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小米只见夏夫人与张夫人缩着手,连忙把带来的礼物拿出来:“我新绣了两个暖袖,本来打算过几日给两位夫人的,可巧今日下了雪,便带出来了。”
夏夫人惊喜地接过,只见湖青色的缎面上,绣着大朵娇艳的月季花,内衬是柔软的兔毛,里面塞着厚厚的棉花,舒适又暖和,不由得道:“你有心了。”
张夫人见自己也有,不由也露出高兴的神色。她的这只是雪白的底子,上面绣着一枝寒梅,冷艳又精致,也是高兴得不得了:“夫人,您可是娶了个好儿媳,这般懂事又乖巧,羡煞我了。”
夏夫人亲热地蹭了蹭宋小米的肩膀,对张夫人斜眼打趣道:“你快争气些,肚子里这个长个把儿,等他长大了就把天底下最好的姑娘给他娶来。”
张夫人不甘示弱:“我这个定是个儿子。”眼神在宋小米的肚子上瞅了瞅,“小米呀,你叫子秋勤恳些,怎么肚子老不见动静?我还等着你生个闺女,配给我这个小子呢。”
宋小米顿时脸上一红,瞥了夏子秋一眼。他还不够勤恳?再勤恳该虚了。
“呸呸!亏你说得出口,这辈分都乱哪儿去了?”夏夫人气笑道。
几人一路走,一路笑,不多时便到了庆福楼。此时楼里已经咿咿呀呀地唱起来,楼里坐满了人。夏子秋在前面开道,引着几人往二楼包厢而去。
刚走到楼上,迎面便见栏杆上倚着一对打扮穿着都不俗的中年男女。男子留着两寸长的美须,面目清润,身材挺拔,颇有一番风度。女子生得柔婉,只是一双细眼画了高挑的眼梢,看起来颇为妩媚。几人停了一停,不约而同地装作没看到,从两人身边擦了过去。
几人出现在门口时,夏老爷就注意到了他们。自从和离之后,他再也没见过夏夫人,此时迎面撞见,只觉得有些说不出的感觉。夏夫人仿佛年轻了许多,眉眼之间尽是欢愉,依稀间仿佛见到刚成亲那会儿,灵动俏丽的模样。
夏老爷在心中模拟同几人打招呼的场景,谁知几人居然对他视而不见,仿佛当他是陌生人一般!看着曾经的妻子与儿子擦肩而过,夏老爷惊愕地怔在原地。就在这时,湘姨娘眼睛微转,掩嘴惊呼一声:“呀,这不是夫人……啊,蒋家娘子吗?”
此时的世人对女子称呼繁多,譬如富贵人家未出阁的女儿称作小姐,寻常百姓家的女儿称为姑娘。被休或和离未嫁的妇人则称之为娘子,比如一生未嫁的董娘子。
夏夫人犹如未听见一般,脚下不停,与张夫人说笑着进了包厢。倒是夏子秋回头一瞥,露出一丝轻蔑。夏老爷心中升起一股异样的滋味儿,上前一步,刚要拉住夏子秋问一声,谁知包厢的门“砰”的一声在眼前关上!
“老爷,夫人和少爷他们……。”湘姨娘抬头瞅了夏老爷一眼,欲语还休。
夏老爷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进了包厢后,原本还在说笑的夏夫人与张夫人同时停止说话。不管怎样,到底是曾经同床共枕的人,乍然出现在眼前,原本美妙的心情被破坏许多。
几人来此是听戏的,关上门要怎样听?夏子秋不禁说道:“怎么碰见这两人?真是晦气!”
“好了好了,咱们是来听戏的,别让不相干的人搅了兴致。”张夫人拍了拍夏夫人的手,劝她说道。虽然两人曾经是主仆,然而毕竟是十多年前的事情,如今夏夫人和离独居,谁也不比谁高贵,反倒成了无话不说的好友。
夏夫人撇了撇嘴,又捶了捶桌子,仿佛在撒气一般,气呼呼了好一会儿才道:“秋儿,开门!秀茹说得对,不能叫不相干的人搅了兴致!咱们今天痛痛快快地玩,去叫一壶好茶,点最贵的来!”
宋小米不禁抿了抿嘴,原来还担心今日热闹不起来了,看来她的担心是多余了。
“好说!”夏子秋如今不缺钱花,有意在夏老爷面前显摆。扬了扬眉,打开门对外喊了起来:“伙计,来两壶好茶,捡你们店里最贵的上!”
夏老爷自然听到他刻意拔高的声音,不禁皱了皱眉。夏夫人走时并没有拿走夏家一针一线,夏子秋走时也没带走一文钱,为何行事如此铺张浪费?湘姨娘的眼珠转了转,说道:“老爷不必担心,看来夫人和少爷发了财呢,您瞧他们身上穿的衣裳,可都是最近时兴的款式。”
尤其夏夫人和张夫人手上戴的暖袖,米秋阁里展出半个月了,要再等两日才能开卖,她们怎就拿到了?莫非与米秋阁的东家有交情?湘姨娘平日里不出门,只从身边伺候的丫鬟口中听过米秋阁的名声,渐渐也喜欢上米秋阁里卖的绣品,自然不晓得米秋阁的东家便是宋小米。
可是此时念了两遍“米秋阁”,湘姨娘不禁拧起眉头来,为何觉得有些熟悉呢?忽然一道灵感从脑中闪过,米秋阁,米秋阁,岂不是宋小米与夏子秋的名字合写?湘姨娘心中一跳,不禁往包厢里头瞄去。
夏老爷没有想那么多,伙计把茶送进包厢里头后,在外面拦住伙计:“他们叫的茶点总共多少银子?我来付吧。”
伙计微微惊讶,随即道:“一壶碧螺春,一壶铁观音,两碟花生米,两碟梅花糕,一共二十五两银子。”
“这么贵?”夏老爷稍微惊讶过后,心里有些生气,没有钱就别乱摆谱,最后吃亏的还不是他们自己?掏出来银两付清,觉得有必要教育夏子秋节俭一些,便转过头问湘姨娘道:“湘儿站了这样久,可累了没有?”
湘姨娘道:“还忍得住。”
两人今日出来是一时兴起,并没有提前订包厢,湘姨娘又嫌一楼太挤,两人便来到二楼的走廊里站着。夏老爷见她脸上略见疲乏,有些心疼:“我们到里头去坐坐。”
牵起湘姨娘的手,往宋小米他们所在的包厢里头走去。
“这里的糕点师傅很不错,我家薇儿很喜欢他家的甜点。”张夫人拈起一块梅花糕,笑着说道。
夏子秋对甜食没有兴趣,但是不妨碍他拿了给宋小米:“媳妇快吃,吃完还有。”
张夫人扑哧一笑:“怕我们跟你媳妇抢么?”
夏夫人这回也不帮着夏子秋,站在张夫人的一边:“我们两个人老珠黄,哪里能得到小年轻的喜欢?我是他娘,也不见得他拿一块孝敬我,可见人说得没错,有了媳妇忘了娘。”
宋小米被打趣得满脸通红,连忙端起盘子凑到夏夫人跟前:“娘,您尝一块。”
张夫人笑得直打跌:“你们可真是稀罕的一家子,从来只听说婆母苛待媳妇,又或者媳妇不敬婆母,偏你们好得亲生母女似的。”
夏夫人得意地从盘子里拈起一块,说道:“只能说我有福气,生了个好儿子,娶了个好儿媳。”拈着梅花糕凑在嘴边,刚要咬一口,忽然见夏老爷牵着湘姨娘走进来,不禁皱起眉头。
“外面太吵了,我们进来坐一坐,你们没意见吧?”夏老爷嘴上询问着,脚下丝毫不停地走进来。在他心里,他为他们结了帐,他们很该请他进来坐一坐的。
没意见才怪!夏子秋立时站起来道:“你们是谁?我们没请你们进来,请出去!”
夏老爷目瞪口呆:“臭小子,敢这样跟你老子说话?”
“你是谁老子?我怎么不记得还有个老子?”夏子秋撇嘴道。
夏老爷被驳了面子,恼羞成怒,看向夏夫人道:“你就这样教儿子的?不敬长辈,没有教养!”
真不要脸!夏夫人心中暗骂,面上做出淡淡的模样:“这位老爷,我儿子从小就是个尊敬长辈,知书达理的好孩子,您为何污蔑他呢?”
“你——”夏老爷瞪大眼睛,仿佛不认得夏夫人似的,一时间居然说不出话来。
夏夫人淡然地将目光瞥向夏子秋:“秋儿,这位老爷认错人了,咱们是知书达理的好人家,别跟他一般计较。送这位老爷出门吧。”
“放屁!”夏老爷忍不住爆粗口,“蒋雁如,你我同床共枕十几年,我会认错人?还有你,夏子秋,别以为我不敢揍你,老子可是把你们的茶点钱付了,你就这样对老子?”
夏夫人脸色微变,讥嘲地道:“跟你同床共枕十几年的是你身边这位吧?我可不记得有人跟我同床共枕过!”
夏子秋强忍着才没对夏老爷挥拳相向,从怀里摸出一张五十两的银票,贴到夏老爷的面前:“你是谁老子?谁要你付钱?这些钱你拿去,够了吧?够了就快离开!”
一阵连推带搡,把夏老爷撵出门,然后在他面前“砰”的一声把门关上,脸色难看无比:“真是晦气!”
夏夫人气得抓过一块梅花糕,掰成两半塞入口中,愤愤地嚼起来:“从没见过这样不要脸的人!”
包厢外头,夏老爷的愤怒丝毫不比他们减轻多少,从脸上抓下夏子秋贴来的银票,怒道:“这个臭小子!这个臭小子!”
全然忘了当初撵夏子秋出门时的刻薄无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