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罪孽
我平生最鄙视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女子，姐姐要死就让她去死好了。
我这么想着，也许是我的表情泄露了我的想法，姐姐忽然看向我，她的表情像一个谜，没有愤怒，也没有哀伤，她轻轻地对着我说，“一切都有因果，你逃不掉的。”
然后，她的身体轻轻一歪，跌下了露台。
我没想到她会真的跳下去，我冲到露台边，只见夜雾深重，底下白茫茫一片，什么都看不见，姐姐仿佛掉入了雾气漫漫的深渊，再也寻不着。
“来人！来人！”国主叫起来，两个太监出现在门外，国主急切地喊，“皇后掉下去了，皇后掉下去了！快到底下去找！”
国主向门外冲去，他再也没有看我一眼。我慢慢地走下露台，觉得方才发生的如同一个幻梦。
十月底的夜晚，月亮又大又亮。
翻遍了露台下的花丛，也没有找到姐姐的尸体。
国主像疯了一般，瘫坐在地上，目光呆滞，喃喃地喊着，“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我看到周围的太监和宫女在窃窃私语。我赶走了他们，轻轻依偎到国主身边。
国主突然道，“如果蔷儿真的掉下来了，怎么会找不到呢？刚才一定是在做梦，一定是个梦！”
他推开我，朝姐姐居住的凤香殿奔跑去。
我赤脚站在冰凉的夜雾中，恍惚的感觉如河流涌上来，不，是夜雾在妖异地流动，让我觉得头晕。
有个人站在了我的面前。
我以前从来没见过这个人。应该说，他看起来是个妖异的少年。个子不高，脸色苍白得可怕，一双黑漆漆的眼睛却像是最深的吞噬之渊。
“你不怕我？”他的声音也像个少年。
我没有回答，流动的夜雾聚集到他身边，他看起来神秘莫测。
“我可以实现你的心愿。”他诡秘地笑起来，这笑容让他从一个少年瞬间变成了千年的恶魔。
他挥挥手，夜雾中忽然出现了一个绰约的影子，长发委地，容貌倾城，我轻声尖叫起来。
姐姐仍然如往常一样美丽，可是她的脸上充满着恶毒嘲弄的表情，她向我走来，我不由自主地后退，无法平复心中的震惊。
“你还活着吗？”
她不回答，嘴角露出诡异的笑。
“你想要她活，她就会活。”少年大笑，“你想让她消失，她就会消失！”
月亮穿过了阴翳的乌云，重新回到天空之上，当月光照射到大地的那一刻，姐姐忽然不见了。
至此，我明了我的幸福就操纵在这个诡秘的少年手里。
“你想要什么？”我想既然他说可以实现我的心愿，那么他一定是要回报的。
“呵，你又能给我什么？”
停了一会儿，他说，“你讨厌你姐姐，希望她消失，是不是？”
我无言以对。
他继续诡秘地笑，“让我看看你的选择！不，不回答也没有关系，我已经知道你的选择了。你们这些人啊，可怜的人。我愿意实现你的心愿。”
“你为什么要帮我？”
“好玩而已，”停了一会儿，他说，“我想看到你们自相残杀，互相戕害。这是我的乐趣。”
我已经知道他不是人类，也不想去理解他所谓的乐趣。但是，只要他能实现我的心愿，他是什么东西，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忽然道，“你不想知道你姐姐到底去了何处？”
“她死了吗？”
“我方才已经回答这个问题了。”
“可是你能让她活过来。”
他又大笑起来，那根本不是开心的笑，而是蕴含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我很喜欢你的个性，”他说，“我可以给你讲一个故事，关于你姐姐是如何恢复了容貌，抢走了属于你的东西。”
那个故事并不长，一字一句就像烙铁落在心上，留下深深的印记。我不由自主地回想着，一遍又一遍，永不衰老的容貌，永不凋零的花……最后我清醒过来，发觉自己站在银色的月光下，清光洒满了皇宫的花园。
我忽然悲从中来，眼泪滑下脸颊，我却不知道自己为何悲伤。
我根本不关心姐姐到底去了何处。我亲眼看着她掉下来的，不管她是死还是活，总之她消失了，或许以后再也不会出现在我面前。
后来，我就成了皇后。
我知道那个恶魔般的少年叫飞鸪。我和他又见过一次。
一直沉默着的殷公子忽然说，“你再找他，是为了得到不老的容貌吧。”
“再美的花都会有凋谢的一天，宫里的女人那么多，不管什么时候都有比你更年轻更娇嫩的女人出现，防不胜防。”
殷公子怜悯地看着她，“你以为飞鸪是真心帮你？”
“是不是真心有什么关系？我得到了自己想要的。”
“要得到不老的容貌并不容易。你获得了永生不老的容貌，条件却是飞鸪永远囚禁了你姐姐的灵魂。你真的毫不在意你姐姐吗？”
小嫣后没有丝毫的震惊和羞愧，美丽的眼睛里反而闪烁着怒火，她愤怒地喊，“这事我早就知道，可是那又怎样？你们都同情她，可怜她，有谁同情过我？国破家亡，我被掳到异国，被迫成为这个皇帝的女人，受尽屈辱，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难道我不是永生永世被囚禁了吗？”
“这是你咎由自取。”
小嫣后大笑，眼泪顺着脸颊滑下来，“我划破自己的脸，用刀刺自己，想尽办法毁掉这张脸，结束这条命，可是都没有用，我的脸毁不掉，我也死不了。这一定是姐姐的诅咒，她在跳下露台时对我说，你不会如愿的。我恨她，她一辈子跟我作对，我恨她！”
小嫣后仿佛又有些疯狂，她冲到飞鸪面前，扯住他的衣领，“我找了你好多年，终于找到你了。你要帮我，我再也不要长生不老！”
虽然她比飞鸪高出很多，可飞鸪轻轻一推就推开了她，“我没有办法。真是可笑，你以为你想怎样就能怎样？”
“不，你一定有办法的！”她再次紧紧抓住飞鸪衣袖，“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的。”
飞鸪轻蔑一笑。
小嫣后濒临崩溃，她捂着面颊，痛苦地哭泣，“那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我为什么要走上这条路，我实在是不想再过这种日子！”
殷公子道，“你姐姐的灵魂被飞鸪囚禁，如同在炼狱里，不得超生。”
“她死了，她没有感觉的，她又能感觉到什么痛苦？”她绝望地大喊，“我也想像她一样一死了之，可是我……连死都死不了啊！”
“我知道有个办法。”殷公子说。
“什么办法？快点告诉我，快点告诉我！”
“用你的灵魂换你姐姐的灵魂，你就能死去。”
听了殷公子的话，小嫣后向后退了两步，露出迟疑的表情。
飞鸪又大笑起来。
在他的笑声中，整个空间忽然变得模糊而扭曲，一切都仿佛向后退去，在飘然远去，世界一片空白和恍惚，暗市就这么消失了。
殷公子发现自己正站在一条漆黑的河流边，清亮的月光冷冷地照耀着世界和世人。
小嫣后不见了。
飞鸪和呈光也不见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