擂台之上,墨迪已经被玉天罹逼入一个极其尴尬的地步。他的长腿已经不再是他响彻武林的唯一利器,相反,玉天罹的腿比他的更快更狠,不刻,墨迪便已经没了招架的能力。
“四皇子武功了得,在下实在佩服,墨迪认输了。”匆匆抱拳别过,墨迪闪身下了擂台。
指挥台上一直默不作声的贾思廷慢慢站起身,看向贡炉上还未燃尽的香火,有气定神闲的看向了整个会场。
夜岚媗看着玉天罹傲立身姿,面上还是露出了笑意——这便是自己最最仰慕的英雄,向来无敌。可是,瞬间,那笑意就消失不见了,脑海中全部都是玉聪罹离开时的背影久久不散。
“管教辅……我……”她转过身对着管万军说道,却是支支吾吾。
管万军当然知道她这般犹豫的原因,面上一松,缓缓说道:“现在不是时候,等武式会结束的再说吧。”
穿过人群,来到空地,看着那漫天淋下得雪片,满眼萧索。玉聪罹转过身来,对着身后的人冷冷问道:“为何,前辈不在擂台之上与我对决?”
“这场武式会也不过是一场权帝玩出得闹剧,我为何要当他的玩偶呢?”画面妖姬抚摸着她手上的一枚戒指,傲慢说道。
“那,请前辈赐教。”玉聪罹抽出软剑,声音越发的冰冷。
然而,画面妖姬却没有动静。她捋了捋盖在肩头的披风,满眼苍凉的说道:“我欠了一个人的人情,这次我是来还人情的,并不是要取你性命。”
玉聪罹挑起眉角,甚是诧异。
画面妖姬继续说道:“我确实想要你死,不,应该说,希望权帝那老妖精一家人都不得好死,但是,我画面妖姬向来爱憎分明、知恩图报,所以,我不会杀你。”
“是何人要你欠下如此大的人情?”
“这你休要管,”画面妖姬从袖口之中拿出一个琉璃瓶,而后继续说道,“这,是引出迷情散的汁液,是我的恩人让我转交给你的。”
那琉璃瓶子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落入玉聪罹的掌中,他细细磨砂这瓶身,而后问道:“晚辈不解,请前辈告知原有,他日晚辈好去谢过这位救命恩人。”
“哼!我都说过了无可奉告,你还问这么多作甚?”言罢,画面妖姬转身便走。
一片苍茫白色,掌中的瓶子清凉透骨。他用另一只手覆上自己的手臂,立在原地,许久未动。
西统大权国英雄武式会落下帷幕。
权国四子玉天罹乃是这次武式会的最大赢家。街头巷尾津津乐道,各种各样的传闻故事迅速风靡,茶余饭后,爆料不断。在这些故事传闻中,最为流行的还属风国皇子夜兰宣用杀招斩杀红莲教第一大弟子、重罹统帅真身为嫡皇子玉聪罹以及玉天罹完胜长腿墨迪这三个故事。
全天下的人都在等待着权帝将怎么样处置夜兰宣的消息,然而,近一个月过去了,依旧没有任何的消息。
这一日午后,夜岚媗躺在军帐之中看着兵书,这时,有侍从通报。
她放下书,盯着刚刚送来的信笺,久久不敢打开。
这是一封家书。武式会之后,她便给风后写了一封报平安的信,却是久久无音讯,她本是害怕娘亲担心的,想要向军机处请假几日回家探亲的,却不成想,回信竟然到了。
展开信,熟悉的字体映入眼中,那娟秀的小字仿佛带着娘亲身上的香气,让人留恋。
回信很是简单。风后告诉夜兰宣,已经在管万军的安排下回到了原先花小渗的住所,一切生活都很好,兰霈霈很会照料人,小皇子也正在健康成长,召开武式会那日刚巧刚巧是他的百日。
信的最后一段使得这一个月来积压的酸楚全数引出,夜岚媗眼眶湿润,环着身子坐在了床上,头也埋得低低的。
信上写道:“身份暴露之事媗儿处理甚好,且天下人知我媗儿为金玉之身实乃庆事,往后媗儿只需谨言慎行,定可克服过去。娘亲以你为傲。”
“母后……母后……媗儿不怕权帝刻意刁难,媗儿怕的是那人今后不会再如从前在自己身边了……媗儿是不是很没有出息……可是、可是我做不到不想他啊……”自言自语,越说眼泪就越多,最后,竟然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起来。
那满心的陌生的情绪,使得夜岚媗整个人都萎靡了起来,即使是在每日的军事议论会上,她的神色依旧有一种虚弱与无力感。
玉天罹坐在桌子的那一端,看着夜岚媗眼睛下方的青黑色,不禁皱起了眉头。
褪去战甲,夜岚媗再一次抱腿坐在床上,帐帘被大力的掀开,那英挺伟岸的身躯便踏了进来。
“都统!”夜岚媗惊道。
“你这是怎么了,兰宣?”玉天罹直接坐在床沿边,伸手去摸她的额头。
夜岚媗几乎是弹跳起来,急忙缩进床榻的一角,磕磕巴巴的说道:“都、都、都统,属下没、没事。”
“呵呵,我只不过是看看你是不是染了风寒,至于反应如此之大吗?还不快过来,让我试下额头。”玉天罹见她那副样子甚是可爱,不禁语气柔软。
夜岚媗被玉天罹与平时不符的神态给吓得愣住,不禁更加警惕。她大力的揉了揉脸,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说道:“属下没事!真的!”
玉天罹这才将手放下,但依旧微笑着说道:“今年年关一过,大概就要挥师北上,去剿灭秃头山上那群山贼了,我想要你挂帅,你觉得可好?”
“我?”夜岚媗差点就承受不住玉天罹带来的连连惊喜,大声问道。
“对,是你,”玉天罹点头肯定,而后继续解释道,“武式会结束后,你的特殊身份暴露,全天下都在看我父皇对你的处置态度,可是,父皇却迟迟未召你进宫,更没有追究任何人的责任。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在给你机会,给你准备逃跑或者留下来继续为我权国效力的机会。既然你没有选择逃跑,那么我想,你应该需要类似于这样可以立下战绩的机会吧。所以,我就给了这个机会,围剿秃头山山贼怎么样?”说道后来,他的语气中明显有了诱惑的味道。
夜岚媗眯着眼睛,毫无主意的说道:“你……容我想想可好?”
“也好,你想想清楚吧。这皇城统军军营对于你来说并不是一个安全的地方,想想你武式会上用的小瞬影翩步,武学外行可能觉得你是赢得了这场比武,但凡有些武学常识的都会知道,那大、小两种瞬影翩步都是战场上殊死一搏的杀招,只有濒死的人才会使用,并且出必伤人也自伤,杜恒被你杀死了,红莲教的梁子也结下了,而你自己不也是落得个半把个月不能运功的下场吗?此等愚蠢的行为,也真的就只有你这种笨蛋做的出来了吧。”玉天罹已经咬牙切齿,言罢,掀开帐帘便出了去。
夜岚媗面上一下子塌了下来。娘亲的字句还在脑海中游荡,玉天罹的话便夹杂进来,生生将她的思绪扰乱。
当务之急,应该先找到玉泽瑛再说。之前和他的一面见得实在是匆忙极了,若是想要完全了解此时的形势,玉泽瑛便是她要找的最佳人选。
下一刻,玉泽瑛的话瞬间闯入脑海。
这般思量着,夜岚媗竟然有些许的超脱了。眼睛大亮,一拍大腿,直骂自己的脑袋傻掉了才会如此犹豫玉天罹的建议。没错,玉泽瑛故意假死,一定不会就只是想要到奇王身边那么简单,其中一定有什么秘密是她不知道的。而,最有可能的,便是玉泽瑛本身就是玉聪罹派到海域边城刺探军情的人选!他们若不是一条心,玉泽瑛又怎么会给自己指出一条路子来,并且毫不避讳的出现在她的视野里呢。
一定是这样的。
这样想着,夜岚媗整个人都精神了不少。她随意的到水盆前抹了一把脸,而后穿戴好战甲,来到了玉天罹的军帐前。
一阵极度压抑的咳声从帐中传来。夜岚媗听得真切,却不敢靠近。待到咳声渐小,夜岚媗这才在帐帘处压低了声音说道:“都统,兰宣有事求见。”
帐内没有回应,夜岚媗这才发现一直守在帐子前的守卫不知所踪,顿觉有些蹊跷,于是赶忙掀起帐帘冲了进去。
玉天罹整个人都蜷缩在床榻之上,没有动静。夜岚媗直觉上告诉自己,这帐中定还有其他的人在!抽出短刀握在手中,一步步走近玉天罹,在离床榻一步之遥的地方站定。一大片阴影从后方将她整个人都笼罩住了。
来不及多想,夜岚媗转身就是一刺,谁料当看清楚那个人的真面目时,手上的招式已经是收不住了。幸而那人躲闪的及时,否则,她一定会酿成大错。
“你怎么会在这里?”她压低了声音问道。
玉沐霆咧嘴一笑,也不回答,只是绕过夜岚媗将玉天罹抱在怀中,而后提他诊脉,不刻便从袖口里拿出一瓶药倒进了玉天罹的嘴中。
在玉天罹还没有清醒的时候,夜岚媗再一次的追问:“我在问你话呢,玉沐霆,你怎么会在这里,你没有回未廖城吗?花小渗呢?”
“你话还真是多得很呐,”玉沐霆不耐烦的说道,将玉天罹放平后,抬头对着夜岚媗继续说道,“红莲教的人刚刚从这里离开,他们对天大哥用了毒,我这里正巧有能暂时舒缓毒药的药剂,刚刚已经给他吃了。至于我为什么在这里,这都得去问你自己。为了给你找到在权国生存的一席之地,我大哥和天大哥这段时日几乎天天同权帝斗智斗勇,生生耽搁了回奉远大军的日子。”
“他们……为了……我?”夜岚媗一头雾水,她真的不知道玉聪罹还留在皇城,武式会结束的那一天,她亲眼看见玉聪罹出了皇城。
“你当然不会知道,因为他们两个都刻意瞒着你呢。今天,我是来找天大哥要海域边城军事布防图的,不知道你了不了解他把那个放在哪里了?”玉沐霆的语气好转一些,许是对她这个呆头呆脑的样子已经没有什么想要逗弄下去的兴致了吧。
夜岚媗摇摇头,而后弯下腰,去摇晃玉天罹的身子。
“别晃他,他的毒刚被舒缓,你若是使劲动他,毒可能会加速扩散的啊。”
夜岚媗听见这句话,才放开了摇晃玉天罹的手,颓然的坐在一旁的椅子上。
“我夜兰宣成为了亡国皇子。黑湖千影说的没错,我就是躲到了这泱泱权国,想要从最底层的士兵做起,靠自己的双手打下一片天地,倾尽一生去完成我父王的遗志。这,有何不对?我靠着双手保卫着收纳我风国难民的权国,用尽心力去做我这个皇子应该为百姓做的,这有何不对?他——大权国嫡皇子玉聪罹,就是他给了我这个机会,给了我报答我大风国众多子民的机会,所以,此时此刻,我才敢站在这里,对着全天下背井离乡的风国子民们说——你们的宣皇子没有死,他还活着,他在一点点的向上爬,他在战场的最前线守护着你们的新家啊!我夜兰宣在此向天下人说我与玉聪罹是比肩而行的伙伴,是出生入死的兄弟,是互相守护的战友,我们并不是有些人口中的断袖分桃。在此向天下人发誓,我夜兰宣将与玉聪罹并肩作战,誓死守护我们子民的家园!”
那一日当众对着天下人允出的诺言现在似乎正在嘲笑着向自己打着招呼。那些大言不惭的话当时是怎么说出口的呢?那之后与杜恒的一战,自己又为何执意要赢呢——不,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夜岚媗踱到桌子边,望着床榻方向的两个身影,不禁再一次思绪泛滥,没错,她要在玉天罹醒来之前,将所有的事情一并想清楚!否则,事情永远都没有进展,而事实上,她也无不自嘲的想,这样费尽心力的思考,也只不过就是为了那一点点的信任和被他人肯定的欲望。
可想了许久,夜岚媗依旧是一头雾水。几个大大的问号充斥在整个头部,让她很是头晕——权帝是在整治未廖城还是要攻打未廖城?奉远走廊的规整任务为何要交给一个带帅挂将的将军而不是交给当地的文官呢?玉泽瑛到底在做些什么?为何他会中毒毁容?
而,最大的问题就是,这个玉沐霆,到底在想些什么?为何要海域边城的军事布防图?
脑海中许多片段在交织拼接,最后忽然顿在一处——她记得初到皇城统军时与玉聪罹在溪水处的对话,他曾说:“你的心中其实是庆幸的。在这个陌生的国度,除却唯一的亲人,还有那么一个人知道你的秘密,会因为顾及你的身份而做出很多防范……难道,你一点都没有因为我利用你的身份同你交换条件这件事而庆幸过么?如果你是普普通通的风国难民,或许我连理都不会理你,你又何谈踏入这军机重地。”
那个时候她还是理直气壮的回答他:“别说笑了,玉聪罹,我为什么要庆幸你知道我的身份,我巴不得你什么也不知道!”
没错,那时的她巴不得包括玉聪罹在内的所有的人都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可顺应着形势如今看来,当初他说的,多数是对的。对着他的依赖,还有不断盘桓在心底的既模糊又清晰的自我定义,使得她高贵的自尊越发的盛气凌人——她开始在意天下人知道自己身份之后的反应,开始将皇族的光环摆放在最顶端的位置了。
经过了这么多事情,若她再意识不到只有靠自己的力量去得到天下人的肯定这一点的话,那她可真就是对不起皇族称号的失败皇子了!没错,夜岚媗,皇子的身份只是过去,那已经不再是你的筹码,不再是你躲在别人身后的借口了。
夜岚媗,看看面前这个人吧——仔细看清楚一些!
“玉沐霆,你对我说实话,在你心中,我夜兰宣可是一个依附他人的烂泥人吗?”
正看在床沿上沉思的玉沐霆被夜兰宣突如其来的提问吓得一惊,连忙摆正了脸色,说道:“这我哪里去了解,毕竟和你相处的时间不是很长。不过……我并不反感。要不然,那天也不会挡在黑湖千影行动前对你动粗啊。”
“恩,那天若不是你突然来袭,或许袭击我的就是影大人了。影大人是那么的想要我性命的啊……”后半句已经成为了尾音渺渺的叹息。
“你大可以不介意,我也只是想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