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中由兴之所至,又采了一大把花草拿在手上,继续往前行进。
然而等他转过一个山坳,相距不过几步脚,这里的景致却是大为迥异。只见到处寸草不生,红黄色的土地干涸开裂,显得毫无生机。
孟中由的心情似乎也有些变得沉郁起来。他顺着这条路再往前走了约两里多路,路边的景色依然贫瘠单调,只是偶尔多了几户茅草和土砖搭建而成的村舍。
蓦然,一个场景将孟中由给吸引了过去。
这是一个用竹篱笆围成的小院子里,破烂的房屋前,一头驴正在费劲地拉着磨。看得出,磨相当地沉重,这驴已经没了半分力气,浑身的汗涔涔地、将黄涩、开叉的长毛结成了一撮一撮,脑袋低下来间歇地喘着颤抖的粗气。但旁边站着一个穿着破烂衣裳的干瘦老头仍然没有让它休息的意思,手拿一根短鞭一边吆喝一边打在它的身上,催促它不停地、周而复始地绕着磨台前进。看见孟中由,毛驴用眼睛瞟了瞟他,露出无比哀伤和无奈的神色。
“大伯,它累了。”孟中由忍不住上前说。
“嗯。”那老头随口应了一声,但并不妨碍他打骂吆喝毛驴。
“大伯,能不能让它休息一下?”
“它休息,你来帮我拉磨呀?”那老头对孟中由的提议没有丝毫在意。
“可是,它已经又累又饿,怎么会有力气拉得动磨?”
“饿?我还饿呢。谁又来管我?它昨天晚上已经吃过东西了,现在又还早,停下来干什么!慢就慢一点吧,我也没办法。”老头说起话来果然也是有气无力的。
孟中由想起自己兜里还带着几个馒头,于是掏了出来说:“大伯,我这有东西吃,从你家里拿碗水,咱们一起吃,让毛驴也歇一下,好吗?”
老头看了看他的馒头,这才把驴子身上的磨轱辘卸了下来,扔开手中的短鞭,进屋端了碗清水出来,与孟中由换了个馒头,大口大口地啃了起来。孟中由觉得他这样子简直跟驴没有什么区别。
孟中由走到毛驴的身边,它依然在抖瑟着身子。孟中由将手中的花草和馒头一古脑地都喂给毛驴吃了,他看着毛驴吃得香喷喷的样子,叹了一口说:“花草虽然好看,但是在毛驴的眼里,也不过就是一把不合格的饲料。”
毛驴吃完了东西,孟中由喝了几口水,看着毛驴仰头望着自己,就将碗里的水也给毛驴喝了,他抚摸着毛驴,毛驴也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感激。
孟中由忽然想起自己衬衣里还兜着的蝴蝶和花草,他又高兴起来,对毛驴说:“毛驴呀,吃饱了吧?都说是物质文明带动精神文明,吃饱了咱们就来看个好看的。”他围着院子的篱笆小跑了几步,陡然将衬衣高高挥舞起来,迎风招展,里面的片片花瓣和只只蝴蝶呼拉一下撒了开去,顿时漫天飞舞,在整个小院里飘飘洒洒,比冬天的鹅毛大雪多几分灿烂的色彩,比艳丽的彩珠筒多几分灵动和飘逸,春风吹来,香气扑鼻孟中由点头微笑,而那头毛驴居然也仰头看得呆住了。
那老头兴趣索然地一扬手,对孟中由说:“你走吧,快走,快走!哦,你们在城里就知道搞什么创建文明城市,到了我这乡下院子里就乱搞乱扔我难得扫地!”
孟中由甩手而去,走出篱笆外,他回头怜悯地看了看那头又被套上磨盘的毛驴。
几个星期后的一天下午,孟中由放学走出校门,看见几位同学拥着张月急冲冲地走进学校,好象发生了什么事情。孟中由向旁边的同学一打听,原来是张月的那个傻子小弟弟张朗失踪了,有人中午的时候曾经见到过他在学校附近,可大伙儿在这一带找了很久,仍然不见踪影。看着张月心急如焚的样子,孟中由止住了脚步。
大家伙议论纷纷,有的说可能乘车回去了,有的说可能到市中心玩去了,还有的说莫不是跑到距离学校以北二里以外的水库去了那里原本可以钓鱼,也是夏天许多学生偷偷跑去玩耍的游泳胜地,但近两年没有敢去了,因为那里莫名其妙地淹死了一些人,这些人的水性好坏暂且不说,都是还没有脱衣下水就好象硬生生地被人拖下去一样稀里糊涂地送掉了性命。于是那里有鬼的事情就传了开来。所以这时有人说了水库这个地方,大伙儿都吃了一惊,很多人主动提出到市里去找,到树林里去找,就是没有敢说到水库那里去。
“你们怎么谁都不到那里去?”孟中由大声说。
几个男同学讥笑着看着他:“那,你自己怎么不去?”
孟中由迟疑了一会说:“我我的血容易流干,当然,当然不能随便去一些危险的地方。”
“怕就怕呗,胆小鬼,还说那么多理由。哼,亏得张老师平时还对你那么好。”有人故意激他。
“我好,我这就去水库找找看。”孟中由咬着牙说。
“那还有我,我也去。”说话的是肖芸。
“你去干什么?”孟中由拦住了她。
“你去干什么,我就是去干什么!”
“你不要去了,那里危险。”
“你也担心我的危险?”肖芸瞥了孟中由一眼,露出了一丝笑容:“你自己一个人去更危险,多一个人去就多一双眼照看,我陪你去!”
孟中由没有再阻拦,于是七八个学生分成几路人马出发了。
因为时间已经比较晚,没有了公共汽车,孟中由与肖芸只能走路过去。到了那里,天已经完全阴暗下来,水库四周静静的,没有半丝声响。这里说是水库,其实建成于某个特殊的历史时期,早已经废弃了十多年,水库里成了一滩死水,白天里就是蓝黑蓝黑的,夜晚更是发出一阵难闻的臭味。
肖芸递给孟中由一个瓶子,孟中由接过问:“这是什么?”
肖芸说:“是酒。我已经打听过了,这里面有几个鬼是喝酒喝多了淹死的,你先敬他们点酒,等下从上面经过时会好些。”
“那你自己怎么不敬酒?”
“哼,我是风姑的女儿,怎么能敬这些孤魂野鬼的酒,笑话!”
“你让你妈妈来这里问问他们不就行了?”
“不行。我妈妈已经”肖芸闭口不说了。孟中由也不再问,两人四下里寻找起来。
水库中间有一道长堤,两人走了上去,孟中由从瓶中倒出了一些酒洒到水中,嘴里说:“水中的各位大伯大叔大哥,我们只是从这里路过,寻找一位迷路的小弟弟,如果有什么得罪的地方,请你们不要见怪。”他返过身来牵肖芸,自己走在前面。
到了长堤一半的时候,忽然水中无风起浪,一道黑影从浪尖中耸出,卷着水花向肖芸扑了过来。
孟中由吓得“哎呀”一声叫,肖芸也算是有所防备,弯腰从地上拾起一块石头就砸了过去,黑影往旁一闪,呼啦一声卷起一大片水花打在肖芸的脸上,肖芸连忙双手护脸,眼睛和鼻子里却已经进了水,呛得闭眼咳嗽了起来。那黑影顺势而上,就要掀起一阵更大的浪向肖芸扑去,孟中由回身护在了她的前面,大声叫喊:“我们都敬过酒了,你怎么还来”
那黑影瓮声瓮气地说:“谢谢你的美酒,确实好久没有喝得这么爽了。不过她可没有,嘿嘿,既然好不容易才来了,我当然不会轻易放过。哈哈”
孟中由连忙说:“别,别伤害她我跟你说实话,酒是她带来的,是她让我给你敬酒的。”
“哦,你倒是个诚实的人。那我不伤害她,也可以,你就下来替她好了。”
孟中由仍然护在肖芸的前面说:“我替她当然可以,但是你随便伤害人就不可以来吧,大不了我这条命跟你拼了,咱们蛇死蛤蟆一起死,一拍两散!”他想着自己反正活不长,于是反倒踏实下来。
肖芸在他身后钻出来,大声说:“你这孤魂野鬼,风姑是我妈妈,你也敢乱来?”
“风姑?风姑是谁”那黑影愣了愣。又嘿嘿笑了起来:“不错,我确实是孤魂野鬼,在这里孤独寂寞了这么多年,早就呆腻了,只要能找个替身让我快点离开这里,管你是谁的女儿。”他呼啦啦将大浪再次卷起,一只钓鱼杆从浪中伸了出来,前面的鱼钩足有小舟的铁锚大小,直向肖芸的脖子上勾来。肖芸连忙闭眼骈指,正要念动咒语施展法术,孟中由却伸手向铁钩抓了过去。肖芸大声叫:“不能抓,会把你拉下水的。”孟中由却置若罔闻。忽然,黑影的铁锚却收了回去,瓮声瓮气的声音说:“你是谁?”
孟中由说了自己的名字。
那黑影摇了摇头,又问:“你喜欢玩蝴蝶,对吗?”
孟中由和肖芸都感到有些莫名其妙,孟中由说:“喜欢玩蝴蝶?这是什么意思”他忽然想起那天在山野中的一幕,接着说:“哈哈,对了,如果有很多蝴蝶一起飞起来,再加上一些花瓣,那情景,可真是漂亮得很哎,你问这个干什么?”
那黑影听了忽然大哭起来,身形随之慢慢沉入水库底下。水面恢复了初来时的平静和安谥。孟中由和肖芸相对奇怪地望了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