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问他:“邓爷爷昨天气坏了吧?你也知道,我妈没别的意思,她就是那脾气,连我都怕她,你多哄哄邓爷爷,让他别往心里去,气坏了身子可就不好了。”
他点点头,“我知道,其实爷爷也有不好,都没跟我们商量一下就拿出来说了,我跟我爸都被他吓了一跳,可又不敢去拦。”
我点点头,“我知道。反正都过去了,估计也没几个人真正在听,过一段时间也就都忘了。”
“夏天,那个,韩芯——”
“我知道。”我急忙打断他,深吸一口气,继续道,“她的事,我妈都跟我说了,我知道不关你的事。”
一张签证,一本存折,邓爷爷就这么把她打发了,曾经认为多么不可饶恕的错误,这么轻易地就解决了。我知道是她自愿的,否则没人可以逼她,也许,她也心寒了。她连一年也等不了,我却心甘情愿地等了二十年,最后这样的结局,也算是公平的。
事到如今,谁对谁错已经分不清了,但是老妈有句话说得很对,这永远不是3减1就等于2的事,邓爷爷把一切都想得太简单了。
“你什么时候走?”
“后天的飞机。”
我点点头,“我也差不多。”两人又沉默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我先开口道别:“那要没事的话我先回……”
我刚想转身却被他从身后拉住,再后来就跌进了他的怀里,他从后面小心翼翼地把我抱住。是我熟悉的方式,带点撒娇,带点霸道,还有那么一丝的求饶,每次他做错了事,不敢面对我了,就会从后面这么抱着我,一边说知错了,一边请求我的原谅,每次我都要被他晃得晕头转向,而后就是再生气的事也都忘了。老妈是对的,我就是见不得他低头,只要看见他骄傲自负的脸上透着不尽的委屈,只要看见他总是上扬的嘴角耷拉下来,我就会心软。只是,这个时候才来向我求饶,会不会已经太迟了?
“夏天,你在那边过得好吗?”
我没有推开他,只是勉强咧了咧嘴,“挺好的,天天都有好吃的。”
他苦笑,把我勒得越来越紧,痛苦地呢喃:“你要跟他在一起了吗?你要跟他在一起了,是不是,夏天?”
我没有说话,也不想回答,昂起头,努力不让自己的悲伤在他面前流露,而后挣脱开他的手臂,平静地说上一句,“我要回家了。”
“夏天,我们结婚吧,按照我们原来说好的那样,我们结婚吧。”
他拉着我不肯松手,话语里带着哽咽,我当然知道他有多难受,可是我却不敢回头,没人比我更了解他的辛酸,那一句我等了二十年的话,每次都因为只差一点点而算不得数,终于在我们都以为已经盼到一点眉目的时候,却顷刻间变了质。我们在一起那么久,直到现在才发现,我们所能带给对方的,已经不是我们想要的,对方想要的,却是我们早已给不起的。
“夏天,原谅我好吗?我真的就只错这一次了,下次一定不会再错了,你就再原谅我这一次行吗?你一定要原谅我,你知道的,我只要你……”
邓学安声嘶力竭地呼喊,他的绝望与恐惧,我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却已无力再慰藉,这个我原本只想一辈子黏着赖着依靠着的人,他的无助,他的脆弱,原来这么显而易见。然而,如今的我,却只能告诉他:
邓学安,你知道吗,我二十年来只爱过你这么一个人,够了,我也想爱一下别人了,爱一个一直也像我这么深爱着你而你一样深爱着我的人,爱一个从始至终都只会默默付出而毫无怨言的人。我的爱很少很少,我已经爱过你了,剩下的仅有的一点爱,我要留给那些对我还心存希望的人,他为我做了太多太多,现在该是我回报的时候了。我经历过所以我知道,爱一个不属于我的人有多么的痛苦,我已经苦过了,不想再重来一次,也不想这种痛苦重复在他人身上。我等得太久,这一次我想我是累了,我只想轻轻松松地好好谈一场恋爱,其他的什么都不管。你让我原谅你,事到如今我也很想知道我怎么才能原谅你。我们都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你我都知道,原来的轨道,我们早已经回不去了。
下午的时候,我接到周宁的电话,他说他在我家楼下。
我看着一脸倦容的他,难过得别过头去,却忍不住扬起嘴角,低头浅浅地笑着,想着这个世界上恐怕再没比他更傻的人。
“你这个笨蛋!”
他笑笑,跟着我进屋坐下,半天才冒出一句,“我怕你出事,你从未那样子过,与其担心你什么也做不好,不如自己过来看看,也许还能帮你点什么。”
“可是我都说过了,我过两天就回去。”
“我知道。”他低下头,一脸窘迫,像是犯了天大的错误,“我只请了两天的假,明天上午我就回去,我只看你一眼,知道你没事我就放心了。”
“我妈说我不靠谱,可你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不靠谱的人。”我一边冲他摇头,一边却又忙活着给他准备吃的,一看他那样就知道是勿勿赶过来的,铁定没有吃饭,好在老妈不在家,要不动静更大。
吃过饭他说要靠在沙发上坐一会儿,谁知就那么睡着了,想也知道是因为担心我在火车上没睡好,这会儿知道我没事放心了,终于也知道困了。看着他乌黑的眼圈,皱巴巴的衬衫,心里分外的难受,差点就红了眼眶,谁说我没有良心?没人看见罢了。不过,要是被老妈知道他是被我一通电话给吓回来的,不上木勺也得抬脚踹我了,似乎老妈总是对的,我就是这么不长记性,放哪都不让人省心。
吃过晚饭我陪他去学校逛了一圈,一晃都大四了,以前总爱嚷嚷着大学怎么这么漫长,像是怎么也过不完似的,这会儿终于要结束了,却又舍不得,仿佛过了这一年,自己便真的老了。
经过那些熟悉的角落,内心感慨万千,想着我们就是在这里第一次遇见对方,想着我就坐在这张长椅上,经常与他聊天,大冬天的边喝着奶茶边吹着冰冷的湖风,一边流着鼻涕,一边呵呵地笑。想着我就是在这块石头上,一不小心摔了一跤,还非得装得很臭屁的在那耍帅,想着我就是在这掉进了那臭烘烘的湖里,而后一身湿淋淋地去找周宁求救,想着若不是那一次意外,兴许我跟他真有可能老死不相往来了。就是这些,让我不得不相信,冥冥之中,一切都是早就注定好了的。
在这里,一切都是熟悉的,包括门口卖小吃的外地人,还有那些水果摊,那个因为年久失修而坏掉的凳子,还是没有人去修,我们寝室四个以前就经常候在一旁等着别人坐上去摔下来,而后很不给面子的放肆大笑,看着他们面红耳赤地逃走。只是不知以后还有没有这样的机会,又或是还有没有这样的心情?
学校里零星有一些提前来校的学生,有一些是真的来学习的,有一些估计是像我一样,在家待烦了逃回来的。也许是因为还没正式开学的原因,学校没开多少路灯,到哪都是黑漆漆的,当然了,平时也没好多少,只有在新生入学的时候才会把所有的路灯都打开,做做样子给新生们看,以前我们几个就经常为此大骂学校抠门、虚伪,不过跟周宁在一起,在这方面估计是找不到什么共鸣了。
“好好的,叹什么气?”周宁问我。
我撇撇嘴,“哀叹青春易逝啊,我的大好年华,全浪费在这破地方了,真憋屈。”
他笑,不做声。
他让我陪他去湖边找个凳子坐一会儿,我死活不肯,“那么黑,我不去,要被抢劫就死了。”
“你又没钱,怕什么!”
我嘴巴犯贫,于是随口道:“就是没钱才可怕,有钱被劫点钱也就算了,没钱就要被劫色,你没有你当然不怕。”
他笑,“那遇到抢劫的,你把我推出去好了。”
“那是当然,还用你说。”说归说,还是跟他一起去找了张凳子坐下。
我对他说:“这是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呢!”那时他与韩芯第一次见面,我们另外三个怕搅局,只是远远看着,甚至没有看清他的脸。
他只是摇头,笑得高深莫测,“好遥远的事情,都快不记得了。”
“不是在这吗?”
他还是摇头,“如果我跟你说,我很早就认识你了,是为了你才来这边的,你会不会信?”
我审视着看了他一眼,有的时候表现得太认真了往往更像是在演戏,我知道他在耍我。
我摇头,坚持己见,“就是在这,我记着呢。”说完仰头深深呼吸着这里熟悉的空气,独自回味着那些往事,自顾自傻笑。
周宁走的时候我要去车站送他,他死活不让,可我不敢不跟着,老妈在身后瞧着呢,我是想通了,反正在家肯定也要被她嫌弃,倒宁愿跟在周宁后面多转一会儿。刚买上票,还要等上一段时间,他急着把我轰走,我也懒得与他争,想着就依他一次吧,免得他老是说我欺负他。
反正这也不是最后离别的时刻,七十二小时,或是再短一点,我们就能再相遇,所以,不需要道别,也无须恋恋不舍。
但我还是要忍不住问他,我说,“周宁,你真有那么喜欢我吗?”
他笑笑,抬手拢了拢我额前乱掉的刘海,“为什么这么问?”
我深吸口气,装作一脸的无辜,“我就是想说,你真要那么喜欢我的话,说不定我会给你一个机会来追求我也不一定。”
他轻扬嘴角,表现得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兴奋,但还不至于驳我面子,“我想我应该是比较喜欢听你在我耳边念叨个没完,仿佛只要听你说说话,就什么烦恼都没了。”
他也有烦恼吗?我不禁怀疑。不过他这个答案我却不是很满意,他要说我风华绝代让他忍不住为之倾倒我自然是不信的,说不定还会给他一拳,但是钦佩赞赏之类的话说两句应该死不了人吧?不过他是周宁啊,是那种打死他也挤不出几句话的主,还是就这么算了吧,大不了给他捡个便宜。
从青岛回来之前,我以为要了结一件事很难,甚至想过退缩、逃避,现在我终于明白,对过去告别,也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复杂,只要自己的立场坚定了,再难的问题也能迎刃而解。一挥手,一闭眼,回忆便如同扰人的尘埃,纵使还在,却已无法再兴风作浪。看着候车室里那消瘦的身影,单薄而又倔犟挺直,我知道他也在努力,努力开拓着属于我们的未来。
看着他,我便知道自己的未来在哪了,这样就够了,步出火车站的时候,我这样想着。
“孙夏天同学,好久不见了!”
我收起思绪,眯着眼望着眼前恶狠狠地捻着烟头笑得格外欢畅的人,脑子里飞快运转,虽然我这人爱捣乱,记性又不好,但得罪过什么人还是记得的,面前的人,我对他确实没有印象,“不好意思,可我跟阁下似乎并无渊源,还想请问阁下高姓大名,有何指教?”
“我听说孙同学很能打,想来讨教几招。”
我乐了,敢情我还名声在外,这感觉不错,有热闹不凑,就不是我孙某人的作风了,“好说,讨教谈不上,随意切磋我倒是很乐意奉陪。”
“那么请随我来。”那人说着便带着我往火车站后山的方向去,我虽有些犹豫,但也没多想,再看那人的身形,不像是多能打的人,这才放心大胆地跟了上去。
到了山上我就有点后悔了,大热天的走在这竹林里仍旧透着丝丝凉意,但是这个时候反悔似乎有点说不过去,总不能让他以为是我怕他了,不就是打架过招嘛,以前也不是没有过,反正是在自己的地盘,谅他也不敢把我怎么样。
“孙同学,到了。”快到半山的时候,前面的人停了下来,转身对我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