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夜的辗转,克里艾终于下定决心找周边的一个商人卖掉了他的简陋屋舍,早晨去找了沃格特。他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沃格特一家住在辛瓦塔西面靠山的果园边上,几处别墅的豪华与辛瓦塔格格不入。他们的屋子有宽广的庭院,外面是缠绕着茎蔓植物的铁架围墙。克里艾现在庆幸他来了,因为此时沃格特正在向庭院前的一辆马车上搬运着东西。如果克里艾再晚一步,遭遇的就是和昨天一样的境地了,也许更惨。
但这又使他格外地难堪。
沃格特早早看见了克里艾。他没说什么,只瞥了他一眼。
“我照你说的做了。”克里艾说,手上递出一只口袋,里头传来了金属碰撞的脆响,“这是我现在能拿出来的所有的钱了。”
沃格特缓缓地走到克里艾面前:“你是清楚的,这些钱远远不够到北方的费用。”
“可是你昨天不是说……”
“那是昨天,克里艾。我给了你选择的机会,不过你可没给我什么好脸色看。我现在不打算替你出那些钱。”沃格特只摇了摇头,“但因为离开是我提出来的,我得对我自己的话负责。所以我有了一个折中的办法,借贷。”
“也就是说,你现在替我出的钱,我今后是要还的,是吗。”
“对。正是这个意思。你得为你的意气用事付出代价。”沃格特说道,“至于愿不愿意,那是你的事。我从来都是看在我们曾经关系不错的份上……”
“我现在难道还有别的选择吗?”克里艾苦笑道,“我都已经把屋子给卖了。现在就算旱灾不来,我也只有饿死街头的份。”
“我就要出发了。你需要的东西都带上了吗?”
“我全部值钱的东西都在这里了,”克里艾指指身后的背包,“一些布衣物,一些钱,还有些零碎。”
沃格特又吩咐了马车夫一些事,最后才摆摆手示意克里艾:“你乘第二个车厢,和货物一起。希望你不介意,不过你介意也没什么用。”
克里艾看着沃格特一副冷漠的嘴脸,不禁暗自叹了口气。他兀自走上那辆马车,靠着货物坐在一个箱子上,背包被放在他身边。这是货物车厢,窗口很小,帘子被风卷开时才能透进一些光亮。过了一会儿,马车开始前进了,车子传来不规则的颠簸。克里艾昨夜没有睡好,在昏暗的车厢里觉得自己昏昏沉沉,很快便睡去了。
再次醒来已经是中午。他们已经驶出了辛瓦塔,几辆棕灰色的马车在包围辛瓦塔盆地的群山里前行,就像沟壑里的蚂蚁,远处看不分明。一个随行车夫把他叫醒,自己很快就离开了。克里艾钻出狭窄的货箱,外头的光线刺得他眼睛生疼。伙夫随手递给了他车队的行粮,走到一边和其他人聊去了,没人在乎一个需要躲在货箱里的人。同样没人搭理的还有沃格特,他站在一边,边吃着硬面包边望着周围的山。
克里艾想了想,还是走了过去。
“我得为昨天的事说抱歉。虽然这听起来很像是讨好,不过我是真心的。我昨天的情绪不好。”克里艾虚心地说。
“我不需要你说这些。”沃格特闻言只是耸了耸肩,“你是怎么样的人我很清楚。”
克里艾有些不解:“你的意思……”
“你是个情绪化的人。我没怪过你。要不然你以为我还会带你一起去北方吗。”沃格特不由得微笑,但他的笑意也是和水上的波纹一样转瞬即逝,“不过我既然说了,那么钱还是得你自己出。”
“但是……你的宽容已经足够让我感谢你了,沃格特。”
“钱都是你自己的,有什么好感谢的。”沃格特摇摇头,回了他自己的车厢。
克里艾四周看了看,没人在意他们的对话。沃格特回了车厢,他也没必要再待在外面。不久,车队继续前行,却又突然停下了。
克里艾听到前头传来沃格特不耐烦的呼叫:“怎么回事?”
“拜托了,能让我也上马车吗?”一个年轻的女子声音传来,“我就住在这附近,想去塔尔沙城。拜托了,我不会惹麻烦的,而且我可以付钱。”
声音小了些,克里艾凑向车厢门希望能听得清楚些。突然,布帘被一下掀开,一个穿着粗布衣服的姑娘撞了进来,在已经相当狭挤的车厢里找了个位置坐下,然后才望向一脸震惊的克里艾:“你好。我叫诺维雅。是前面的那位先生让我到这来的,你不介意吧。”
“当然不……”克里艾忙摆摆手,“还有,那位先生的名字叫沃格特。”
“那么你呢?”诺维雅看起来有很重的好奇心,而且丝毫不在意这是货箱,拥挤而黑暗。
“我叫克里艾,从辛瓦塔来。呃……你应该知道辛瓦塔吧?”
“是的,当然。”诺维雅夸张地笑着说,“我当然知道。”
她的手在难以察觉地微微颤抖,克里艾完全没有发现。
“你也去塔尔沙城。你是去那里做什么?”克里艾不知不觉地和诺维雅开始闲聊了,“你也是因为旱灾吗?”
“旱灾?哦,是的,就是因为旱灾我才要逃出这里。”
“你原来住在哪?”
“我说了,就在这附近。我们的村子叫做……隆顿,隆顿村。”
“隆顿村?抱歉,我知道的不多,没听说过这个名字。”
“哈哈,这很正常。我们的村子太过偏僻了,本来也没多少人知道。”诺维雅说。
她的手遮遮掩掩藏在麻布长袍里,没人能看到她手臂上是一条条狰狞的伤疤,就像是藤蔓的根须盘绕在她的手臂上。
车队行出些路程时,后方突然传来一声尖厉的呼啸,在那声音之下克里艾甚至觉得头颅发痛,阵阵诡异的恶心感觉从脑海里冒出,几乎要忍耐不住把胃里的食物都吐出来。诺维雅也是脸色阵阵发青,整个人都在剧烈地颤抖着。好在这尖啸只持续了非常短暂的时间,克里艾堪堪控制住了自己。
“那是什么?”克里艾有些惊恐地问道。
“太可怕了……”诺维雅脸色苍白,“难道辛瓦塔周围的山脉还藏着超凡力量魔兽吗?”
“是从刚刚的地方传来的……那不是你们的村子边上吗?”克里艾问道。
“我不知道,以前从来没听到过……不会追上来吧?”
又是一声可怕的尖叫,克里艾难耐地捂住了腹部。不过这次的时间更加短暂,没有造成多大影响。
“快走啊……一定是追上来了!”诺维雅一下子发疯般尖叫,突然便崩溃了。
“还在原地,没有追来……”克里艾强忍着身体的不适,“你怎么了?”
“不……我有点害怕。我没事。我只是想休息一会……”
克里艾觉得这个新来的女人有些怪异,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他自己也不好受,胃似乎还在不停痉挛,内脏都传来怪异的疼痛。没有别的事做,他也只好自顾自靠着货物,从货车的小窗口向外窥探着沿途的景象。
天色渐暗,马车终于行出了绵延不绝的山脉。出入辛瓦塔盆地只有西边的一条路,车马虽然不多,但也是从不间断。这里于是有了一座小型村落,方便往来的车队休息,也好从中赚些钱财。沃格特的车队在一家旅馆前停下,车夫们照料运马去了,今天那两声诡异的尖啸把马儿们吓得不轻,能从山里走出来已经算是奇迹了。几匹马现在都不愿意吃草料,状态非常不好。
克里艾的待遇并不好,他和几个马车夫一样在旅馆一层的休息室,沃格特则自己待在二楼的上等房间里。克里艾觉得沃格特根本没有原谅他,因为那个半途加入的女人诺维雅住的是和沃格特一样的房间。他只能安慰自己那是因为诺维雅是自己付了钱的。
次日,马队出发。克里艾明智地不和诺维雅再说什么,货箱里沉默一片,只有货物箱散发的木材气味。在南方平原旅行就方便得多了,车队一路前行,三天后,塔尔沙城终于在清晨的微光中显露出了轮廓。那是一座城市,一座真正的、不同于辛瓦塔村的城市。克里艾心里的感受难以描述,这是他第一次离开了那个生活十数年的村子,他甚至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来传达此时的怅然和激动。
那个叫诺维雅的姑娘在和克里艾有过短暂的一面之缘后独自离开了,她自称是到塔尔沙来,但除了她自己谁也没办法证明。在沃格特父母的房屋前车队卸下了货物,沃格特也和父母解释了去北方游历的事。克里艾在一边站着,他不禁想起了塔芙拉和埃文姐弟二人。他默默地在心里想,既然他们也去了北方,也许还有机会再见面。但是就算见面了又能怎样呢?他甚至不知道见面时该说什么。时间过去,虽然是塔芙拉他们先离开的,他却觉得似乎自己更像是叛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