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是献礼,没有料到的是就算我想躲在角落戒酒消愁也不被允许。
“凝容华。”一声庄严的声音瞬间打破了所有的喧嚣,昏沉沉的脑子有点烧烧的,幻觉吗?“主子,太后唤你呢。”
“哦。”一个起身太快,差点又坐回地上,还好小翠扶住了我。摇摇晃晃地来到台上下跪行礼,脑子“嗡嗡”地响着:“给,给皇上请安,给,给太后请安。”整整一壶酒,已经足够麻痹我的意志。
“哟,才这么会凝容华就喝成这样了。”太后的脸上顿时出现严肃的神情,像是不开心了。
“呵,大家都还清醒着,凝容华倒是喝高了,这也未免太目中无人了吧。”淑妃冷笑道。
“妹妹想是不胜酒力,来人,备醒酒茶。”皇后倒是帮我解围,“今儿的酒又甜的像蜜似的,想来凝容华就不免多喝了几杯。”
“不用了,本宫自有办法。”慕容贵妃阻道,模糊中有人靠近,冷冰冰的茶水直直地泼在我的脸上,我用手擦拭,手上粘了几片茶叶,她的残茶,她居然当着百官让人拿残茶泼我。
“慕容贵妃,别忘了自己的身份。”皇后说道,场上鸦雀无声,似是都等着看接下来的好戏。
“皇后娘娘,贵妃姐姐也只是想快点帮凝容华醒酒,皇上和太后都等着问话呢。”敏月偎依在君子羽的怀里,柔声说道。
“凝容华,这是你的贺礼?”一块轻飘飘的锦绢从脸上铺盖下来,普通的白锦绢上线条凌乱,一只蹩脚的折翅凤凰赫然映现在眼前,布上还有斑斑血迹,触目惊心,“这就是你在万佛宴送给哀家的贺礼吗?真是一份大惊喜啊。”语气满含怒意。
如丝的绢锦再次铺面甩来,打乱了我的鬓发。慢慢捡起它,握在手心,沉甸甸的,那触目的白和红像是即将祭奠我自己。
“这,怎么会这样,我不知道。”喃喃自语般,我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这幅刺绣明明是她们日夜不息好久才制成的,“百鸟朝凤”图怎么成了“泣血凤凰”,如此不详。
“想不到凝容华竟是这样的人,送这种不详之物,安的什么心。”慕容贵妃睨眼道,“呦,连敬语都不说了,不懂规矩。”
“哎,相比较玉良娣就比较有孝心,送的百鸟朝凤,华美精致,这个可怎么见人呀。”周边一个粉色佳人俏声说道。
抬眼一看,那幅“百鸟朝凤”图如此熟悉,可是又怎么会到小环那儿。无意对上她冷冰冰的眼神,我懂了,这一次,她们要置我于死地。
“太后,凝妹妹向来为人和善,此事怕是有误会。”惠姐姐忙开口。
“是啊,凝妹妹知书达礼,循规循矩。”皇后也忙说道,皇后倒是真贤惠。
“循规循矩,今儿个她差点还毁了太后的贺礼,放走了蓝幽国进献的雪鸽。”慕容贵妃的声音尖细得像根根尖针,针针见血。
“哀家想听听凝容华的解释。”太后的话里明显压抑着满满的怒火。
“我,我。”我又该怎么解释,散乱云鬓的我,湿了面庞,就那么怔怔地看着高高在上的他,在那狐疑的眼神中,我的心更冷,在那儿寻不到信任,得不到点滴温暖。
“果有此事?你可看仔细了,这事可马虎不得。”皇后道。
“本宫和诸位姐妹可是看得真真切切。”
“来人。”我一直那么望着他,只见他眉头一皱,依旧沉默。
“启禀皇上、太后,那血鸽是奴婢放走的,不关主子的事,这幅刺绣······”小翠猝不及防地下跪,看那样子是决定帮我挡下一切。
“是我绣的,请皇上、太后责罚。”怎么可以,从宫外到宫内,小翠一直跟着我,为我受了太多委屈,我早已在心中把她当成了亲妹妹,这件事绝对不可以牵扯到她。
“皇上,这样的人怕是不能再留了吧。”
“母后想怎么惩罚?”君子羽坦然地喝了杯酒,淡淡地问太后,这对母子其实并没有太多的深情,宫中什么都是淡淡的,哪怕是至深的血缘亲情。
“来人,送凝容华去冷宫静养,以后就在那好好过日子。”整个大殿讶然无声,只回响着太后苍老而肃穆的声音。
“太后,臣妾求太后开恩。妹妹不懂事,对太后不敬是臣妾的教导之失,如若惩罚,就罚臣妾吧,求太后饶过妹妹。”惠姐姐跪地叩首。
“太后,今儿个好日子,还请太后开恩。”皇后也在一边求情,居然也跪下了。惠姐姐与我向来交好,可我始终还是存着一份戒心,殊不知在紧要关头,她竟如此护我。而对于皇后,出于丧子之痛,我一直对她心存芥蒂,此刻倒也看到了她的贤名。
“求太后开恩。”嫣容等宫人也纷纷下跪,这下轮到太后沉默了。
“本王见过皇上、太后。”沉默中,他那润雅之声打破了大殿的僵持,“小王有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贵宾请讲。”太后慈眉一笑。
“小王只是想澄清下那雪鸽之事,纯属意外。雪鸽向来调皮,又机灵得很,它不像一般的鸟可以被笼子困住,总可以偷溜出去玩,可能凝容华凑巧路过,才造成这个误会。”
“你胡说。”这下,慕容贵妃脸上挂不住了,安静的殿中有了些许私语声。
“不过,本王倒想让各位见识下雪鸽的灵性,雪鸽生于雪山之巅,纯洁如雪,以此得名,所以它能寻得心灵纯洁之人。”这三皇子,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我是越来越看不透他了。
“好,那倒要见识见识。”君子羽终于开口。
笼子很快被人提了上来,一开笼门,那美丽洁白的雪鸽就像一团美丽洁白的白雪在人群上空飞旋,跪了许久,腿开始酸麻,可是此时都顾不上了。脑中混乱的意识让我理不清此事的脉络。
忽觉肩上一沉,一瞥雪鸽停在了我的肩头,绒绒的白色羽毛蹭在我的脸上,痒痒的很舒服。这,这怎么可能,不久前它才啄了我,此时又怎么会如此安顺地停在我肩上。难道说这小动物真的有灵性?
窃窃私语声越来越响,这也太神奇了。
“不用谢。”他近身取走雪鸽,在我耳边悄悄说道。
“启禀太后,微臣曾去过苏北一带,知道一个习俗。据闻在好日子绣上凤凰再滴上自己的血献给长者,长者以绣图烧之,便可带走一切的晦气,长者更可福寿安康。”如此磁性的声音,是他,公孙云翔,我负了他,他竟还愿意帮我。一番似真非假的话语,倒把一切都圆过来了。我向他投去感激的目光,他却是避开了。
“都起来吧。”太后一声令下,众人起身,刚刚跪在人海中的我,此时又是孤身一人,成为焦点。
“太后,凝容华的手伤着了,看来凝容华真是一片孝心。”贞昭容亲自下来拉着我的手道,伤口竟又泌出颗颗血珠,真是阴差阳错,一环环还真扣上了。
我依旧抬头望他,看到了他脸上瞬间而过的一丝笑意,看到他松开了敏月,看到他一步步下了阶梯,那织金的龙袍和天金的束带那么耀眼,晃得令我炫目:“爱妃,让你受委屈了。“他温暖有力的双手牢牢地扶住我。
酸麻的腿早已站立不住,他轻轻的搂过我,我却尽量站直,扭头不再看他。为什么,那个说过会保护我的人却总是云淡风轻地看我受委屈。偌大的后宫,他心里根本就没有我,是我自己自作多情,是我自己给自己编织美丽的梦。我真是可怜的傻女人。
另一边早有宫人端上火盆,那幅残缺的刺绣很快被火焰吞噬化为灰烬。我待在他身边,其实就像飞蛾扑火,身边的火焰迟早会把我吞噬。女人为什么那么傻,一旦爱上了,就算爱得再绝望也要爱下去,停不了。
我不着痕迹地离开他,叩首,缓缓说道:“嫔妾祝太后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好,好。”刚刚对我一脸怒气的太后此刻却是喜笑盈盈,连声道好,“你这孩子也是的,受委屈了也不吭声,你这份心意哀家很感动,来人把雪鸽赏给凝容华。”
“谢过太后。”我缓缓说道,心中不知是什么滋味。
刚想起来,可脚却麻了,无法起身。他已然回到高台,玉儿和灵儿急急地过来扶我,“凝姐姐,我们还有节目呢。”
“额,节目?”还不及多问,便被她们带到了下面,匆匆喝了碗醒酒汤。突然间台上四边亮起了蜡烛,而场内的灯笼光暗了,微微烛火中,台上一隅想起了熟悉的古琴声,而小玉也吹着笛子站于另一侧,灵儿拉着我缓缓上台,台下一片唏嘘,我一舞袖这才惊觉我的衣服竟在微微的烛光中散发荧光,荧光并不稀奇只是荧光衣我还是第一次穿上,倒是有几分新奇。
灵儿翩翩起舞,如美丽的夜光飞蝶,我这才知道她为何要我随她学一支舞,就是因为今晚。我们边舞边唱:“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随着古琴最后一个音袅袅,全场雀然无声。直到灯笼亮起,全场才开始响起雷鸣般的掌声。我知道这一次我是无意地赢了。
“这也太好了吧。”
“没想到那女人会唱会跳,多才多艺啊。”场下叽叽喳喳地传来很多声音。
“好,琴音妙,笛音清,舞曼妙,歌更是犹如天籁,殊不知凝容华如此有心,是个好孩子,该赏该赏,皇帝,该赏些什么?”如果说女子翻脸比翻书快,那么宫中女子的神情绝对是瞬息万变,女人心,海底针,猜不透。
“今晚是母后的好日子,赏罚由母后定夺。”一句话滴水不漏,他顾自饮酒,一眼都没迎合太后的目光,感觉淡漠。
“皇帝果然孝顺。”太后从容的收回目光,慈祥地笑道,“那哀家就赐你一个愿望。”
“愿望?”周边有人私语。愿望?在宫中,华衣锦食什么都不缺,唯一缺的就是自由,如若我可以放下他,如若我还是几年前的我,那我的愿望便是出宫。除此,我还真的没有什么愿望。
“凝容华,有什么愿望就说,只要是哀家可以做到的,哀家一定满足你。”太后见我默然,说道,言语中肃然地体现了皇家的威严。
“回太后,嫔妾只希望太后身体安康,福泰绵长。”倒不是为了奉承,只是想不到愿望的我只能用此话来搪塞,“嫔妾身子不舒服,想先行告退。”我尽力地压着心中的那份哀伤。
场下一片哗然,“啧啧”的叹息声此起彼伏,而我真的待不下去了。
“好,凝容华的心意哀家心领了,不过那一个愿望依旧赐给你,你想好了再告诉哀家。”太后道。
“谢太后恩典。”我淡然谢过,颔首,抬眼间看到了李清泉担忧的眼神,微微一笑。我努力克制自己不再看高高在上的他,转身,小翠忙扶住我,讶然想出声却被我手一用力,用眼神制止。到门口的路并不长,感觉走了好久,木然地被披上披风在众人睽睽之下离开。出了门帘,身形一顿,冷风一吹让人不禁身子发冷、哆嗦。
“主子,你手好冰。”出了门,小翠才敢开口。
“没事。”喝了不少酒,又被一惊一吓,虽说是匆匆喝了醒酒汤,吹了冷风,身子到底会不舒服。
“主子,要不回了宫奴婢偷偷地去请王太医来瞧瞧。”小翠仍是一脸的担忧。
“不用了,你放心,我没事。”我勉强地笑道。
“那主子我们赶紧回宫。”
“不,小翠,我想去园中逛逛。”
“主子。”她仍想劝阻,却是拗不过我。
缓步行走,我只是想在冷风中多待会,把一些事理清楚。今天万佛宴的事绝对没有那么简单,定是早已撒下网等着我,只是没有料到三皇子和公孙云翔的闯入,倒把这网给冲破了。可是好好的“百鸟朝凤”又怎么会变成如此不详的“泣血凤凰”,淑妃向来与我为难,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欲除之而后快,可是敏月、小环是与淑妃连结了吗?
我们宫中送刺绣之礼也只有凝华宫的人才知道,小环要得知我送刺绣才能嫁祸,也就是说我们宫中人有内鬼。那内鬼又是谁?想着走着,不觉到了荷花池边。枯荷不再如寒冬的沉息,略微有些青色的嫩荷叶冒了出来,显得有些生机,却给人一种孤零零的感觉。
远处飘来阵阵欢庆的音乐声,热闹是他们的,冷清才是属于我的。天公不作美,竟然开始滴滴答答地下起了雨。手上一滴,竟不自禁地随雨轻易地落了泪。脑海中浮现的还是他,在楠蒙山围猎的温柔,将离别时的真诚,清晰地记得他华美的服饰下俊逸的脸庞,让人心醉,又让人心碎。在天香阁的冷漠,在雪华楼的厌恶,在我无助丧子时的那个承诺也不过是镜花水月。
如若这一切都是过去,刚刚的他高高在上,金冠束发,淡然处置,似乎我是个与他毫不相关的人。保护我?有他在,什么都不用怕?君子一诺,轻如鸿毛。
“主子,下雨了。”小翠扶我到石亭中站定,“我去宫中取伞,你千万不要走开。”她不放心地又回头望了我一眼,这才快步跑入雨帘。初春的羽来得不急,却是细密。
看着小翠跑远,我亦踏步入雨帘,任雨帘细密地沾上我的发,温柔地抚上我的脸庞,抬眼看天灰灰蒙蒙,连一丝云都不见。颔首想对着荷塘看看自己,重心不稳,正暗叹不好,却被一把拽入一个健壮的怀抱,淡淡的檀香味,抬眼一看,英挺的眉毛,分明的轮廓,虽着便服却是掩不住的英气。
瞬间沉默,雨渐渐大了,清醒了我的酒意。我想推开他,而他却是微一用力,“为什么这么傻?”看来他是误会了,“你以为死了就一了百了了?”
“我没有想自尽,我也不傻。”他一愣,手一松,我趁机离开了他的怀抱。
“刚才我都看到了,在我面前,你不需要掩饰。”我缓步走向亭中,而他几个踏步赶到了我的面前,“这宫中如此肮脏,你明明知道它不适合你。”他欲言又止。
“适合如何?不适合又如何?我已在宫中。”我尽量低低着头,他的话在我听来是一语双关,我不想让他看到我眼底的落寞。
“如若你愿意,你只要说一声,我马上带你走。”他突然紧紧地抓着我肩膀,那话却是惊到了我。
“带我走?”我拂开他的手,眼神一瞥看到了他眼中的惊喜,瞬间又如死灰般失望,“你父母怎么办?梦瑶、郡主、王香儿,还有你可爱的孩子,还有这一切的荣华富贵你统统都不要了吗?”
我盯着他,他漆黑的眼眸中的眼神却还更加坚定:“我什么都不想要,我只想要你,叶落艳。”
本想离他远一点,结果却被他固定在石亭柱子的一角:“想要的得不到,不想要的丢不掉。”我喃喃道,似说给他听,更像是说给自己听,“你现在这么说只是觉得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却忽略了自己已有的幸福。梦瑶真心爱你,你应该珍惜。”话语不重,字字句句却是我的心里话。就算有一天,我真的放得下他,我也不可以跟他走,我又怎么可以破坏他的幸福。
“为什么我愿意放弃一切你也不愿跟我走?”他用手扳起了我的下巴,浓浓的酒气扑面而来,看来他是醉了,“为什么你明明不喜欢宫中的生活,却为了逃避嫁给我,来到,来到这不是人待的地方。你告诉我,我哪里不好?”他几乎是冲着我吼出来,硬挺的眉毛剧烈地颤抖,表达着他的怒意,下巴凉凉的有点痛。
“对不起,我喜欢你,可是那不是爱,我的一颗心已经被那个高高在上的人拿走了,我爱他。尽管爱的那么痛,可是我没有办法。”眼泪再次夺眶而出。
远远地看到有人撑伞出现在视线中,该是小翠:“离席这么久,你该回去了。”
“为什么,为什么,我愿意为你放弃所有,你却如此对我······”他喃喃自语,“你会后悔的,我一定会让你后悔。”看着他缓缓转身,冲入雨帘,我还是忍不住大声冲他喊:“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他身形一震,很快便消失在雨帘中。
全身好像是无力般地摊在石亭中,头靠着冰凉的石柱,任雨水飞溅。
“主子,主子,你怎么了。怎么这么烫,你不要吓我。”小翠的声音像是圈晕般声声入耳,却是懒于应答。胃中难受得翻江倒海,好不容易抱着石柱起身,一扭头便吐得稀里哗啦,模糊的雨帘,模糊的夜色,最后仅存的意识只是听到了小翠的一声惊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