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对我们来说其实是一个问题,当然你们认为是两个问题也不能算错。”雪夜说道。
“为什么对你们来说是一个问题?”艾伦追问道。
雪夜笑了笑,没有做更多解释。
“雪夜先生,您如此心平气和地与我们说话,难道你们血族就不恨人类吗?”艾伦问道。
可蓝心急如焚地暗中捅了几下艾伦,意思是你怎么还故意往这个话题上引?”
“痛苦是固定的,表达痛苦的方式却不固定,可以是大叫,可以是沉默,还可以是大笑。仇恨是固定的,表达仇恨的方式也有很多种,可以是铭记,可以是淡忘,也可以是马上忘掉。”雪夜说道。
“所以你们选择以德报怨?”艾伦问道。
“我们设计过很多种方式,但一直没想好用哪一种,除非有人族落入了我们手中,那时候才能做出真正符合本心的决定。”雪夜说道。
“与其等外面的人主动进去,你们干嘛不抓人进去?这样就能早早地确定本心了。”艾伦问道。
“抓人?这可不行。虽然我们时常会有这种想法,但却明白这种想法一旦付诸实施无疑会带来巨大的灾难,说不定有人正等着我们这么做呢。”雪夜说道。
“我想再问一个问题。”艾伦道。
“您说。”
“我们离鲜血沼泽的边界线还有多远?”艾伦问。
“马上就到了。”
“这么说就是还没到喽?”
“是的。”
“跑哇。”艾伦一声怪叫,自己撒腿就顺着原路往回跑,紧跟在后的竟然是一向反应迟钝的可蓝,看她奔跑的速度一点也不逊于艾伦。萨博鲁和梅林面面相觑,他们不是没明白艾伦的意思,只是觉得就这样跑掉委实太丢脸。
更惊愕的是雪夜,他本以为这几人敢主动进入鲜血沼泽,应该是勇气非凡、有所依仗之辈,没想到被自己略一吓唬,竟就不顾形象地落荒而逃。
“你俩怎么不跑?”他见萨博鲁和梅林欲动未动,于是问道。
“跑啥?现在跑了,等会儿还得跑回来,费那个劲做什么。”萨博鲁撇嘴道。
果不其然,过了一会儿,艾伦带着可蓝又折了回来,一脸尴尬地说:“方向弄错了,本想早些进入鲜血沼泽,结果跑反了,看着路越走越眼熟才反应过来。你们怎么也不提醒一下我。”
梅林和萨博鲁一口老血差点没喷出来。您老人家分明是在逃跑,还说得这么冠冕堂皇,太无耻了。雪夜更是啼笑皆非,他们这么快就去而复返,显然也不是真正的胆怯懦弱之人,可为什么从他们身上感觉不到任何英雄气概,反而有一股浓浓的无赖气息呢。
众人于是再次向前走。过了好一会儿,艾伦看着周围的景象,诧异地问:“这里就是鲜血沼泽?”
“怎么,不像?”雪夜风轻云淡地说。
“和想象中有些差距。”艾伦说道。
“你想象中的鲜血沼泽,是不是鲜血淋漓,白骨遍地,瘴气密布,阴森恐怖?”雪夜微笑着问道。
“地名体现的是某个地方的自然地理与历史文化,如果地名与和实地情况严重不符,这名字还有什么用?”艾伦说道。
“血在你们的文化中是一种肮脏邪恶的事物,意味着玷污、杀戮与死亡,所以你们总是避免接触鲜血,哪怕心安理得地吃着动物的肌肉和内脏,欣赏着用它们骨头雕成的艺术品,穿着用它们皮毛做成的大衣和靴子,也不愿看见一丝一星来自它们身上的鲜血。但在我们的文化中,血却是一种再纯洁不过的事物,我们往往用血来形容一切美好的存在,无论这存在是否为液体,是否为红色,就像你们总是用花儿来形容美好的事物,虽然它们往往与花儿毫无关联。因此我们说鲜血沼泽,和你们说鲜花海洋的意思差不多。”雪夜说道。
“鲜花海洋?”艾伦望着周围姹紫嫣红、芳香沁人、一望无垠的花海,踩在用五颜六色、大小不一的鹅卵石铺成的小径上,用脚底板感受着上面传来的丝丝清凉与滑润,点头说道:“这个形容倒是很贴切。”
“整个鲜血沼泽都是这个样子吗?”可蓝也吃惊地问道。
“里面并不都是这样,然而只会更美,毕竟这只是边缘地带,我们精力有限,照看不过来。”雪夜说道。
“把整片区域都装扮得美如诗画,一定花费了不少精力吧。”艾伦问道。
“如果你的家特别小,你会不会把它收拾得干干净净、漂漂亮亮?”雪夜反问道。
“我就会。我从来不做家务活,但自己的房间每天都会花些时间和心思去收拾和装扮。”可蓝说道。
“我们的土地太小了,也只有以这种方式,才能表达出我们对它深沉的爱。”雪夜动情地说道,眼眶有些湿润。
“你们既然觉得这里太小,为什么不迁徙去其他地方,光明教会的势力又无法覆盖大陆的每一个角落。”艾伦说道。
“大陆上十分之八的人族聚集区都被拜火教和光明神教占据,拜火教对待我们不比光明神教仁慈。剩下不到十分之二的区域,则被一些封闭保守的小教派瓜分,他们低调神秘,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更加排斥我们的进入,而且这些地方的生存环境也通常比较恶劣。”雪夜说道。
“比大陆更远的地方,你们就没有考虑过么?”艾伦问道。
“你是指孤悬海外的荒岛,还是传说中大洋尽头的另一块大陆?”雪夜问道。
“都有。”艾伦含糊说道。
“我们是一种高度文明化的种族,只有在文明世界中才能寻到自我,让我们去荒凉的地方生活,就好像把贵族流放至荒岛一样,使之丧失了最引以为傲的东西。”雪夜说道。
萨博鲁忍不住说道:“你们既然高度文明化,为什么不去荒芜的地方创造崭新的文明,而是要依附在人族的文明肌体上呢。从这个角度,人族说你们是吸血鬼、寄生虫,貌似也不为过吧。”
雪夜的脸色立即阴沉下来,抿紧嘴唇,一言不发,周围的气氛也顿时紧张起来。可蓝本就忐忑不安,此时更是屏住了呼吸,大气不敢喘一口,手心里全是汗水。艾伦用脚轻轻踢了下萨博鲁,示意他别说了,同时陪笑着打圆场道:“别听他胡说,他就是一条癞皮狗,什么也不懂。故土难离的心态,我完全能够理解,异国他乡再好,也比不上故乡熟悉的一草一木。”
雪夜打破了沉默,不过并不是说话,而是轻声唱起了一首歌谣。艾伦听不出是什么语言,却能清楚感受到其中的婉转哀伤与恋恋不舍。唱到高潮部分,雪夜不停地重复着同一句,每次用的语调和音律都不同,将内心深处的凄凉与绝望尽情地展现出来,在场每一个听者都被勾起了思乡情怀,几欲落泪。
歌声停止之后,艾伦满怀感触地说:“这一定是一首怀念故乡的歌谣,我每次想起家乡时也是这种心情,不过没有你强烈。”
“不是主动离开,而是被迫离开,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返回,或许永远都无法返回,或许有一天还能返回,但曾经熟悉的人和事早已不复存在。那种彻底失去归宿的漂泊流浪和心无定所感,我自小被赶出部落时曾经深深体会。”梅林轻拭着眼睛说道。
“故乡?那是什么地方,我都快忘了,故乡可能也早就把我忘了吧。”萨博鲁喃喃道。
可蓝更是泪水涟涟地说:“我从中感受到了妈妈的慈爱,我现在依然记得小时候妈妈抱着我荡秋千的场景,那种温暖与幸福刻骨铭心,永生难忘,然而妈妈已经离开我快十二年了。”
雪夜本来心有怨气,但见众人一个比一个伤感,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于是说道:“这是我用家乡民谣改编的一首曲子,曲名叫‘故乡?母亲’,既怀念我的故乡,也思念我的母亲,以及小时候的美好时光。”
“这么说来,您不是生长在鲜血沼泽里面?”艾伦问道。
“我生在外面,我的家园被摧毁,家人被杀死之后,才来到鲜血沼泽。”雪夜平静而悲怆地说道。
“是光明神教的人干的?”艾伦问道。
“是。”夜雪说道。
“在那之前,您是不是并不知道自己是吸……血族?”可蓝问道。
“我一直以为自己就是人族,和村子里的小伙伴没有区别,直到光明神教的骑士杀上门,才发现自己竟是恐怖故事中提到的、令人厌憎的吸血鬼。”雪夜神情复杂地说道。
“您是怎么逃过追杀的?”可蓝又问。
“我家就住在一条小河旁。我永远忘不了当时的情景,我正午睡得迷迷糊糊,就被母亲用力摇醒,她把我放入一个竹篓中,焦急地叮嘱说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出声,也不要再回来,就把我用力推入了河中,连一句告别的话都没来得及说。我顺着河水漂流而下,看着母亲的身影越来越小,越来越模糊,直至完全消失不见,还是满脑子的懵懵懂懂,完全没有意识到这就是与她的永别。载着我的竹篓没有漂出多远便在一个浅滩搁浅,我从竹篓中爬出来,顺着河流往回走,再次回到村里时已是深夜。我家的房子已被烧成灰烬,火星尚未完全熄灭,不时发出“劈里啪啦”的声音,父亲、母亲和哥哥姐姐们全都不见踪影,地上有大片大片的血迹,散发出很浓的血腥味,家具和锅碗的碎片随处可见,父亲亲手为我做的竹木马,也被摔得稀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