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木瑶是恢复高考后的第一批大学生,和沈东生这样的高干子弟不同,葛木瑶毕业后立刻转业分配了工作,对她来说,回到家乡进县政府工作就相当于捧了个金饭碗,一生不愁了。葛木瑶读的虽然不是什么有名的大学,但大学生的名头让她在机关里也算是个人物了。
这姑娘心气儿高。
沈东生见了她第一面就得出这个结论。
按葛木瑶的条件,应该有众多的追求者,沈东生推论,她应该找另一个公务员,最好也是大学生,这时候她应该生了一个孩子了,到90年代,她丈夫离职下海,大赚一笔,一家人就能过上好日子。
沈东生和上一世一样给这姑娘规划起了人生,大概是这景色太无聊了吧。
沈东生想,他给葛木瑶规划的人生和上一世一样。
J县地处辽东半岛南部,东临黄海,西濒渤海,属低山陵区,这样地貌的小县城在80年代就是灰败的,在沈东生看来,连一丝儿生气也没有。
车子开得一巅一巅的,到了路口,转过一个弯,就停了。
沈东生没等葛木瑶下车给他开车门,自己就先下了车。
这里几乎就是县的中心部分了,一纵两横的两个十字路口,分布了J县的大部分重要机构。县委、县政府、公安局、武装部成一字排开状。沈东生刚想上前看个究竟,葛木瑶就拿上行李过来喊他,“沈书记,咱这边走。”
沈东生转过头来看她,“难道不先去县委报道吗?”
葛木瑶朝另一方向走了两步,见沈东生跟了上来才D县委H县政府都H县长一起下乡视察去了,我是负责接待您的。哎,您这边走。”葛木瑶领着沈东生到了县委大院的一栋老楼,四个机关的家属院都是连在一起的。
葛木瑶领着沈东生到了二楼,给沈东生开了门,“您就住这儿。”说着,把沈东生不多的行李放到了门口的玄关处,“行,您先休息吧。”
沈东生拉住葛木瑶,一指楼梯间小窗后的景色,“那是什么?”
葛木瑶探头一看,“菜地。”说完指着两栋楼之间的一栋尖顶小房,“那是鸡舍。”又笑道,“这里的家属院里不少人家都是自己种菜养鸡的。”
沈东生点点头,倒没流露出多少惊奇来,问葛木瑶留了司机电话,就和她告了别。
秦逸仁其实是不信秦维能那么大义凛然的——“咱哥们儿够意思”,够意思,什么叫够意思?秦逸仁想不通,文革下乡劳动时还有给秦维递腌肉干和玉米面的村姑娘呢,秦维吃归吃,到了回城,还不是就回来了?
物资匮乏时期的腌肉干算不算够意思?
秦逸仁把这个问题抛给秦维,彼时秦维正收拾去J县的行李,一副打定主意的模样。
秦维的烦恼似乎仅纠结于是带蓝色的宽脚裤还是灰色的军装裤,听到父亲这么问,他直起腰来,郑重其事道,“这两件事不是一样的么?我走哪条路我来决定,就是这样。”
秦逸仁摔了杯子。
过了一会儿,秦维把包袱打包好了,才过来又帮父亲泡了杯茶,端过来放在父亲手边,“爸,您说,我这样的人,就算美国读完了书回来了,我又能干什么?”
“做律师吗?就算我做到了顶尖,我又是帮谁打官司?”
“您得承认吧,无论您现在管着哪儿,XJ,XC,YN,您的手就是伸不过那条线。那条线桎梏着您呢,他们不会让你伸得过去的。”
“到了您百年之后呢,我就算做到了尖儿,我也该往后站站了。”
“沈东生别的不提,他是正经的革命出身。再者,您瞧瞧如今的形势,柯固纶能同顾和森顶多久?咱不往那边靠靠,别说拿个什么好的,就连挣个好听的名儿都难啊。”
秦维说完了这些,顶着秦逸仁瞪出的眼珠子拿过刚刚端过来的、本是给秦逸仁的茶喝了。秦逸仁揉了揉眉心,道,“我算是管不着你了是吧?”这话的语气先软了三分。
“我知道您想说什么。”秦维难得的温和了语气,“您觉得我的方式方法有问题。”
“不过,有一点,您可以放心。”秦维在秦逸仁面前蹲跪下来,把手覆在了父亲那双饱经沧桑的手上面,“我可以向您保证,无论是我还是沈东生,我们俩都没有动了真感情。”
沈东生屋里的电视是17寸的彩色电视,金星牌,SH产的。
沈东生不自在地调了调电视机的旋钮,发现这台电视只能收三个台,中央一、中央二和地方台。沈东生之所以能判断出那是地方台还是因为那模糊沙影中的小小标志。
沈东生来回把三个台调了几遍,还是定在了最清楚的中央一台上。电视里的时钟嘀嗒嘀嗒走到了七点,发出轻微的“毕”的一声,新闻联播的开头曲就响起来了。曲子还没播过一半,敲门声就响起来了。
沈东生没关电视,站起来先去开了门,是今天来接待的司机。沈东生怔了两秒,才反应出司机的姓,“小孙?”
司机客气地点点头,楼道里昏黄的灯光照得他脸上的笑容显得越发灿烂,“沈书记,打扰您了,县里在市里摆了桌饭,给您接风,我来接您来了。”
沈东生心里暗道,这就来了,脸上作出迷惑的模样,“但我听葛秘书说,县里的领导H县长今天都下乡去了。”
“是是是,县长他们都下乡去了,是公安局和机关处里领导摆的饭。”
沈东生点点头,转身进屋先关了电视,再拿了件外套才和司机出去。
可见乔永佳势力之大。
沈东生坐在车上时这么想。
此时车正开进市里的商业街,两旁隐隐透出灯火来。这片商业街还没有全部落成,只是响应了发展经济的号召而建设的街道远没有沈东生记忆中的繁华。沈东生内心盘算着,此时乔永佳的保护伞到了哪个级别。
车停下时,来开门的竟然是餐厅门口的门童,沈东生作出惊讶的样子倒不是假装的了。
沈东生受接待的级别比他记忆中的还高,上一世,乔永佳仅是托了个企业家的名头向他敬酒,这一世,沈东生竟还未进包房,就看见特意等在门口的乔永佳迎了上来,“沈书记!”
乔永佳穿的是西装,穿得还挺有模有样的,沈东生观察了一番,觉得自己之所以是这么觉得,一定是9月份的天还不够冷,乔永佳才不会在西装里穿毛衣的。
不过令沈东生惊奇的是,乔永佳身上的西装剪裁并不差,因为他西装左边的翻领后,专门缝了一条线,是用来别花枝的,而不是类似于扣眼的插花孔。
“您是?”沈东生露出确实惊奇的表情,同乔永佳伸过来的手虚握了一下。
“忘了介绍了,鄙人姓乔,”乔永佳递上了名片,那名片印得简单,也就传真机机号可能是真的,“我是代表龙华公司来给您接风的。”
一边说,一边把沈东生引着往包厢里面请。
一进包间,沈东生就觉得气氛不对,小县城的县长他不认得是正常,这D省高官的脸他可是知道的,这会儿怎么也坐在桌边沉默地盯着桌上的酒呢?
于是沈东生缩回踏出一步的脚,故作镇定地退到包间门口,不对,应该是故作镇定中有一丝疑惑地退到包间门口,“怎么回事?”这话问的是门口的D省高官的秘书。
沈东生的举动是无误的,当时的D省高官是原来的高官一手提拔上来的。文革后D省高官原来是一个老干部的职位,后来沈焘负责的干部退休制把老干部给退休了,老干部临走前特意向柯固纶举荐了现在的高官。
那么这里面的牵扯就多了。
“周高官来D市视察市政工作。”那秘书面容沉静,语气波澜不惊。
乔永佳接道,“周高官知道您要来,特意来坐坐。”
笑话!
沈东生心里暗骂道,这周高官是老干部一手提拔上来的,老领导啊,嫡系了,他应该对自己避之不及。
老干部走是走了,但那点官场上的脸面还在,周高官现在若是巴结自己,可不是把老干部的脸面往地上甩吗?
再者说,老干部现在名义上是赋闲了,但以后进了民协,还是有份量的人物。
沈东生黑了脸,和他上一世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