一道不忿的声音。
“她要是真漂亮就该去当妃子了,怎么会到我们这里来当宫女!”香秀一把挥开身上盖着的薄被,不满的呛声道:“一大清早的你们就吵的我睡不着觉,白天我还怎么干活!”
尖利吵嚷的声音在炎热的夏日令人倍感烦躁,青青蹙眉,脸色不太好看。
沈玉莹歉疚的对香秀说:“我起太早睡不着,吵到你了真是抱歉。”
香秀听了脸上的不满之色稍稍淡了点,见青青不太高兴也视若无睹,“算了,以后起来动作小点儿。”
沈玉莹点点头,没有对香秀居高临下的倨傲态度表现出不满的样子。
“香秀姐现在起来吗?”
“不起来怎么办,被你们吵醒了,日头也上来了。”香秀嘟嘟囔囔的起身穿衣裳,顺口说“我被子你来叠。”态度理直气壮,理所当然的样子。
青青脸色顿时难看了,张口就想说些什么,却被沈玉莹拉了一把,沈玉莹望着她摇摇头,嘴型开合无声的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青青迟疑了下还是点头同意了,不过看着沈玉莹过去给香秀叠被子还是不高兴,这天后她很长时间都不爱搭理香秀。
沈玉莹就着刚打上来的清凉的井水净了净面,透过水的倒影看了看她现在的容貌。
柳叶眉,杏眼、樱唇,倒也是个清秀的小美人。
没几分姿色皇后也不会会挑上她了,沈玉莹柳眉微挑,轻笑。
沈玉莹是皇后宫中的婢女,要做的事就是伺候皇后。只不过皇后也有自己宠爱的婢子,所以那些近主子身的工作都是那些得宠婢子的事,沈玉莹也就只能做点儿粗活。
这粗活不是指砍柴什么的,而是擦擦花瓶,扫扫地这种洒扫的小事。
沈玉莹绣工不错,所以常常和一些关系好的婢子一道绣着帕子扇面的托人送出宫卖,换点银子傍身。在这深宫中,没银子是很难过日子的。
夏日炎炎,郁郁葱葱的柳树上蝉儿栖息鸣叫着,微风吹拂,云絮浮动。
沈玉莹素手捻针,倚在窗边绣着帕子。
白皙的鹅蛋脸微微低头,咬着红唇专心致志,阳光透着窗纸照在她的脸上,衬的她的肌肤更是细腻。
粉嫩的宫装着在她身上,显得简单又不失雅致。清风抚起她额上的碎发,嘴角扬起淡笑,清丽的脸庞未施粉黛却更有一番风味。
王夫人路过宫女房时正巧看到这一幕,微胖的身形不由顿了顿,微微愣了一愣。
回过神来暗自忖道,这婢子倒有几分姿色,尤其是那双眼睛,跟天上的星子似的。
她那双有些浑浊的眼珠子转了转,若有所思的转身扭着粗腰走了。
正低头专心绣着莲花的沈玉莹似有所觉的抬起头,望着她富态的背影远去,嘴角掀起一抹笑容。
随后,又低下头去继续绣那张粉色鸳鸯戏水绢帕。
青青风风火火的撩起帘子闯进门,带进来一股燥热的风。
三步当做两步跨的冲到桌子边,拿起茶杯倒了茶水就咕噜咕噜的灌下去,连灌了三杯才瘫在凳上喘起粗气来。
“呼呼……。”
沈玉莹放下帕子,抬头无奈的说:“你呀,怎么急成这样,要是呛到了怎么办呢。”
青青喘着气勉强笑了笑:“呼呼……你是不知道呼……。”她又倒了杯凉茶,咕噜一口喝光。
不在意地抹了抹嘴唇,她叹了口气,才说道:“娘娘让似兰姐姐整理衣物晾晒除虫,似兰姐姐让我们几个去收拾。春夏秋冬四季,娘娘的衣服那么多,这一晌午的可把我们累死了。”
沈玉莹哦了一声,疑惑的问:“你怎么不叫我一道去呢,你们也轻松些。”
青青闻言抬头看了看她,见她面如朗月、眸若星辰,侧首轻笑的样子婉约动人。这么柔弱温和的样子,合该窝在富贵乡里拿绫罗绸缎、锦衣玉食的养着,闲来无事弹弹琴画画花什么的,怎么会想让她去干那些累的死人的事。
“反正我是皮糙肉厚的,也累不死,你还是适合绣花,呵呵。”青青咧嘴笑着这样说。
眼神真诚直率,是真话。
沈玉莹眼眸闪了闪,唇边的笑容深了点。
她从窗边起身,走到桌边拿抹布擦了擦桌子上的水渍。
青青见状不解的说:“干嘛擦它?一会儿就干了。”
沈玉莹笑了下,说道:“香秀回来看到干掉的水渍又要不高兴了。”
青青听了这话,顿时脸色一垮,撇了撇嘴不屑的道:“也就是她金贵,好似咱们房子有多腌臜似的。每天上赶着去巴结似兰、如玉,生怕谁不晓得她想当主子似的。”
沈玉莹闻言笑了笑,没有接话,擦完了桌子就回去窗边继续绣花了。
青青嘟囔了几句,停了嘴。
趴在桌子上懒洋洋的望着沈玉莹,忽然说:“玉莹啊,我听说皇上好久没宠幸皇后娘娘了。”
这些话本不该议论,无论是谁。可是青青却跟沈玉莹说的直白,一点也不避讳。
沈玉莹手顿了顿,又继续绣,嘴里轻声说:“皇后娘娘总归是皇后,旁人如何也越不过娘娘去的。”无论有几分宠幸,皇后的尊贵都是一如既往的。
“那可不一定!”青青直起身,走了两步坐到沈玉莹身旁,侧头看她“前些日子我见到了李妃,她可真受皇上宠爱。对着皇后娘娘都面不改色心不跳,嚣张的很!”想着皇后娘娘被李妃气的脸色发青,青青有点羡慕李夫人又有点同情皇后。
沈玉莹流盼微抬,不动声色地说:“再怎么得宠总归是个夫人。”虽然贵为四夫人之一,李妃又甚为得宠,但皇后也不是软骨头。皇后的父亲乃是当朝丞相,就这身份,再不受宠李妃也越不过她去。
“其实依我看呀,皇后娘娘也就是仗着娘家的威风。李妃若不是出身太过卑微,依着皇上对她的宠爱,皇后娘娘迟早被拉下台。”
青青抿了抿唇说着藏在心里许久的八卦。其实这些话本该仅是自己腹诽的,可是这些日子来她和沈玉莹的关系愈来愈融洽,情同姐妹,祸福相依,早就没有这些顾虑了。
“最近这段时间,除了初一十五,皇上根本都不踏入栖凤宫。”青青附到沈玉莹身边轻声说道,因为逐渐受冷落,皇后娘娘脾气见长,栖凤宫里不少婢子内侍受了处罚。
“那侍寝次数最多的还是李妃了?”沈玉莹随口接过话。
“嗯。”点点头,青青又说:“谁叫皇后娘娘生不出孩子,又无宠呢。”
沈玉莹闻言皱了皱眉,无奈的伸手点了点青青的眉心,“你呀,还真是不禁口,什么话都能说的么?”
青青大咧咧的笑了笑,“这不是跟你说么,要是搁别人呐,我嘴巴可严着呢。”
沈玉莹垂了垂眸,青青的嘴巴确实很严实,青青性子爽快直率,不仅栖凤宫里的太监婢子跟她关系好,别个宫里也有些小姐妹。
可她虽是交际广泛却交深言浅,都是说些家长里短、胭脂水粉的女儿家的话,从不涉及宫廷隐晦。
她也是花了一番心思才跟青青关系亲密深切起来的,费了很大的功夫。
“说到这个,我听说王嬷嬷最近在撺掇皇后娘娘找个帮手为娘娘固宠,也不知是哪个小主有这份荣幸。”青青漫不经心喃喃地说。
沈玉莹水眸一闪,旋即再次归于沉寂。
好不容易忙完活计,香秀懒洋洋地甩着帕子正要回宫人房,却听身后传来一道声音叫住她。
她回过头,看见来人顿时露出谄媚的表情,讨好的说:“奴婢道是谁,原来是王夫人啊,有事儿要奴婢帮把手么?”
这王嬷嬷是皇后的乳母,自小照料着皇后长大,皇后很是仰仗信赖她。因而巴结上了她就等于砌了条通往荣华的大道,通晓此事的香秀赶忙上前献媚。
王夫人一身绫罗绸缎,珠光宝气的比之王妃贵妇都不逊色,她脸带倨傲,伸手招了招让香秀靠近点。
香秀也不恼,赶紧凑上前去。
“你是叫香秀吧。”王夫人还是认得香秀的,似兰、如玉身边的小跟班,嘴巴甜、手脚利落,她也见过几回,有点印象。
香秀甜甜的笑道:“唉,奴婢是叫香秀。”她心里有点得意,王夫人这个大红人都晓得她,多有面子呀。
王夫人也不多说什么,知道是自己找的人,立马直截了当的问她:“你是跟青青、还有沈玉莹一个屋子的吧?她们俩人怎么样?”
香秀闻言怔愣了下,王夫人问起青青和沈玉莹干啥……难不成……
脑中翻山倒海,她想了想,说:“是跟奴婢一个屋子的,那沈玉莹吧,挺老实的,就是人有点木讷,也不爱说话,整日待在屋里绣花。那青青吧……不是奴婢胡说,那丫头鬼灵着呢,见天儿的往外跑,这个称呼姐姐那个喊妹妹的,拉帮结派的比谁都机灵。”
香秀猜想着王夫人兴许是在为皇后引人,青青跟她关系不好,还很吃的开,怎么也不能让青青上位!
而沈玉莹吧,看起来怯懦老实,不是皇后喜爱的那类人,没有威胁性。
其实她谁都不想说好,只是要说都不好吧不免显得她小家子气,容不得人,因而她选择含糊着用平庸点的措辞概括沈玉莹,只抨击青青。
反正她说的也不是谎话,有依有据的。
却不想她说的话反而令王夫人心中一喜,她要的可不就是有点姿色却老实忠心的人么!
她想问的一开始就只有沈玉莹,青青只是连带的,她只是不想问的太明显让人钻了空子,害她没摸清沈玉莹的底细罢了。
她想着娘娘令她费心寻思的人选她已经相中了,于是招呼着香秀跟她一道儿走。
“走,跟咱家去见皇后娘娘。”扭着水桶腰往栖凤宫正殿去了。
香秀面露狂喜,脚下不停的紧紧尾随着王夫人,只待近了皇后的身,荣华富贵什么的,凭着她的手段,还不是手到擒来?
不远处的宫人房,沈玉莹撩开门帘望着她们离去。
杏眼流转掠过一丝妩媚惑人的笑意,清丽的容颜在那一瞬间绚丽惊艳,望之令人失魂落魄。这一切随着放下的门帘被悄然掩盖,无人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