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桌之人将一口酒送下肚:“你这几天没在京城,所以不知道,撤了已有许多时日。”
“可是宫里之事平息了?抓到可疑之人了?还是找到了太子?”
“好像并非如此,听说从封地失踪的三皇子也于前些日子返回了宫里,正积极寻找太子下落,不过,三皇子似乎身体不适,大多时候皆闭门休养。二皇子在那之后不久便撤掉了关卡。”
“这回岂不更热闹了?至少二皇子无法继续独揽宫中一切。”
“那可不,要说支持三皇子之人,远比二皇子来得多,现今二皇子虽拉拢去了一些,亦只是同三皇子分庭抗礼。”那人说到这里,压低声音继续道,“我还曾听我家大人讲,当初皇上有意将三皇子立为太子,是三皇子推说长幼有序,主动让位给现任太子,自己则申请去了封地。”
“二皇子也是因为这桩事,让皇上以公平为由,遣去了晋州封地吧。”
“想来三皇子当初皆为了宫中太平,若他真做了太子,二皇子定会更为不满。只可惜太平得了一时,太平不了一世,二皇子终究还是虎视眈眈。”
另一人叹道:“看来这天下也并非好坐的。”
“二皇子和三皇子僵持不下,现下朝中很多大臣都还持观望态度,就拿我家大人来说,每日如履薄冰般惶恐不安,生怕一个投靠错,将来便是灭顶之灾。”
“其实我们说这些都无用,不过发发牢骚罢了。”
那人点头道:“我还是早些回去做事为好,若让我家大人知道我坐在此议论这些掉脑袋的大事,恐怕少不得丢了差事。”
两人匆匆丢下银子付了账,结束攀谈走出酒楼。
“原来京城现下这样乱。”一直侧耳倾听的上官紫燕这才撇撇嘴说道。
白清远微微一笑:“皇权之争,本就从未平息过,京城更是如此,只不过紫燕你们一直远离京城,从未感受过纷争罢了,所以我才说,上官大哥在京为官,定要多加小心。”
被白清远一说,上官紫燕立即面露紧张地看向上官凛:“那哥哥你会不会有危险?”
上官凛轻轻摇头安抚她:“此等事无须我这品阶的官员去担忧,我上面还有刑部尚书、侍郎,他们才离那些更近,我所要做的,唯有查好案即可。”
这时,店伙计已摆上了酒菜,白清远也笑道:“上官大哥所言甚是,既与我们无关,又何必杞人忧天?还是填饱肚子更为实在些。”
上官紫燕很快便打消了顾虑,热情地招呼白清远,夹菜到他碗里,并不时讲讲她在京中见闻。一顿饭在三人的谈天说笑中,不觉流逝而过。
吃过午膳,上官凛提出再去发现陈万良尸首的护城河边看看。上官紫燕明白,关于查案,上官凛比谁都要认真,此案诸多疑点放在心里,他不会心安,白清远亦无异议。于是,三人也未雇车或骑马,信步往护城河方向而去。他们沿着护城河,一路朝上游而行,上官紫燕同时为白清远简单说明案子始末。
“我们现下便是要去发现被单等物的地点?”
上官凛点点头:“常仵作查验记录中曾补充,被单上的细线,与陈万良身上所发现的一致,被单上血迹也同陈万良吻合,从被单水渍余痕看来,有绳索捆绑过的勒痕,很可能凶手杀死陈万良之后,曾用被单包裹尸首扔入水中,但那几日雨急水大,冲散了绳结,尸首才会顺水漂入了城中。”
“上次我们亲眼见到打捞尸首时的情形,却未到抛尸地方看过,哥哥猜测,何捕头找到被单之处,应离抛尸地方不远。”上官紫燕解释道。
说话间,他们已出了城,来到位于城郊的护城河上游一处。因天气转好,河中水流平缓,清可见底,耳边只闻流水潺潺,甚为宁静。
“依何捕头所言,应该就是这里。”上官凛指着一从河岸边突生出浸入水中的枝丫,“当日被单便是被树枝钩住,才未随湍急的水流漂至他处。”
几人四下查看一番,并未发现有何异常。上官紫燕有些泄气道:“看来即便曾有过些许蛛丝马迹,案发那几日数场大雨,也冲刷得干干净净了。”
“那边不远处似乎有东西。”白清远指着距他们十几步之遥的一棵树旁,示意上官凛和上官紫燕看去。
“我们过去看清楚。”
三人来到近前,发现树下竟摆放着一只小香炉,炉中香才燃了一半,丝丝缕缕,犹自缭绕。一旁的地上,还有些纸钱与一把鲜花。显然,此乃祭奠亡者之用,且就在不久前放置于此的。
“奇怪,怎会有人在此祭拜?”上官紫燕疑惑道,“离清明还甚远,且此处并无人家。”
白清远想了想:“听闻亦有人在人死之处,或相关地方烧香祭拜。”
“相关?莫非与陈万良有关?”上官紫燕睁大眼睛,复又显得越发不解,“可何捕头调查时不是说,他在京中并无亲友?”
上官凛神色一黯,脑中飞快浮现出一个身影。又听得白清远蹲下身,摆弄着花束道:“这花虽美丽,有些时候却亦为祸根,你们可知,花粉接触口鼻,也会引发哮喘之症?且发病更急,敏感者更易致命。”
上官凛眼中墨色愈浓,有些片段仿佛瞬时拼接到一起,连成一道清晰的线,但却是他最不愿去想的可能。紧握的双拳泄露了他内心的挣扎,自己到底该如何做才好?上官紫燕似是也想到了什么,她转头望向哥哥,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待三人回到家中,何捕头已候在门口,看上去等了多时。
“可是查到什么?进去说。”
一行人径直来到书房,何捕头提及钱梁,语气中总带出些许不屑:“要说钱梁此人,人品不好,街坊四邻皆知他非善类,无有与他相熟之人,甚至招呼都很少打,属下遍寻打探之下,才找到钱府败落前,府中一名老家仆,打探得一些消息。”
“哦?说来听听。”上官凛忙问。
“钱梁的品行,就如属下刚才所说,并无何出入,但那老家仆言及,即便钱梁这般,也是有亲事在身的。钱老爷在钱梁幼时,与一友人定下娃娃亲,后友人因故举家搬迁,两家也时有联络。钱老爷死后不久,钱梁未婚妻家亦突遭变故,只剩那小姐一人,她曾写信给钱梁,似是要来投靠,可钱梁只知寻欢作乐,置之不理。”
“可知那女子姓甚名谁?后来又如何?”
“听说姓王,具体名字不详,亦出身书香门第,琴棋书画皆技艺精湛,尤其弹得一手好琴。”何捕头道,“但之后不久,钱家便没落,家仆悉数被遣散,所以王小姐是否来了京,那老家仆也不得而知。”
上官凛双眉几乎蹙成一个解不开的结,心里更似压了一块大石,沉甸甸的透不过气。所有一切皆在他眼前盘旋浮现,渐渐一片混沌,复又越发清楚,不由得让他陷入深思出了神,直到上官紫燕轻声唤他,语中透出担忧。
“哥哥……”上官紫燕显得欲言又止。
上官凛面容一凛,握紧拳沉声交代何捕头道:“何捕头,你速去常仵作处,让他再查验过钱梁尸首有无花粉痕迹,然后到风月楼去找一个名唤小环的丫鬟来此,但切记要暗中进行,莫惊动任何人。”
何捕头应了一声,退下去完成上官凛吩咐的任务。上官紫燕的目光始终不离上官凛,似是要看出他此时心境:“哥哥……”
“紫燕,你先去和清远叙叙,我想一个人静一静。”上官凛摆手道。
上官紫燕乖顺地颔首,拉了白清远走向门外。在门口处,她不安地回眸,又望向兀自坐于原地的上官凛,只见窗外的夕阳将他身影映得一片橙红,却清冷无声。
一阵悠扬的琴声自微敞的窗中飘出,时轻时重,时急时缓,时而轻快明丽,时而绵远深长,如哀怨女子婉转低回的倾诉,又似烟花三月河畔情人间的缠绵细语。只闻琴声,便已入情入画,心驰神往。
弹琴的女子独坐于桌前,容颜姣好,一身堇色衣裙,更衬得她宛若一朵娇艳之花。她凝神专注于琴上,纤长十指飞扬,抬腕间右手一挥,最后一个琴音戛然而止。曲虽罢,意犹存。
门外响起击掌之声,随即门被拉开一道缝隙,一张清丽秀美的脸庞探了进来,向弹琴人露出微笑。
“紫燕妹妹?你怎么来了?”
“我告诉老鸨,来找琳琅姐姐你,反正现下也非风月楼开业时间,她们便让我自己进来寻了。”上官紫燕说着,闪身进门,“可有打扰了琳琅姐姐弹琴?”
琳琅摇了摇头起身:“只是偶尔练习罢了,若长时间不弹,恐技艺生疏,妹妹来此,我欢迎还来不及,谈何打扰之词?”琳琅拉上官紫燕在桌边坐下,收了琴,又为她倒了茶放在面前。
上官紫燕饮了口茶道:“其实早就想来找琳琅姐姐玩,顺便看看这男人皆喜欢的地方乃是个什么样貌,可一直忙着帮哥哥查陈万良一案,如今即将结案,事情不多,才得空走上一趟。”
“这里能有何好看?来风月场所的男人,不过将此当做一时享乐消遣,一晚过后,又能有几人真正记得陪伴过自己的女子是谁?”琳琅眼中流露出几许苦涩,但旋即敛在了笑容之中,话题一转而问,“妹妹方才说,陈老板之案已准备结案,可是有了定论?”
“不错,官府在钱梁家中找到打死陈万良的瓷枕,上面还沾着陈万良的血迹,加上之前在包裹陈万良尸首的被单上,亦发现钱梁的扇佩,因此定案为钱梁乃杀死陈万良的凶手,并抛尸于护城河中,但因钱梁在我们询问时,突发疾病而死,他杀人的原因便不得而知了。”上官紫燕说到这里顿了顿,见琳琅仍望着自己,专心倾听,才继续又道,“眼下只等去调查一纸婚书,便可彻底结案了。”
“婚书?是何物?”琳琅给上官紫燕添茶的手微微一抖,溅落了些许茶水在桌面上。
“似乎是在钱梁家柜子底层发现的,因为收藏隐蔽,一开始并未发现。上面写着钱梁曾同一位王姓小姐有过婚约,还有钱老爷和王家的签字。虽然我觉得并无必要,但哥哥坚持将与钱梁有关之人调查清楚些,更为稳妥。”
“上官公子心思缜密,这样做也无错。”琳琅颔首赞同,“那可有查清?”
“也非什么重要证物,哥哥看似亦未抱太大希望,婚书都扔在钱家原处没动,只等明日一早,何捕头去查封钱家住宅时,顺便拿了婚书,依照上面所写王家所在籍处,按例查访一圈便是。”
“看来查案甚是辛苦,不过总算是水落石出。”琳琅笑道。
“可不是吗,藏得再深的真相也总有云开雾散的一日。”上官紫燕意味深长道,忽而一拍头,发出一声惊呼,“糟糕,我今日还答应带白师兄去城中转转,倒给忘记在脑后了。”
“紫燕妹妹怎这般糊涂?”
上官紫燕闻言,俏皮地一吐舌:“对不起,琳琅姐姐,我怕是得先行一步了。”
“无妨。”琳琅善解人意道,“白公子远道而来,妹妹理应好生招待,我们日后还有很多时间可聚。”
“谢谢琳琅姐姐,过几日等案子结束,我叫上哥哥一同来找你。”
上官紫燕说罢,便如一阵风般,匆匆告辞离开了。琳琅为自己添了一杯茶,缓缓端起杯盏置于唇边,一双美目流转,却像是陷入沉思,许久忘了将杯中茶饮下。
天边夕阳洒落最后一抹余晖后,缓缓没入地平线,天色也越发暗了起来。但尚未及夜晚,依稀仍存朦胧光影映照大地。
京城略为偏僻一隅,几乎不见人影。不同于繁华的大街,此处既无酒楼商户,也无行人往来,唯有劳作了整日的平民百姓皆回到自己家中歇息,因此更是显得寂静。一个脚步匆忙的身影穿过小巷而来,在一扇门前驻足,小心地左右张望。片刻,才推开门,一闪身迅速没入门内。
来人并不停留,而是熟稔地径直走过院子,来到正对大门的主屋中,拉开角落的衣柜,在里面忙碌地翻找开来。不一会儿,这人似乎摸到了什么,动作略一顿,扬手飞快抽出一张折叠整齐的纸,却在纸展开的一刻,脸色转为苍白。
“琳琅,你终究还是来了,抑或是,该唤你一声王小姐?”
随着一道略显沉重的声音,房门再次被推开,上官凛出现在门外。在他身后,还站着上官紫燕、何捕头和几名官差。
“我……”琳琅望了望自己手中的白纸,仿佛也明白了些许,唇动了动,未能再说下去。
上官紫燕从上官凛背后探出身,神色中亦是显露出平日不曾有的凝重:“琳琅姐姐,你可是在找我所说的婚书?其实所谓婚书并不存在,皆是为了证实你便是王小姐的推断,你可知,我多么不希望见你来此?”
“你们为何会怀疑我是王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