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此人巴西郡国学学生谯周,身为左将军治下之民,却不思匡扶汉室、报效国家。反而妄言汉祚将移,天命在魏。真乃士人中的败类,蜀人中的耻辱!”
“呸”
似乎光说已不能表达郭秋的不耻与愤怒,他一脚将谯周踢翻在地,往他身上喷了口浓痰。
“汝,为何说天命在魏?”
没管郭秋,刘禅蹲着身直视谯周的双眸,丝毫不避他身上浓厚的臭味。
经过在粪车上的一路颠簸,谯周早已清醒无比,知道自己面前这张清秀稚嫩的脸便是刘禅。他此刻,胸中有万丈的怒火在燃烧,他以为杨黯诸人的绑架是刘禅授意,为的就是让自己失去张星彩,他的妄言也只是刘禅整治自己的借口。
今日之耻,终生之痛!君子报仇,十年非晚!
谯周咬的牙齿嘣嘣作响,把头面向地砖,不屑看刘禅,身体因愤怒而战栗不止。
“齐襄公复九世之仇。《春秋》大之!”谯周很慢很慢地说出这句话,每个字都像是从牙齿间蹦出来的
几乎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个暴戾面,而谯周这句话深深激怒了刘禅,刘禅的眼中泛出幽光。
这句话出自汉武帝刘彻之口,当时以此作为讨伐匈奴的理论依据。这里的九世之仇,指国仇!但我和你谯周有什么仇怨?你要将话说如此狠绝,要向我复仇?就算有仇也只是私怨,言九世之仇,你不配!
刘禅的目光化作无尽冷漠,语气阴冷道:“狗屎。”
刘禅话说的很轻,很快,很不屑。
谯周将头偏了回来,吃惊的望向刘禅,他不信,他不信具有涵养的公子刘禅会说去这样的粗鄙之言。但下一刻,他狂笑了出来,“好!你要问为什么,今日我便告诉是儿,非人亡汉室,实乃天理也!”
“自桓灵来,阉竖弄权,禁锢党人,朝政腐败。地方官府横征暴敛,百姓民不聊生,天下有志之人纷纷揭竿而起。如此朝廷,如此汉室,若其不亡,”
谯周越说越发激动,整个人在麻袋里拱来拱去,如曲鳝扳沙,最后更是吼叫道:“则天地崩,日月灭,大海倒卷内陆,使山河永无复明之日!”
此言一出,全场骇然,人们纷纷将视线加注在刘禅身上。刘禅缓缓起身,他知道,他今日若不能正面回应并打倒谯周的观点,就将引发一场严重的信任危机。世人会思考,既然汉室那么可恶那么坏,那我们为什么还要追随刘备父子兴复汉室呢?这是自找苦吃呀!
但刘禅并未急切,而是缓缓踱着步,目光一一从杨黯、郭秋的脸上扫过,他看得出他们心里还有迟疑、担心。是呀,若得人心如此简单,那你就视天下群雄如傻逼了。
最终刘禅停住脚步,以一种沧桑悠远的语气讲道:“亲贤臣,远小人,此先汉所以兴隆也;亲小人,远贤臣,此后所汉以倾颓也。”这是诸葛亮的话语,简单却直指问题中心。
“汝眼中的汉室,是桓灵时期昏聩的汉室,我父亲诸人心中的汉室,乃是先汉、光武时期强大的汉室!”
“此二者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高祖、吕后,使天下休养生息,河清海晏。”
“文景之治,府库充盈,钱粮无数。”
“天授武帝,奋三世之余烈,北却匈奴,封狼居胥;南服南越,复我国土;西收西域,壮我版图,东剿朝鲜、乌丸,天下臣服!”
“至于后世,陈汤敢言:‘明犯我强汉者,虽远必诛!’”
说到此,刘禅呜咽了,眼中流出泪来,嘲讽地俯视谯周,“伟哉!壮哉!汉,它建立了一个国家前所未有的尊严
它给了一个族群挺立千秋的自信,它的国号成了一个民族永远的名字!”
我与家父等文人志士,日思夜想,痛哭流涕,无不想立刻扶大厦之倾,挽狂澜之倒。
说着,刘禅仰天深吸一口气,指着谯周骂道:“竖子!狗胆!谁与你勇气,说出如此言语耶?”
“诡辩,诡辩!”谯周这时也无话可说了,只是重复地呢喃。
“刘禅!”一个突兀尖锐的女声出现。
府门外出现如此大的阵仗,阖府的人都被惊动,夏侯氏也早被仆人告知,随即张星彩便扶着夏侯氏从府中出来。
一出府门,张星彩就看见自家谯郎凄惨地倒在地砖上,脸上、发上带着粪便,正被刘禅骂得狗血淋头。
张星彩发开母亲的手,快步跑至谯周身边,颤声道:“谯郎,你怎么了?”
谯周并未回话,只是一个劲儿地望着刘禅,似要把这幅面相铭记在心。
见谯周不搭理自己,张星彩幽怨地盯着刘禅,道:“你好歹毒!小小年纪,心狠手辣,卑鄙无耻。”
听了她的话,刘禅明白了,她是把杨黯一行人干的绑票算到自己头上了。不过对此,刘禅并不想解释,小弟替大哥背锅是常事,在某些时候大哥也是需要给小弟抗事情的。
张星彩见刘禅亦是沉默,以为他默认了,当即怒上心头,急速翻身拔出细剑,刺向刘禅的脖颈,扬言:“今日,我便为民除害!”张星彩心想的是杀死刘禅后,她再自裁谢罪。
出乎意料之外,没人想得到张星彩会出手,刘禅也未想到!
正在这危急关头,一只宽大的手伸了出来,握住了剑刃,锋利的剑刃带着加速度立刻划破他的皮肤,献血滴答。是杨黯!
“君辱臣死!”这个阆中游侠的扛把子皱着眉,只说了四个字。
夏侯氏这时也下了一大跳,急忙呵斥道:“星彩,休要胡来,弃剑!弃剑!”
对于杨黯的表现,刘禅很是欣慰和感激,他对张星彩开口了,语气平淡至极,甚比陌生人。
“我父亲、长辈以及令尊皆以复兴汉室为己任,而谯周妄言它论,羞辱我父亲、长辈不知死活,妄改天命。主辱臣死,何况父子耶!”
张星彩这时也回过神来,知道自己过头了,闻言面色松动了些,松开了剑柄。杨黯连忙把剑弃于地上,另一只手扶持着鲜血溢出的手,因疼痛嘴里不断发出嗬嗬声。
张星彩虽然弃剑了,但嘴里仍不饶人,道:“这就是你羞辱谯郎的理由吗?狭隘之徒!”
再没去管他,刘禅对杨黯道:“君且去包扎一下吧,止住血。”
“大丈夫死且不避,何惧此痛!”
既然这货要装个逼,刘禅也没多劝,反正不会让他流血而死不是,而转身向夏侯氏行大礼,言:“这些时日多亏了婶婶照顾,刘禅感激不尽!只是自今日之事,刘禅留在府上已多有不便,即不再叨扰了。至于所借婶婶一百金,日后禅会遣人奉上。就此告辞,望望婶婶保重!”
说完,刘禅不再管谯周,大步离去,穿过街道,经过民巷,去阆中城外。
“阿斗!阿斗!”夏侯氏连声留人,然而无用。
刘禅离去,杨黯也叫道:“走,我们走,随公子走!”
众人三步化作两步,很快就追上刘禅。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你若使我不得开心颜,我必使你泪流得满面!
就在杨黯众人觉得今天的投名状很失败,他们很尴尬时,刘禅开口道:“伯云,派人持我名帖告知郡丞阎芝:除谯周学籍,施髡刑,流放永昌郡(云南),欲赦不赦,永不录用!”张星彩是张飞的女儿,凭这一点,刘禅就不会拿她怎样,所以他把所有的怨气全发泄在了谯周身上。
吸!
杨黯诸人深吸一口气,他们这才感受到刘禅的狠辣与果决。身为上位者,如果只是一味怀柔和善地对待下属,是迎不来尊重的,恩威并施才是王道。
·
·
·
刘禅离开张府,住进了任成的军营中,任成与他的士卒一直是扎营在阆中城外。刘禅宿居张府时,任成等并未时刻贴身保护,因为张飞的家兵足以护卫刘禅周全。谁想到出了张星彩一事,任成大为自责,从不离刘禅片刻。
时光如白驹过隙,匆匆流逝。刘禅听说谯周已被官差押送去永昌,张星彩被其母夏侯氏严令禁足,那日发生的故事被八卦党改成狗血三角恋,流传于市井之中。他还听说自己释法的何谓汉室被士人们赞同,连杨恺听后都放弃了寻回孙子的念头。
自搬进营中后,刘禅每日与杨黯等练武射箭,强健体魄。很充实,也很快意,因为刘禅的平易近人,和杨黯、郭秋等人很快打成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