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长安,正值秋老虎肆虐的时节,石板两旁的青柳颓弱无力的耷拉着脑袋,毫无生气,便是蝉儿也没了声息,不知隐去哪里,城外不远处一辆马车急驶而来,尘土飞扬,如一支离弦的飞箭,射向长安,路人纷纷避让,一旁的小贩也忙用衣袖遮挡,传出一阵咒骂。
骏马嘶鸣,马车一路飞驰,直往西市奔去。
长德客栈是西市一家并不起眼的酒肆,平日无人,今时却是座无虚席,觥筹交错,外面的酒幌子迎风招展,看起来也神气了几分.
店小二来回穿梭,一会端菜,一会上酒,不大功夫就用脖子上的毛巾擦着额前的汗,客栈老板双眼眯成一条细缝,坐在柜台上用肥大的右手翻动着账本,也不时的摸一摸右腮边那颗痣,这是他多年的习惯了,每逢店里有大的进项他总要摸摸那颗痣,仿佛账才能算的明白.算一算这个店已经有二十年了,想到这他又狡黠的笑了笑。
”素娘,素娘…“李长德似乎想起了什么。
”喊什么喊,没看到老娘在忙吗?“妇人的声音从后厨传来.
素娘是李长德的妻子,说来奇怪,李长德的酒肆虽不大,却是个聚宝盆,那西亚的胡人来长安,均吃住在此处,平日无生意,可也应了平日不开张,开张吃三年那句老话,他在这西市也算个体面人物,谁人不知李长德神通广大,有一帮胡人朋友,据说有几个胡人,也是受过当今圣上接见的.
素娘很美,美到人的心坎里,却不会让男人心生歹念。
你看到她,只会有如沐春风的感觉,凤栖楼的姑娘们自是比这素娘年轻的多,却总少了素娘的几分韵味,至于这韵味是什么,却是无人说的清。
男人有钱就变坏在李长德这里却不适用,典当铺的王掌柜,绢行的邱老板,和他整日形影不离,他俩是烟花之地的常客,四十好几了,就喜欢含光门凤栖楼花红柳绿的姑娘们莺莺燕燕的喊他们王公子,邱公子.这李长德自然也常被拉着去,可进了这地方李长德却只是品茶,其他一概不做,绕是如此,素娘一旦知道,那李长德也是少不了一顿臭骂”老娘真就不如那几个娘们,你个臭不要脸的,给老娘滚,以后就住到那,永远不要回来.“
左邻右舍的女人们听到必是对素娘怀以心惊胆战的仰慕之心,独自谋划许久,待男人在外寻欢作乐回来,也如素娘这般威风,可一旦听到那几声砸门,又作一阵春风”老爷,您回来了,这就为您打水.”
男人们在背地里暗骂这素娘是只母老虎,又窃喜自己老婆被自己管治,也同时为李长德感到愤愤不平,自古以来哪里有男人让女人管治的道理,偶尔也在茶前饭后自己家里人调侃这事,以寻开心。
这李长德以酒会友半醉半醒之间偶尔也会提及素娘.“老兄弟啊,你们实在不知道素娘有多好?”
“嫂子哪里好了?”众人问道.
李长德到了此处往往环顾众人,端起酒盅,小抿一口,半晌才慢悠悠一句“此中不足为外人道”
众人一阵唏嘘,不怀好意者断然会乱诹一句“那方面好吧”众人又是一阵大笑,笑声中也会参杂一两句“怪不得凤栖楼的姑娘,老李从来不多看.”李长德听到也从不生气,只是一个劲地喝酒.
没有人知道李长德的来历,只知道二十年前,他们像往常一样打开店门,就看到像从地里冒出来一样的长德客栈。
李长德也从来没有给众邻居讲过自己的过往,众人那也是在闹市摸爬滚打多年的人物,也不愿多问,日子久了,发现这李长德倒也豪爽,容易相处,几场酒下来,便也称兄道弟。
今日,吐蕃来的商客阿不都已是李长德的旧识了,李长德打算对完帐本便陪他喝几杯.正合上帐本,只听得一阵嘶鸣,店门外尘土飞扬,店内的酒客停下了交谈向店门外望去,李长德眉头皱了皱.
车夫看起来是个二十来的小伙,风尘仆仆,两颊沾满了泥土,一双黑黝黝的眼睛显出几分忧愁和焦急,待勒住了马,年轻人一跃而下,走进店里,环顾众人,见得李长德脸上的痣,忙向李长德走过来.
李长德尚未问话,车夫已走到他的面前,此时酒楼鸦雀无声,众人不知这年轻人所来何事,均望向柜台.
“侯爷”年轻人轻喊一声.
李长德大惊失色,打量年轻人一眼,未待他说完,忙用手捂住年轻人的嘴,身体前倾,在他耳边轻语“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即将年轻人往后堂带去,过了穿过厨房,便是李长德平日居所.李长德往外看了几眼,忙关上房门。
“你是何人?”李长德一脸严肃,说话时,身体向后移了移。
“小的李清扬,为沧澜谷中人,前些时日,谷主得到您要打探之人的消息。”自称李清扬的人向着李长德双手抱拳道。
“哦?”李长德似乎很是惊讶。
沧澜谷,天下四大剑宗之一,谷主朝九歌风月轮回剑道出神入化,神鬼莫测,为世人崇敬,正所谓“春风而过入轮回,风月无边尽沧澜”当然这只是世人的看法,世人之上便是出尘之人,此类人物似黑夜中一点幽光,似隐似现,微弱到快要熄灭,却永远不会熄灭,虽然微弱,却让你不得不注意到他们的存在,他们在世界最幽暗的地方窥视世间生灵,在乡野,在闹市,在酒馆,在朝堂,在众人的生活中。
“朝九歌的剑术变幻多端,加之上乘轻功,方以巧取胜,放在世间,倒也算是有几分本事。”李长德心里暗想到“但要查处那个人的踪迹却不见得容易。”
李清扬见李长德不说话,忙说“谷主查出那人姓易,除此之外,再无其他消息。”李清扬说到这里看了看李长德的眼色,又默不作声了。
“说!你是谁派来的!”李长德突然大喊一声,谁也没有想到李长德会突然性情大变。
“我,我自然是朝谷主派来的。”李清杨听到李长德的震怒,当即颤颤巍巍道。
李长德本来只是想试探此人到底是不是沧澜谷中人,没想到年轻人果然露出了马脚。
李清扬以为自己已经掩饰到天衣无缝,可是常年的杀手生涯已经养成了遇到危险就要拔剑的习惯,可是他却忽略了一点,若是知道李长德真实身份的人,向来都是不敢在他的面前拔剑。
李长德当即右手成爪,朝年轻人的面门抓去。
年轻人见此,也是冷笑出来,手往腰间一伸,一阵银光,一把十寸长的软剑向李长德的腰下刺去,点点剑花,朵朵生莲,李长德收住身形,向后退去,右腿一阵风,竟是直击年轻人面门,年轻人大叫一声不好,向门外扑去.
哐当一声,房门被撞开.
“素娘,危险。”李长德大叫一声,尚在厨房的素娘听闻,忙化作一阵风冲了出来,仔细看,却是脚尖轻点,不粘尘土.
“想不到名震江湖的紫衣侯爷,前朝素锦公主竟会在这么一个破客栈一呆就是二十年。”年轻人狂妄的笑着,虽是笑,却觉异常刺耳,闻之胆寒,大厅内的客人,双手抱头,面目狰狞,撕心裂肺的喊叫着,更有甚者,口鼻出血.
“够了,你这狮子吼看来已是入门。”李长德大喊一声.声音洪亮威严,又觉涓涓细流,滋润心田,又如春风,温暖和煦.
李长德话音未落,双手合十,大喝一声,双掌推出。
年轻人提剑去挡,掌力正中软剑剑身,这精钢软剑竟是被掌力催断,从中断开。
年轻人一阵大骇,他的话是那个人教给他的,不知道这紫衣侯是如何识破自己的身份,更没有想到紫衣侯功参造化,已至炉火纯青之境。
“紫衣侯爷果非浪得虚名,小子今日是领教了。”年轻人向后退了几步道。
紫衣侯却未多言,一掌做毕,又是一掌。
年轻人此时无物可挡,想闪过身形却也来不及了,只得硬拼。
年轻人运足内力,一掌而过,两掌相遇。
“噗。”年轻人只觉手腕钻心的疼,内心翻涌,难以自抑,一口鲜血喷出,而这右手腕竟是断了,白森森的骨头露了出来,不出意外这右手怕是要废掉了。
更让年轻人难以忍受的是,此时胸口胀痛,撕心裂肺,他知道,这是紫衣侯的掌力入体所致。
年轻人趁紫衣侯夫妇二人不注意,左袖口甩出一记震天雷。
“轰。”一声巨响,紫衣侯夫妇二人所站之处,尘土弥漫。地上被炸出一个大坑。
听到院内的巨响,门外的马车上跳下四名蒙着面纱的黑衣男子,均是手执长剑,从大堂传过直至后院。
黑衣人望了望年轻人,又望了望李长德夫妇二人。
“杀”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其他三人便冲了上去,四人手法简单,却又狠辣至极,招招都是要命的招数,三人和紫衣侯战在一起,另一人向素娘扑去,初来的年轻人此时正面向众人,双手扶墙,站在那里。
素娘一记手刀劈向黑衣人胸前,黑衣人右手反刺,却不料素娘又是一招扫堂腿,黑衣人暗道一声不好,只是此时想收回却已来不及.
只听得“咔嚓”一声,黑衣人右腿已断,跌倒在地,却未吭声,饶是如此,又向前一滚,向素娘脚踝刺去.
素娘向左闪去,黑衣人刺空,又向刺第二次却已来不及,素娘趁黑衣无法起身,凌空而跃,一记窝心脚正中黑衣人胸前.
“轰。”黑人人重重撞在墙上,胸前凹下一大片,口鼻出血,抽搐几下,再也没了动静.
李长德不知从哪里抽出一根棍子,以棍为剑,却是凌厉异常.
“当,当。”棍尖点在剑身上,说来容易,做起来却是难上加难,棍本易折,电光火石间直击剑身本非易事,而这一点却是深厚功力所在,黑衣人的剑身竟是出现了裂缝.
此时先前的年轻人,已是站立不住,坐在地上,目光平静的看着这一切,他知道自己被掌力侵体,五脏六腑皆被重创,怕是活不过几日了,想到这里,他的眼神中说不出的复杂,似惋惜,似不甘,又像欣慰和解脱.自己做了十年杀手,从十六岁开始杀第一个人到现在,自己都不清楚死在自己剑下的冤魂有多少,死去的冤魂化成厉鬼每晚在梦中折磨着他,纠缠着他,今天能死在威震江湖的紫衣侯手下,倒也可以瞑目了。
“说,谁派你们来的。”紫衣侯向后退去,撤出战圈,与素娘并肩而立.
“鸿图霸业谈笑间,生死由命问苍天.黄泉路近灵幡在,夜雨邀月孤星寒。”青年人凄惨的笑着.
“夜雨阁,你们是夜雨阁的?”素娘虽是隐匿江湖二十年,却对江湖之事了如指掌。
夜雨阁是十年前,江湖上出现的杀手组织。
似乎没有什么事是夜雨阁办不到的,两年前传闻宰相李如晦陷害忠良,将镇远将军陈靖打入天牢,也不知道是谁通过什么渠道找上了夜雨阁,当天晚上,李如晦在回府的路上被神秘人暗杀,死状极其可怖。
圣上震怒,堂堂朝廷大员,竟在这长安城中被杀掉,当即限期五天,让刑部定要查明此案。
结果五天过去了,刑部一点眉目也没有,再加上陈靖本为忠良,李如晦一死,朝中为陈靖伸冤的人极多,圣上才将此事不了了之。此事更是让夜雨阁声名大噪,江湖上无人不知。
可这夜雨阁总坛在哪?由谁人掌管?创始人是谁?却无人知晓。
“哈哈,紫衣侯,你逃不掉的,你会比我更惨,你会受尽狱火折磨。”黑衣青年扔掉手中之剑,双手紫衣侯成爪,扑向紫衣侯。
“龙爪手!”紫衣侯大喊一声,将素娘挡在了身后。
只见紫衣侯,食指终止并在一起,一个简单的点穴招式,正中黑衣人掌心。
“啊!”黑衣人一声惨叫,这手骨怕是又碎了。
紫衣侯又是一跃而起,飞脚而过,踢在了黑衣人脸上。
黑衣人应身而倒,没了气息。
剩下的两名黑衣人,一见刺杀不成,又不愿甘受受折磨,相互看看,狠了狠心。
还未待李长德和素娘二人回过神来,两名黑衣人皆是提剑向脖子抹去,李长德暗叫一声不好,向前奔去,一脚踢飞最近一人手中的剑,却也是来不及了,殷红的血从黑衣人的脖子中喷涌出来。
这是他们入阁之前的必修课,杀手从不能被俘虏。
这是规则,也是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