杂货店外,传来一个天籁般的声音:“外公,小杂货店有什么好看的?”
李诗嫣挽着她外婆的手,娉娉婷婷地站在杂货店不远处,她的外公,背负双手,饶有兴致地盯着着赵家杂货店。
这两人,正是早上赵诚从火车用三轮车载到学校的老夫妇。李诗嫣跟外婆长得有几分神似。
跟美女形影不离的徐辣妹却没有同行。
不过赵诚知道,辣妹子对即将到来的棋力测评,也是高度重视,不肯放弃模拟测评向高手讨教的机会。
李诗嫣则不同,她对象棋完全出于一种爱好,却不甚重名重利,也无所谓能获得几级棋士称号,尽管她也具备相当的实力。
赵诚听辣妹子介绍过李诗嫣的家世,她的外公退休前是省文研究院副院长、教授,其中极擅长的一个研究门类,就是中华棋文化,尤其是川省的棋文化,可谓纵横古今,了如指掌。
李诗嫣爱好下棋,但更精确地讲,她完全受了她外公的影响,对棋文化如痴如醉。去年随父母转学到天明县初级中学,更大的原因,是她想深入地研究川省棋界标杆——天明县的棋文化发展态势。
正是从小受家门熏染,年纪轻轻的李诗嫣,在棋文化研究方面,已经略集大成,天下流派、疑难残局等,她可谓无所不通、无所不精。
见美女走近,赵诚立即心跳加快,呼吸加速。虽然学校里都知道,他家开着家杂货店,但此时此刻,他极不愿意在这儿和美女相见。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呵呵,有意思,小杂货店用道家名言作对联,很有哲理啊。”李诗嫣外公读着门口的题字,频频点头,“嫣儿,莫嫌池小,小池常隐深龙哪,不想去看看?”
李诗嫣“哧”地笑了,轻声说:“外公,我同学开的杂货店呀,你要想见真龙,我引荐给你?”
赵诚顿时有种脸颊发烫的感觉。想躲,已经来不及了。
老头转过头,瞧见了贴在门框边的赵诚,惊讶地抬起手:“呀,小伙子,是你?”
赵诚避开李诗嫣美目,低着头轻声地回答:“是我,老伯。”
老教授上前就捉住了赵诚的手:“囡囡,你看,他就是爷爷早上说的那个热心青年,嘿,多好的人呐。没想到你是开杂货店的哈,好好好……”
“我同学啦。”李诗嫣好看地嘟了个嘴。
老教授得意了,歪着头盯着外甥女:“嫣儿哪,刚才我就说了,小池常隐深龙,这不,不巧又让我说对了。小赵的爷爷,20年前可是天明县一把好,赵家棋,那时可是威震棋乡哪!”
这些,都是上午赵诚载教授去学校,路上闲聊时得知的。
走进拥挤的杂货店,彩姨见来了赵诚熟人,赶紧倒了几杯水来。
见赵诚自始至终回避着李诗嫣目光,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显得局促不安,老教授望望赵诚,望望李诗嫣,看出了端倪。
为了打破年轻男女间的尴尬,教授笑了,“哈哈,小赵,十多年前,我还专门研究过赵家棋呢,对你爷爷和屠家对弈的5盘棋,也曾复盘了好长一段时间进行研究呢。”
“哦。”赵诚有些受宠若惊,没想到省城的大人物,也会专门研究赵家的东西。
当年这场比赛,采用5局3胜的规则,当时全县的人,都认为是场势均力敌的争斗,没想到赵诚的爷爷在最后的决胜局中溃败,而且3盘输的棋,都是在刚进入残局阶段速败,输得毫无脾气。
“老头子,别说那些事了。”李诗嫣的外婆打断了丈夫的话,来人家店里做客,却说些晦气的往事,多少有些不合事宜。
老教授也顿然醒悟,打了个哈哈,背着手朝店内走去:“哦,哈哈,是喽是喽,你们聊,我进店看看,这布局,很像八卦之法,有意思……”
赵诚却抬起了头,望向了李诗嫣外婆:“阿婆,老伯刚才说,他研究过我爷爷输的那3盘棋,嗯,我想知道,有什么发现没有?我听县里人说,大家对爷爷这么快就落败,都不可思议。”
老人笑着把李诗嫣推了出来:“唷,小伙子,棋上的事,我不太懂,你问这丫头吧,比她外公还内行呢。”
李诗嫣落落大方地点点头:“嗯,小时候,我常听外公提起这事,听得耳朵都生老茧了。你们天明县十大高手,都在我外公研究范围内,特别是赵家和屠家这场比拼,外公花了很长时间来研究对局。他发现一个有意思的特点,你爷爷的三盘棋,都是在最不该输的时候输了,时间也很有意思,都是在中午封盘,下午复盘后不久。”
“哦,有什么讲究?”赵诚脸色有些严峻,听美女这话,背后似乎藏着什么内容。
枯坐在不远处的彩姨,也将目光投向了李诗嫣。
当年的比拼,每局棋为时一天。
“你爷爷输的这三局棋的共同特点,都是上午的比赛势均力敌,盘面极其复杂,谁都没有必胜的把握。”李诗嫣回忆着她外公的研究,“你们赵家棋,刚柔并济,布局阶段柔中带刚,看似平淡,其实暗中藏着万千变化,每种变化都至刚至强,一有机会便会策动全局进攻,其强悍尤如排山倒海,绝不给对手喘息机会。”
赵诚深深地点了点头,爷爷虽然从不教他棋,但这些评价,县里人都知道,也是他深感荣光的地方。
“但屠家棋,却以阴柔为骨,追求至阴,常常表面上卖个破绽,实际上却暗藏杀机。可能这和人的个性有关系。”美女略眯凤眼,神色中带有些不屑和鄙夷之色,“赵家至阳,屠家至阴,两个最极端的棋风,却并不相生相克。你爷爷输的三盘,都是从早晨厮杀到中午,局势持平。”
美女拿起水杯,轻啜了口,语气变得遗憾:“奇怪的是,下午复盘后不久,你爷爷强悍的棋风,突然软了下去。”
赵诚低叫一声:“软了下去,为什么?三盘棋都是这样,又为什么?”
李诗嫣摇了摇头:“我外公也深感不解,下午的下法,像是换了个人似的。要知道,至阳和至阴两个极端下法,比拼的就是阳和阴的战斗力。阳刚一弱,强悍不再,战机转瞬即逝,阴柔便占据上风,如同病来抽丝,再无翻盘机会。”
赵诚张大着嘴,无法接受这样的现实。20年前,爷爷才四十多岁,作为棋手,正是年富力强、思考最缜密的黄金时期,不可能出现体力不支等情况。
那,为什么仅仅隔了一个中午,就像换了个人似的呢?
难道,其中有什么隐情?
“李……李同学,你觉得我爷爷……是不是放出了胜负手?”
胜负手,常用于围棋战局,但在象棋中也广泛采用。它有两种含义,一种是战局不利的一方,为了扭转局面,不惜铤而走险;另一种则是双方对峙陷入僵局,一方为求胜,不惜险中求胜。
爷爷如果当时放出了胜负手,显然处于后一种情况。
李诗嫣平静地摇了摇头,轻声说:“不是。”
“那……”赵诚完全陷入了糊涂中,既然不是放出胜负手,相持的局面,怎么会突然变成了一面倒的溃败?
在高手对局中,这种情况几乎不可能出现。
李诗嫣却转移了话题:“我外公在研究这段对局时,曾经专门到天明县,访问了当时观战的几大高手,请他们评点当时战局情况。这几个在县里排名前几的高手,那年都在现场,对于转瞬即逝的战局,观察得最为清楚。”
“他们怎么说?”赵诚急急问道。
李诗嫣将目光转了室外:“他们的观点非常一致,无法理解你爷爷的举动,除非……”
“除非什么?”赵诚的心都快要跳出来了。
美女收回了视线:“除非是你爷爷故意输掉比赛。”
“胡说,这根本不可能!”赵诚忽地跳了起来,脸上充满了怒色。
不远处侧耳细听的彩姨,也吓得突地站起身,目瞪口呆地望着李诗嫣。
这个答案,确实太惊心动魄了,爷爷以一个家族的未来作赌注,怎么可能故意输掉比赛?
三个人,都陷入了死一般的静寂中,一时间都不知该如何开口来安慰对方。
死寂般的杂货店里,突然响起一声并不太重的惊呼。
“七星残阵……”
3人急回头,刚才一直在杂货店望着布局观察的李诗嫣外公,此刻张大着嘴,呆呆地望着墙上几个道教中阴阳图的货架,身子如同僵化般一动不动。
“外公,怎么了?”李诗嫣轻声叫道。
教授动也没动,对宝贝外孙女的呼唤,竟然充耳不闻。
“外公……”李诗嫣和外婆不知发生什么变故,急忙跑了进去。
赵诚和彩姨对望了眼,两人都充满了疑惑。刚才,教授明明叫出了一种残局的名称,叫七星残阵。
然而,著名的残局中,根本没有这个名称。比较接近的一种,叫七星聚会。
七星聚会,是清代起广泛流传于民间的四大江湖名局之首,清代出版的著名棋谱几乎都刊有此局,只是局名略有差异。由于对弈双方剩余的棋子都为7个,因此被命名为七星残局,有“残局之王”的美誉。
然而,七星聚会早已不再神秘,棋乡的人,连七岁孩童,都已熟背它的攻守之法,且被当地当成基础培训的教材。
七星残阵,两人则闻所未闻。
而且,店里的所有货架,都是赵诚亲手布置的,除了像八卦图,压根儿就没棋阵棋局什么事,教授从哪儿找到的七星残阵?
赵诚和彩姨正疑惑间,一个更古怪的现象出现了。只见原本和颜悦色、语态平稳的教授,却像被马蜂蜇过似地,神色慌张地大步走了出来。
他的脸上,明显有一种惊慌之色。
是的,是惊慌,赵诚不会看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