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伦一手扶着桌子,一手揉着发疼膝盖,向查理四世答道:“陛下,唱诗班的歌声太美妙了,我心中涌起对神的无比崇敬,于是情不自禁地跪倒在地。谁知道这大理石地面太硬了,把我的膝盖都磕疼了。”
查理四世点头赞许道:“难得你小小年纪,就对神如此虔诚,实在可敬可赞。快回到座位上吧,洗礼仪式就要开始了。”
“是,陛下。”艾伦喏道。他挺起腰杆,抬起胸膛,阔步朝自己的座位走去,孰料那块香蕉皮还粘在鞋底,他这么一迈步子,脚底一滑,只听“吱溜”一声,在众目睽睽之下直接摔了个仰八叉。
“哈哈哈哈!”众人全都忍不住哄笑起来,连王座上的查理四世也是捧腹大笑,差点失仪。艾伦满脸通红地爬了起来,把鞋底的香蕉皮摘下来扔掉,弯着腰小跑回了自己的座位。他不敢再看任何人,头垂得很低,几乎要碰到身前的餐桌。
莱德发现是虚惊一场,很是恼火,但又无可奈何,只好下令重新关掉灯光,让唱诗班继续表演。不过经艾伦这么一打断,本已渐入佳境的青年唱诗班状态全无,作为领唱的岚音自从跑调之后就再也没绕回来,多位成员唱着唱着竟然笑了出来,男声女声错位合唱部分更是乱得一塌糊涂。唱诗班领队可蓝刚才还对他们的表现很是满意,现在却几乎要捂住眼睛,不忍直视了。她发誓,唱诗班组建之后的第一次排练,也要比现在好十倍,不,一百倍,这几天没日没夜的辛劳,尤其是昨天大家从早晨到深夜的辛苦排练,全都打了水漂。
随着青年唱诗班的表现越来越差,大厅中庄严肃穆的气氛也逐渐被破坏,黑暗处的嘉宾们又开始了小声的窃窃私语,啃水果和红酒杯不小心碰击餐具的声音也不时响起。见好端端的唱诗班表演几乎没了效果,无论是领唱岚音还是领队可蓝,都有一股掐死艾伦的强烈冲动。
青年唱诗班的表演终于告一段落。本来按照当初流程,他们只完成了原定内容的三分之二,还有三分之一的高潮曲目没有表演,不过三皇子莱德见效果不佳,便让他们草草收场了。唱诗班的成员一个个如同霜打的茄子,趿拉着脚步不情愿地走下舞台,脸上全是沮丧和懊恼的表情,看不到任何得意与神采。
弗雷里大主教心中不免有些遗憾。他之所以提议成立青年唱诗班,是深感教皇咄咄逼人之姿态,希望用这种方式代表巴黎圣母院和法兰克教会,来与教廷总部争夺在巴黎尤其是巴黎年轻人中的影响力。不过现在看来,效果并不理想,这其中有偶然的因素,但也有形势迫人之处。
但他也只能做到这里了。今天下午为了对付暗烬大师,他忍痛献祭了伴随自己十年之久的随身法杖,以透支生命力为代价,释放了超出身体负荷强度的禁术“光明审判”,直到现在还胸闷气虚,头昏眼花,呼吸不畅。身体的虚弱导致意志的衰退,他现在是生不起与任何人的相争之心。更让他有挫败感的是,就在今天下午,一向对自己敬畏有加的守护骑士队长格罗佛,竟然婉拒了自己下达的暂时撤回营房的命令,理由是教皇特使大人令他们在此待命,不得擅离。亲自掌控的势力都被人渗透成这个样子,更令他萌生退意。
他又想起了那把法杖。那是十年前自己升任巴黎圣母院大主教时,法兰克帝国出木料,光明教廷出光明宝石,共同为自己打造的礼物兼信物,他一直视若最心爱之物。如今,上面的光明宝石已经碎裂,木制杖身也只剩半截,这似乎预示着自己的巴黎圣母院红衣大主教生涯就要画上句号了。
看来我真的老了,是该把位置和舞台让给更年轻、精力更充沛、也更有野心的人了。等退休之后,先去阔别多年的南方家乡看一看,然后去西奈半岛的凯瑟琳修道院度过余生,也不失为一种归宿。他禁不住这样暗想道。
“主教,该您上场了。”旁边老年修女的低声提醒,使弗雷里从幻想返回了现实。
玛格丽特已经站在舞台中央,她身着一件白色的露肩拖地纱质长裙,头戴一个金色头环,仿佛圣洁无瑕的天使。弗雷里从座位上起身,缓缓走向舞台,来到玛格丽特前面,慈祥地对她说:“我的孩子,你可愿接受我为你洗礼?”
“我的荣幸。”玛格丽特双眸如星,喜悦地说道。
“你可已做好准备,褪去心中的稚气,离开大人的庇护,像成人一般独自承受风雨洗礼?”
“期待已久。”
“你可愿终身侍奉光明,不拒绝一切有意义之事,不逃避一切属于你的责任?”
“吾之所愿。”
弗雷里微微点头,从身旁老年修女捧着的银盆中挑起几滴水,轻轻点在玛格丽特光洁的额头。
“此第一洗,洗去汝之疾病,赐予汝健康。”
“此第二洗,洗去汝之愚昧,赐予汝智慧。”
“此第三洗,洗去汝之软弱,赐予汝坚定。”
“洗礼毕,受洗人致辞!”弗雷里说完这一句,感觉全身轻飘飘的,力气与责任全都一抽而空。他已完成了十年红衣大主教生涯中的最后一件大事,可以无牵无挂地离去了。他一回到场下,就再也支撑不住,被早已接到嘱咐的两名牧师搀扶着从侧门离去,对外宣称是去休息室休息,其实是直接返回了巴黎圣母院。
绝大部分人的目光仍停留在舞台中央的玛格丽特身上,期待着她的受洗致辞,但依然有个别眼尖的人留意到了弗雷里的异常,艾伦就是其中之一。他起身追了上去,远远跟在后面,直到他们出了凡尔赛宫,准备上马车时,才快步靠了上去。
“主教大人怎么不多逗留一会儿?”艾伦问道。
“已经没我的事了,不离去还等什么。”弗雷里意兴萧索地说。
“您没事吧?”艾伦又关切地问。
“此言可诛!”弗雷里一身轻松,竟然开起了玩笑,连他自己都颇感意外。不过话出口之后,他隐隐有些后悔,生怕引起艾伦的误会。
孰料艾伦根本不以为意,也笑着说道:“现在的您可比刚才有精神多了。”
“半真半假吧。”弗雷里感慨地说,“我也确实是累了,弄得更像一点,他们也不好意思再挽留我。好聚好散总胜过不欢而散。”
“您今后有什么打算?”艾伦又问。
“等你离开巴黎之后,我就辞去圣母院大主教一职,找个地方安度余生。”弗雷里说。
“和我有什么关系?”艾伦不解地问。
“我在的时候,你还能给我这张老脸几分薄面,要是换了其他人来坐这个位置,我怕你们冲突起来收不了场。所以必须等你走了,我才能放心地退下来。”弗雷里苦笑着说。
“您太高看我了吧,我哪有那种本事。”艾伦挠着后脑勺,尴尬地说。
“我现在最庆幸的,就是从来都没有低看过你,所以才不像其他人一样落得个灰头土脸。别人给你面子,你往别人脸上贴金,别人扒你面子,你扒别人脸皮。”弗雷里半认真半调侃地说道。
“呵呵……”艾伦不好意思地笑了。
“你回去吧,与其在这里和我糟老头子说话,还不如去看看那小丫头,她可比我有趣多了。”弗雷里说。
“我反而喜欢和您这样的睿智长者交谈,每次都能受益匪浅,和小孩子们待久了,整个人都会变笨。”艾伦说道。
“什么小孩子,他们每一个都比你大。行了,老头子不和你唠叨了,和你说话比打架还累。我们走吧。”弗雷里说完,马车上的车夫扬起皮鞭甩在马匹的臀部,骏马长嘶一声,拖着车厢渐渐消失在道路尽头。
此时的玛格丽特已经开始了受洗感言:
我小时候学会的第一个具象词汇是父亲,第一个抽象词汇是责任,这两个词意义并不相同,有时却是一回事。父亲不仅教会了我责任这个词,且教导我如何去履行责任。
但直到今天之前,我对责任的理解依然是肤浅的,懵懂的。不过在今天的成年礼上,鉴于大家共同为我做出的示范,我对责任有了更深刻的理解与感悟。
如此多之人不远千里万里来参加我的成年礼,是因为大家看到了我身上的责任以及我履行责任的潜力,从而对我抱有期待。有人在我的饮食中投毒,有人在我的成年礼上搞破坏,也是看到了我身上的责任以及我履行责任的潜力,从而要提前阻止。
人之所以能看清他人的责任,是因为他们首先明悟了自己的责任。不知己又如何知人?在面对强大而又邪恶的力量威胁时,他们义无反顾地出手,这其中有男人,也有女人,有老人,也有小孩,有法兰克人,也有异邦人,有人类,也有其他种族,但他们无一例外地认为自己负有责任,且视履行责任为一种不言而喻、无可逃避的选择。
我已明白我负有责任,我也明白我需要且必须履行责任,但我的责任是什么,我还无法草率断言。成年礼之后,我将正式简装游历,走遍我法兰克帝国的每一个省份,领略大好河山,体察民间疾苦,了解人民之所需,倾听人民之所言,思考人民之所想。我相信,关于我之责任的全部诠释,一定就深蕴其中。
谢谢大家!谢所有我心存感激之人,谢所有我应予感激却未能意识到之人,谢所有值得感谢之人。
再次感谢大家出席我的成年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