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士兵大声鼓噪起来:“快跑吧,再不走,等吐谷浑人杀回来,大家全都玩完。”
吐谷浑骑兵来去如风,谁也不清楚他们会不会再来,最前面的几个士兵按捺不住,直接冲向刘子秋,试图将他推开。
只见刘子秋大旗一卷,那几名士兵便凌空飞了出去,摔落在人群的最后面。这一手立刻镇住了所有人,虽然吵嚷仍在继续,但再没有人敢上前硬闯了。
刘子秋扫了一眼乱哄哄的残兵,冷笑道:“如果不是刘某巧设疑兵吓退敌人,你们早就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已经死过一回的人了,还有什么好怕的!都安静下来!”
刚才吐谷浑骑兵围杀这队隋军步卒的时候,藏身在泥岭山顶上的刘子秋、柳郁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他们区区一百九十九人,就算全部冲下山也无济于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同袍被人屠戮。但刘子秋却不这样想,他觉得吐谷浑人迟迟不敢攻山,显然是他们布设的疑兵起了作用,于是才大张旗鼓了一回,果然吓退了吐谷浑骑兵。
这样做其实非常冒险,很可能被吐谷浑人发现山上那两百面暗藏的旗帜只是疑兵而已。不过,刘子秋却认为救人便是救自己。如果泥岭上真有数万大隋伏兵,就绝对不会看着自己的同袍被吐谷浑人围杀而置之不理。即使吐谷浑人当时没有觉察出来,等那边的战事结束,发现山顶还没有一丝动静,肯定会回过神。真到那时候,泥岭必将失守,他们这一百九十九个人也很难保住性命。
宇文敬虽然逃走了,但残军当中还有三名校尉和十多名旅帅,这些人都可以算作刘子秋的上官。校尉董衡跳了出来,满脸不屑地大声喝叱道:“你想干什么?快点把路让开!”
刘子秋朝着仍在地上痛苦呻吟的伤者和阵亡士兵的遗体一指,厉声说道:“他们都是你们的同袍,是朝夕相处的兄弟,你们就忍心抛下他们,独自逃命吗!”
说完,刘子秋看都不看董衡一眼,分开众人,弯腰抱起一名伤者,转身大步朝泥岭走去。董衡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有些恼羞成怒,一时却又发作不得。其余将士却已经面露羞惭之色,纷纷学着刘子秋的样子,或搀或抱或背起死伤的战友,追赶着刘子秋的脚步。
忽听有人喊道:“董校尉,快扶我一把。”
董衡转头看时,却是另一名校尉姜彧。
姜彧肩上中了一箭,虽然痛彻骨髓,却并不影响走路。只是在刚才的混乱中,他不慎摔倒。雪上加霜的是,有人在他的左腿上踩了一脚,将他的左腿骨生生踩断。其实,伤亡的隋军将士有一多半都是自相践踏所致。
在刘子秋的带动下,许多没有受伤的士兵都自觉地扶助起身边的同袍,只是人总有私心,在这种情况下,都会首先救助和自己比较亲近的人。姜彧是校尉,与士兵们之间本就隔了一层。加之他受了重伤,在军中的生涯只怕就此结束,也没有人会再刻意讨好他,竟到了无人相救的地步。这里天寒地冻,如果无人相救,即使不落入狼腹,也会被活活冻死。
万般无奈之下,姜彧只得出言向董衡求救,却无形中给了董衡一个台阶。董衡虽与姜彧并无深交,这时候却露出满脸惊诧的表情,连声道:“哎呀,姜校尉,你怎么伤成这样?快快快,董某扶你起来。”
一场短暂的遭遇战,三千隋军伤亡惨重,阵亡者便有八百多人,伤者在千人以上,反观吐谷浑骑兵,竟无一伤亡。巨大的反差,让刘子秋第一次直观而深刻地领略到,骑兵作为这个年代最强大的兵种,面对步兵时所拥有的巨大优势。
刘子秋既然已经有了在即将到来的乱世逐鹿天下的打算,就不得不正视这个问题。组建一支强大的骑兵部队是大势所趋,但汉人以农耕为主的生活习性,注定了骑兵对他们来说只能是一个奢侈的兵种,必须找到一条以步兵对付骑兵的有效办法。虽然很难,却刻不容缓。
……
却说细封野利兰等人一口气奔出十多里远,那头金雕忽然飞了过来,准确地落在蒙兀扎的肩头,“咕咕”鸣叫了两声。蒙兀扎猛地勒住了马,对细封野利兰和浑罗说道:“我的猎鹰已经查看过了,并没有大队人马下山,是不是……”
细封野利兰可不想十分替慕容伏允卖命,摇头说道:“隋人奸诈,其后必有阴谋,不如且报与国主,再作定夺。”
浑罗连声咐和道:“已经跑这么远了,还回去干什么?”
其实和他们一样,室韦人也只善于野战,攻城也好,攻山也罢,都不是他们的强项,蒙兀扎自己也已经心生退意,见他二人都这样说,便不再坚持,一路往车我真山退去。到了车我真山,却被告知慕容伏允忽染重病,概不见客。
见不到慕容伏允自然也就不用担心受到他的责罚,细封野利兰等人反而松了一口气,领了本部人马各自回营不提。
……
此时,金山上一场盛大的皇帝赐宴刚刚结束,这是大战即将开始的前兆。等众臣告退以后,担任待从官的李密也到了换班的时候,悄悄退出大帐,向杨玄感营中走去。在他身后数十步之外,一个驼背步履缓慢,远远地跟着,正是马忠。
马忠虽然被刘子秋打成重伤,但终究是习武之人,又有太医的悉心救治,经过一段时间的休养,已经慢慢恢复过来。只是他的胸骨遭到重创深陷了下去,走路时不得不弯着腰,好似驼背一样,倒不是他故意假扮。
直到看作李密走进了杨玄感的军营,马忠才站住脚步,折进旁边一座军营,那里驻扎的是大将军来护儿所部。
过了近两个时辰,李密才从杨玄感的军营里悄悄走了出来,四下里张望了片刻,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人物,这才慢慢返回自己的营帐。
马忠嘴角浮出一丝冷笑,拱手告别来护儿,走向杨广的大帐。他虽然不再担任杨广的侍卫,但因为那次在西苑救驾有功,杨广特许他可以随意出入。
今天已经是马忠第四次跟踪李密,对李密的怀疑越重。他虽然还没有发现什么直接证据,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李密与杨玄感过从甚密。
杨玄感是将军,李密不过一个侍从官,二者地位相差悬殊。但从二人的交往来看,却似以朋友相称,让马忠对杨玄感也不免生疑。每一次李密与杨玄感会面,总要谈上一两个时辰,肯定是在商量什么阴谋,只是马忠无法探知他们在说些什么。他来找杨广并不是直接告密,而是请求一项权力,代杨广巡视各军军营。
杨广皱眉道:“巡视军营,你要做什么?”
如果不是知道马忠对他绝无异心,生性多疑的杨广恐怕就要将他推出大帐斩首了。
马忠伏地道:“皇上对老奴恩重如山,老奴虽粉身碎骨亦难报万一。如今大战在即,老奴愿替皇上巡视三军,以恐怕将士懈怠!”
在杨广眼中,李密虽然无足轻重,但杨玄感却深得他的信任。马忠没有证据,自然不可能说出心中的疑虑,只能先设法找个理由,好进入杨玄感的军营,一探究竟。
听了马忠的话,杨广脸色缓和了许多,挥了挥手,说道:“传旨,任马忠为监军,代朕巡视诸营。”
马忠并没有立刻巡视杨玄感的军营,因为李密已经离开,他即使进去,现在也探听不到什么消息。不过,为了做做样子,马忠还是挨个军营巡视起来,倒是颇有点尽忠职守的架势。
第一站,马忠去的是来护儿的军营。来护儿常在杨广驾前当值,马忠过去是杨广的贴身侍卫,两个人本是旧识,又都是习武之人,交情甚厚。
来护儿虽然贵为右骁卫大将军,却没有在马忠面前摆什么架子,亲自陪着马忠巡视各处。马忠到来护儿的军营,本来就是为了掩人耳目,并无心细看。但来护儿营中军容齐整,不愧为隋军中的精锐,马忠也不禁暗暗称赞。
第二站,马忠去的是左卫大将军宇文述的军营。其时,宇文述父子俱在军中。宇文述父子向来眼高于顶,仗着深得杨广宠信,又知道马忠已经失势,因此并不热情。三个人都没有出面,而只是派了一名郎将敷衍了过去。
左卫也算是京军中的精锐,但比起来护儿的右骁卫来,其他暂且不论,至少在军纪方面要差上一大截,营中甚至可以闻到些酒气。不过,马忠一门心思放在揪出西苑刺驾的真凶上,并无意真心巡视军营,只是匆匆走了个过场。
离开宇文述军营,马忠便到了左屯卫大将军张定和那里。张定和本是河内太守,素有勇名,因而得到杨广的赏识,数天前刚被任命为左屯卫大将军,并担任明天出战的先锋。
得知马忠代表杨广前来巡视,张定和有意卖弄,与将军柳建武一道,列队迎候。马忠看到大营两侧排列整齐的士兵,却不禁皱起了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