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逃跑
满天繁星,一轮冷月高悬苍穹。
这一场飘摇的人间风雨,终于褪去了最后的磅礴之境。
雨势渐渐小了下来,狂风也不再那般莽劲。白天暴怒的雷鸣闪电,也慢慢地隐归到那厚厚的黑云深处。
风卷残云,随着夜色悄然降临,苍穹如墨,蒙上了一层深邃的黑暗,环盖无边的大地,纷至沓来。
只见大地之上,随处可见的坑坑洼洼,积水成镜,倒影着微弱的星光。树林青草皆沐浴在暴雨过后的土壤里,石头的阴暗处,静悄悄地长出大片大片的墨绿色青苔。
漫天小雨,幽幽切切。
黑暗中的峰峦彼此起伏,仿佛,随着夜色越发地冰冷深厚。
在阳西城西边的一条大路上,一个瘦小的身影,浑然走在其中。但见他此刻的面色悲凉,嘴唇呈紫。胸口处,因为不断地喘着气而起伏不止,全身上上下下无一处不全然湿透,丝毫无干燥之处。
满身的污秽。
他的身体绷得很紧,因处于极度的痛苦之中,而显得疲惫不堪。
然而,他丝毫不在乎这一切。他只有一个方向与目的:那便是往大路的尽头,使劲地涉足狂奔。
而那大路的尽头,正好通往龙高山脉的内脉,也是白云寺山门所在的方向。
正是边云。
夜风凄切,四下莽莽。周遭黑暗的地方传来幽幽虫鸣,远处的树影森森摇曳,沙沙作响。
这样的月黑风高之夜,渺无人迹,显得更加阴森可怖。
然而,他却浑然不觉。只顾自地一路狂奔,忽忽的风声穿耳而过,冰冷的雨点撒落在他身上。他只管埋头赶路,却一不留意脚下的碎石,只听“噗通……”一声,他整个身子,便瞬即跌倒在地,又是溅了一身的污秽泥水。
他凄然跌坐在地,全身上下传来刀割般的疼痛。
面色铁青地抱住一只脚,硬生生忍住不哭出声来。在他的眼眶里,豆大的泪珠,却“啪啪”地不停往下掉。
往地上一摸,那污泥里,一根土烟杆静静躺在其中。
“爷爷……”
他哽咽一声,抹去脸颊上的泪珠,随手就抓起了那根土烟杆。
在身上拭擦几下,再藏到衣衫的深层里。
随即,他又霍然爬起身,继而往大路的黑暗尽头奋力奔去。
风吹小雨,虫鸣嘶叫,淡淡的月光挥洒下来,恍然照在那个孤单的小小身影上。
黑水街。
此刻黑水街的街道之上,人头涌动,灯火耀眼。
里里外外站满了数百层人,整条黑水街,水泄不通。
人群之中,明显分作两处阵营。一边身披盔甲,手持长枪。而另一边,则是寻常百姓的衣着装扮,但见他们手拿铁铲与砍刀,目露怒火。
又见「阿福豆腐」的店铺门前,此刻空出了一处偌大的地方。那空地上,有两处大坑。坑里面,全是红色的血水。在其中一个大坑边上,用一块白色的粗布遮盖住一具冰冷的尸体。
那尸体看去惨不忍睹,显然早已断气多时。
而除了那一具遮盖住的尸体外,空地上,还躺着一头同样惨不忍睹的黄牛尸体。除此之外,地面上或坐或躺着六七十人,他们皆身受重伤。有的身穿蓝袍,也有百姓衣着装扮的。
此刻他们正在痛苦地呻吟。
不多时,只见一众兵卒那边,倏然地分出了一条通道。
随即,走出一位相貌粗豪的男子。
那男子一身深紫长袍,虎背熊腰的身躯,让人看去不怒自威。
他往前走了数步,目光向周遭扫望而去……
以目示之,随即,面如寒霜。
却听他一声洪喝:“诸位父老乡亲,今日黑水街之乱。老夫已查明实情,的的确确是老夫那不肖小儿所铸成的大错。今日,老夫陈大刀,给诸位赔个不是了!”言毕后立即拱着双手,对着一众老百姓弯腰罪拜。
“哼,陈城主您说得倒是轻松啊?那惨死的老人又该如何处理?”
“就是啊!您那宝贝儿子倒是好,杀了人不用偿命。”
“这天理何在?”
“就是啊…就是啊……”
“……”
一众老百姓顿时就沸腾起来,人人怒目而视。显然,丝毫无法接受陈大刀适才那一番言辞。
陈大刀的面色略有怒意。
“诸位,子错父之过。老夫这不肖小儿,回去定当严加惩罚,届时还大家一个公道!”
“公道?哼,那老人的小孙子呢?谁来还他公道?”
“是啊……谁来还那小孩的公道?”
“可怜他才六七岁大,今日却落得这般凄惨下场!”
“谁还他公道?”
“……”
陈大刀面色阴沉,听得众说纷杂,却也顿时面露疑惑。
问道:“哦?还有一小孩?那小孩呢?”
众人顿时面面相觑,之前在混乱之中,戚然忘记了那小男孩的身影,疏于顾及到他。
这时众人左望望,又右看看,却哪还有那小男孩的影子。
就在众人这般疑惑相询之时,只见人群之中,一个兵卒惶然地走了出来。
他来到陈大刀身边,参拜一声,然后又附在他的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陈大刀开始面露的疑惑之色,却在那兵卒的报告之后,登时就阴恻恻了下来。重复回味那几句话,忽地,他又往阳西城西边的方向望去……那黑沉沉的苍穹之上,那边……正好是白云寺的山门所在。
陈大刀的面色,登时动起容来。
他眉头紧皱,不停地来回负手踱步。
蓦地,他怒喝一声:“陈立锦,给老夫出来!”
这一喊,声若洪涛,深厚嘹亮,气势磅礴。黑水街之上,顿时变得鸦雀无声。
只有小小的雨点还在幽幽飘落……
一众身穿盔甲的兵卒之中,随即,被人簇拥着走出一位满身肮脏污秽的阴冷男子。
正是陈立锦。
此刻陈立锦的面上有数处伤痕,神情恶毒。一身淡黄的奢华缎袍,看去亦布满了血迹。然而,见他那行走的姿势,哪有身受重伤之处,顶多也就筋倦力疲罢。
只见他越众而出,叫唤了一声。
“爹,孩儿在……”
只然,他刚好把这话说完,霍然就见得陈大刀转过身,右手屈指成诀,瞬即并拢。一道深青色的气焰,兀地腾起,而那手掌之上,青筋又是猛然暴起。只见陈大刀一声怒喝,破空一掌!
下一刻,就狠狠地击在陈立锦的胸口之上。
“噗!!”
“啊!!!”
陈立锦猝不及防,未想其父陈大刀突然发难。没有防范之下,吃了他一记重掌,他竟直接地脱离了地面,然后飞滚出数丈远……只听“噗通”的一声闷响,便瘫坐在地,艾艾两声。
一口殷红的鲜血,喷涌出来。
“爹!!!??”
陈立锦豁然变色,惊惧不已。却在望向那桀骜的父亲时,又作声不得。
“畜生,看你做的好事,捅出这天大的篓子。老夫!老夫当初怎么生了你这个败类!”陈大刀怒不可竭,额头上的血管栗然暴起,又是戟指大骂:“忤逆之徒,嗜好女色,堕落如斯,今天,给老夫惹了这么大的祸,当真不可饶恕!!!”
陈大刀说到深怒处,似乎不解恨。又见他蓦地疾闪一步,肉眼几乎看不清他的身影与动作。
只在下一秒,他便站在陈立锦的面前,然后脚向后提,猛然破空一踢。
“彭!”的一声。
又狠狠地踢在了陈立锦的胸口之上。
“啊!!!!!!”
一声惨嚎,陈立锦又滚出了数丈远。只觉此刻眩晕袭来,全身狂抖。
这一脚,力道沛不可挡。登时就让他萎缩成一团,几大口的鲜血,惨喷出来。
此刻,黑水街之上鸦雀无声,只有冷风凄切而过。
陈大刀鹤立人群,气势极度不羁。
“诸位父老乡亲,老夫陈大刀今日对天发誓,再也不会发生类似事情。这畜生小儿,今后如有再犯,老夫陈大刀,必诛其命。如有违背此言,老夫必遭五雷轰顶,万死不能辞咎。诸位,能否就此化干戈为玉帛?”
“另外,老夫一定厚葬这断气的老人家,并找到他小孙,亲自让这畜生跪地认错!”
“还有,这场动乱之中的所有损失,老夫自当十倍赔偿!”
“诸位,如何……?”
人群之中,面面相觑。
却是被陈大刀这一番刚柔并施的话语,所折服。
顿时又议论纷纷起来。
“既然陈城主都这样承诺,那我们也不想得饶处且绕人,那就按陈城主的意思罢……”
“希望,今后没有类似的欺压事件,我们老百姓,也不是诚心与您作对的……”
“对啊,对啊,希望陈城主说道做到……”
“……”
陈大刀威严戚戚,哪个不敢低头?
而众人见得其这份霸气,确也被其所降。又想这事情有个台阶下去,所以怨气亦随之消了大半。又见得那陈立锦此刻萎缩成一团,惨吐鲜血,众人也多有快意之色。当下,也就堪堪同意了陈大刀的建议。
“感谢诸位,老夫一定谨守诺言。”
陈大刀对着众人,再度拱手言谢。
“……”
忽尔,在「阿福豆腐」的店铺门口,传来了一声冷言:“陈城主,希望您说到做到。既然今日一切事由,皆因我而起,那这老人家,就交由我去安葬的罢。权且让小女子,求个心安……”
陈大刀闻言转过头,向那说话之人望去。
见得店铺门口之上,伫立着一女子。那女子冷若冰霜,白玉肌肤落满了大片的污秽。一身白衣雪裙,亦被血液染得触目惊心的鲜红。
她的面容之上,尽是冷漠与悲凉。
沉吟了片刻。
“好,就随姑娘的意。姑娘心地善良,是老夫那畜生小儿没有这份福气。今日之事,还望姑娘日后莫再介意。”
她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那一双眼眸,布满冷霜。
※※※※※※
再过不多时,黑水街之上的一众人群便相渐散去了。
这一场动乱,算是暂告一段落。
只是参与了这场动乱的众人,怎么都不会忘记这一天。
记忆中,有一位惨死的老人。
还有,一位失了踪的少年。
……
此刻陈大刀坐在马车厢里,面色阴沉可怖,也不知在想着什么。片刻,只见他传诏了一名心腹手下过来,对着那男子低声吩咐了几句。那男子静静听来,面色有肃索之色,却还是重重地点了点头。
不久之后,那男子在前方的马队之中,点了数人,随即七八位身骑黑马的黑衣男子便脱队而出。
那男子的嘴唇动了几下,只听“驾!”的一声,他们便往阳西城西门口的方向疾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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