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刻众人还在嘲笑他,这一刻全都惊愕了,梅林的脸色更是一变再变,她一脚踩在艾伦的肩膀上,把就要翻进船里的他踹了回去,见其他人都已上船,便冷冷地说道:“开船。”说完便撤去对冰船的禁制,任由河水挟裹着它往下游飞驰而去。艾伦一直想努力爬进船内,可身边的水流竟生出一股吸力,将他牢牢禁锢住,当他松开双手,水流又稳稳地将他托住,使他不至于沉下去或被冲远。
艾伦知道是梅林在搞鬼,心中恼怒,便越发尖酸刻薄地说:“我师兄就是一位圣阶火系法师,据说他在有生之年还有望成为一名火系法神,要不要我书信一封,让他收你为学生?不过那样的话,你可要改口称我为师叔了。”
曼妮夫人不动声色地释放了一个“精神切割”法术,割断了梅林用以控制水流的几缕精神力。失去了精神力的操控,束缚着艾伦的水流立即退散,他往水里就是一沉,还没等开始扑腾,就已被曼妮夫人提溜起来,扔到了冰船之内。
“你要是再胡说八道,我们就把你变作一个和海浪搏斗的女人。”曼妮夫人用刀子一般冰冷锋利的目光打量着他,厉声警告道。
艾伦被河水浸泡许久,浑身早已湿透,现在来到冰船上,更觉得无比寒冷,再被她这么一威胁,顿觉寒上加寒,接连打了好几个冷战,哪里还敢再言语,只得双手抱胸,蹲在冰船上,努力不让呼啸的河风吹到自己。
可蓝见他委实狼狈,于是悄悄把他衣服上的水抽干大半,至于剩下的水分则非她能力所及了。
“谢谢!”艾伦小声地感激道。
“你怎么能亵渎一名魔法师心中的骄傲呢。”可蓝也忍不住埋怨道。
“我就是开个玩笑,何必反应这么大,再说话也是她先说出来的。”艾伦倍感委屈。
“算了,你不是魔法师,永远不会明白魔法师心中的执念与尊严。”可蓝叹口气道。
“我怎么就不是魔法师了,我是不世出的魔法天才,我是狮鹫魔法学院……”艾伦不服气地说到一半,就被可蓝打断了,“你哪怕成为了法神,在我心中也永远不是一名魔法师,因为你从来就不曾拥有过魔法师的思想,也不曾认同过魔法师的理念,你看你做事的方式,哪里像位魔法师了。”
艾伦听完,竟不知该如何反驳。
三天之后,他们抵达了图尔城。这里地势较低,又处于河畔,因此洪水并未完全褪去,城里的积水依然有近两米高。好在城门高大宽敞,足以容纳中型以下的船只通过。进城的船只上载满粮食,为城里人带去食物,出城的船只上坐满了人,这是要把他们送往大水已经退却的安全地带。艾伦留意到他们大多皮肤白皙,衣着讲究,一看就是出自富贵人家。
“灾难面前,每个人都是平等的,可救灾的时候,却要分个三六九等,贵族们可以被运送出城,平民们就只能继续呆在城里,说不定什么时候他们栖身的屋子就被泡塌了。”艾伦感慨道。
“是啊,”曼妮夫人也说,“而且这几天是最危险的。大水刚来的时候,房屋还是坚固干硬的,因此能够抵抗住冲击;大水慢慢上涨,房屋虽然被泡湿,可四周的水压反而使之能保持稳定;可到了洪水退却的时候,经过多日浸泡,房屋本身已经脆弱不堪,摇摇欲坠,再加上水退时产生的巨大拉力,很容易发生屋倒人亡的惨剧。一旦出现这样的情况,人们无论是躲在屋里还是待在屋顶,都可能会有生命之虞。”
艾伦阴阳怪气地说:“贵族是帝国的根本,遇到紧急情况当然是先救贵族。平等嘛,平时闲着没事的时候可以吼两声,一旦到了要命的时候谁还想得起。”
“站着说话不腰疼,”玛格丽特白了他一眼,埋怨道,“船只是有限的,运力也是有限的,把贵族先运出来,贵族们自然拍手欢迎,平民们也不会有太大意见,可如果把一小部分平民运出来,贵族们固然会怒不可遏,绝大部分没有被选中的平民更是会怨声载道,人能够接受比自己尊贵的人好,却难以接受和自己地位相当的人好,更无法接受比自己低贱的人好,别说你不明白这个道理。”
艾伦稍微琢磨了一下,便很干脆地承认道:“你的话倒也有几分道理。”
“这是治国之道,何止是有几分道理。一个成熟的国家体系中的各类规章制度和明潜规则,无论你喜欢也好讨厌也罢,都是从无数经验和教训中千锤百炼总结出来的,都有着深刻的道理和深远的用意,不是某个人心血来潮、突发奇想就能否定的,也不是某个人拍拍脑袋、动动嘴皮子就可以评判的。”玛格丽特继续教训道。
“既然现有体系如此合理,你大哥为什么对这里不满对哪里不满,整天********就想着改革。”艾伦反问道。
“合理并不代表完美无缺,有许多地方还是可以改进的。”玛格丽特说。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大哥并不满足于细枝末叶的修修补补,而是想进行破而后立大刀阔斧式的改革。”艾伦说。
穷寇莫追这句话果然是颠扑不破的真理,玛格丽特心中暗道,自己太过得意趁胜追击,没想到露出破绽,反被他咬了一口,这下难以收场了。
“瞎了眼了,没看到大爷们正忙着,闪一边去!”身后传来的声音适时替她解了围,扭头看去,原来是一批运粮船正急着往城里赶,见她们的冰船堵了去路,站在船头负责押运的几名大头兵于是不耐烦地吆喝道。
玛格丽特顿时升起一股无名怒火,心道他暗中挤兑我也就罢了,你竟敢公开呵斥我,连父皇和皇兄们都不敢这样和我说话。艾伦却抢着点头哈腰道:“不好意思,我们这就让开。”说完,连忙示意梅林把冰船往旁边靠去。
大头兵们眼拙,还以为她们乘坐的是艘普通的白船,如果知道这是用魔法凝结出的冰船,有魔法师在船上,态度决计不敢如此恶劣。至于她们几人衣着鲜艳,气质不凡,大头兵们则没放在眼里,以前遇到贵族他们自然是敬畏有加,可这几天往外面运人,狼狈局促、惊慌失措的贵族见多了,无不是苦苦央求他们,心中的敬畏感早就抛到了九霄云外,不仅敢对他们大声叱喝,甚至还公然吃起了一些贵族小姐的豆腐。贵族小姐们平日里百般看不起这些粗鄙的士兵,如果有人敢摸她们一下,早就被一哄而上的家丁给打个半死,可现在城里缺粮少药,寸步难行,治安又很混乱,腐臭肮脏的污水遍地都是,为了脱离这片人间地狱,再大的委屈也只好强颜欢笑地忍了。
看着运粮船鱼贯而过,上面的大头兵甚至色眯眯地朝她们说着荤话,吹着挑逗的口哨,玛格丽特只觉胸都要气炸了,愤怒地质问艾伦:“你以前不是挺横的吗,怎么现在萎了,难道真的从与海浪搏斗的男人变成与海浪搏斗的女人啦?”
艾伦笑着劝道:“他们是在赈灾,是公事,我们是在寻人,是私事,真要冲突起来虽然不会吃亏,但传出去名声有累,我倒无所谓,但你公主殿下的名誉却玷污不得。你这次立了大功,多少眼红的人等着挑你的刺呢。”
玛格丽特胸中的怒气这才消了一些,可还是气愤难平地说:“被人这般劈头盖脸地训责,我这辈子还是第一次。不出这口恶心,我心里堵得慌。”
“你是公主,他是一个小兵,就算把他的腿打折了,舌头割了,眼睛挖了,或者干脆一刀宰了他,你就出气了?你还是出不了气。”艾伦说。
“你不是主意多吗,你说什么办?”玛格丽特问。
“他们敢这么做,都是上司纵容的后果,要不我们查出他们的番号,把他们的军团长给痛打一顿。”艾伦提议道。
玛格丽特吓了一跳,连忙说:“这可不行,军团长是高级将领,在军队中和贵族中都有很深的人脉,随便折辱会触犯众怒的,再说下面人做的这些事,他们未必知情。”
岚音也啐道:“你别听他胡说,他是唯恐天下不乱,真闹出事来,又不知是多大的麻烦,唱诗班的事给我们的教训还不够吗。”
玛格丽特深为认同地点了点头。
这时曼妮夫人笑着说:“我倒是有个主意。”
“学姐您快说。”玛格丽特忙问。
“这些士兵全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救世主的心态,军纪肯定好不到哪里去,城里人估计早就不满了,只是敢怒不敢言。我看他们腰包鼓鼓的,想必是借着载人出城的便利,勒索搜刮了不少钱财,说不定还有偷卖粮食的嫌疑。你只要搜集到这些证据,以‘军纪败坏、发国难财’的罪名惩治他们,既伸张了公道正义,又出了胸中恶气,还树立了个人威信,而且还没人敢说你做的不对,与公与私就都兼顾到了。”曼妮夫人说。
玛格丽特如醍醐灌顶,连忙说道:“学姐您这个方法好,当年我大哥来南方平叛,也是抓住军中的贪腐弊端狠治一番,这才树立了个人威信。”
当她说到“南方平叛”时,艾伦留意到此时曼妮夫人脸上浮过了一丝复杂难言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