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您多保重,雁如走了。”夏夫人本姓蒋,名雁如,与夏老爷和离后便脱去夏姓,恢复本来姓名。朝夏老夫人福了福身,带着铃儿转身离开。
老夫人抿着嘴,沉着脸目送夏夫人离开,若说一点也不恼怒那是骗人的。夏夫人再不合她的心意,也是夏子秋的娘,是夏老爷的夫人。两人不经她同意就私自签署和离书,对老夫人来说是无法原谅的违逆。但是和离书已经签下,蒋雁如不再是她的儿媳,就算不满也不能再像从前一样想罚就罚,想骂就骂。
“秋儿,你去送送你娘。”老夫人对夏子秋努努嘴。
走了也好,从今往后只要把住宋小米,夏子秋还是她的乖孙儿,是夏家的未来,是她后半辈子的依仗。老夫人心思微转,阴沉散去,面上露出可惜与不舍来:“跟你娘说,以后得闲了便来家里坐一坐。”仿佛察觉不出其中的不合礼数,故作大方地道:“往后若是遇到麻烦,不必客气,有苦有难只管来和我说。”
你才有苦有难,夏子秋心中腹诽,面上却乖巧地道:“是,奶奶。”
牵着宋小米,走出去送夏夫人。看着两人的背影,老夫人的面上逐渐浮现出一丝笑意。没有娘的孩子就像一根草,蒋雁如狠心自私,扔下还是个愣头青的夏子秋不管,往后还不是靠她扶持才能跟湘姨娘与夏子程分庭抗礼?想到这里,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深。
不多会儿,夏子秋送夏夫人回来,低着头走到老夫人跟前,低声叫道:“奶奶。”
满脸的落寞,看得老夫人好不可怜,也不问他宋小米去哪儿了,拉过他的手,心痛地道:“奶奶的乖孙儿,别难过,你没了娘还有奶奶。从今往后,咱们祖孙俩儿就相依为命了。”
你才没娘呢,夏子秋在心底直翻白眼,强忍住不耐烦,任由老夫人拉着手,絮絮叨叨地说着安抚拉拢的话。等老夫人说得差不多,走过去挤开玉环,亲自倒了杯水端给老夫人:“奶奶喝水。”
“哎,乖。”老夫人满意地接过茶杯,刚喝了两口,便听夏子秋说道:“奶奶,您多保重,孙儿也走了。”
“噗!”老夫人一口水没咽下去,全部喷了出来,玉环连忙掏出手帕为老夫人擦身上的茶水,被老夫人一把推开:“咳咳,你说,你说什么?”老夫人震惊地看着夏子秋,不敢置信地道:“秋儿,你刚刚说要走?”
“是。”夏子秋撩开下摆,屈膝跪在地上,对老夫人磕了个头:“奶奶,恕孙儿不孝,不能再尽孝了。”
“你等等!”老夫人扶着拐杖站起来,追上就要离开的夏子秋:“你娘跟你爹过不下去,再过下去便成仇了,她走了就走了。你却是为了什么?”
夏子秋垂着眼睛,满是悲伤地道:“奶奶,爹的眼里只有湘姨娘和她生的儿子。夏子程还没长大,爹就容不得我。等到他长大了,哪里还有我的立足之处?不如现在就一走了之,也免得成为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胡说八道!你是夏家的嫡孙,你爹百年之后,整个夏家都是你的,怎么没有你的立足之处?”老夫人气得拄着拐杖道,“是不是你娘跟你说了什么?逼着你跟她一起走?你别听她的,妇人家头发长见识短,没得害了你!”
夏子秋自嘲一笑:“奶奶,你知道爹昨天做了什么吗?他说整个夏家都是夏子程的,都是那个贱妾的儿子的。我娘苦苦哀求,和离后一分钱也不要,才让他松口,分给我一半。”
望着老夫人不相信的目光,自嘲变成冷笑:“夏子程出生三天,我便连他的一半也比不得。等他长大了,夏家还有我的一分一毫吗?我不如识趣点,早早走了才好,省得落个那年拉肚子而死的庶弟一样的下场!”
“胡说!胡说八道!”老夫人拄着拐杖,重重敲着地面,嘴上训斥着,心中一凛。当年的事别人不知道,她却有所耳闻。蒋雁如再不合心意,老夫人也不得不承认,她的心思是一等一的正。若说她会害死没有威胁的庶子,老夫人是一百个不相信。
“你等着,我去找你爹理论!”老夫人拨开夏子秋,亲自往湘姨娘的院里去了。
此时,夏老爷正抱着夏子程满屋子走动,喜得像个老小孩。湘姨娘挽着松松的发髻,倚在床头,笑得温婉柔和。然而当听到夏老爷把夏家的宅子和半数家产分给夏子秋时,不由得眉头一跳,声音微微拔高:“老爷,您先前不是说……都给程儿吗?”
夏老爷脚步一顿,回想起答应过湘姨娘的话,神色顿时有些不自然。低头看了看夏子程软软的小身子,笑道:“不就是一个宅子吗?以后老爷再给他挣一座。”
那怎么一样?现在这座宅子是老太爷在世时,请人在丰州城里算过风水,选的顶好的地方,怎么能便宜了夏子秋?湘姨娘强撑笑容,缩在袖子里的手指掐着被单,暗恨不已。
不过,至少逼走了夏夫人。从今往后,看谁还护着夏子秋?小傻货和他那个傻媳妇还不是任由她收拾?来日方长,早晚一个子儿都不留,全部夺回来!湘姨娘渐渐露出明媚的笑容,伸出手道:“老爷抱了这一会儿了,快把程儿给我,您歇一歇吧。”
“我不累。”夏老爷看着粉嫩嫩的夏子程,怎么爱都爱不够。
湘姨娘不由嗔道:“老爷自从有了程儿,连我都不喜欢了。我算是知道了,我就是给你生儿子的,如今有了儿子,便被抛在脑后了。”
夏老爷不禁哈哈大笑。这时,忽然夏老夫人的声音由远而近:“守业,你给我出来!”
老夫人?夏老爷把夏子程送回湘姨娘怀里,大步走了出去。刚一露面,便挨了老夫人一拐杖:“你这孽子,要气死我不成?”
夏老爷一惊,却不敢躲,硬生生挨了几下,才敢开口道:“娘,您这是说得什么话?儿子做错什么事情了?”
“做错什么事情?你还有脸问我?你是不是跟雁如和离了?你是不是把家产都给了里头那个贱妾生的?”
夏老爷皱起眉头:“娘,那个毒妇,我恨不得休了她!子程不管谁生的,都是我的儿子,家产分他一半又怎么?我可是把爹留下来的宅子分给子秋,够偏心他的了!”
“够偏心?我看你的心都偏到天边儿去了!里头那个是庶子,怎么能跟秋儿一般对待?如今逼得秋儿也要走,你真是糊涂!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糊涂种!”老夫人气得举起拐杖,连连打在夏老爷的身上。
夏老爷却瞪眼道:“什么?那个孽子要走?好,他走啊!有种就一分钱也别要,老爷我才不缺他这个儿子!”
“你!”老夫人气得一口气喘不上来,险些厥过去,拄着拐杖,一只手抚着胸口,“你真是要气死我,你好,我是管不了你,是不是我也走了你才高兴?”
老夫人见夏老爷如此偏袒湘姨娘和夏子程,不禁吃了一惊,心中升起深深的警惕。多年前养的猫儿,一朝为虎,难道竟成祸患?
湘姨娘抱着夏子程躲在门后,听到老夫人说夏子秋要走,嗤之以鼻。果然是不知人间疾苦的公子哥儿,老爷说得对,有种他一分钱也别要,净身出户呀!想到这里,心中一动。
老夫人与夏老爷的谈话渐渐平静,湘姨娘抱着夏子程回到床上。刚刚盖好被子,便听夏老爷走进来道:“逆子!那个逆子!走了才好!省得日日气我!”
“老爷,发生什么事了?”湘姨娘故作不知,担忧地问道。
“还不是夏子秋那个逆子?”夏老爷大大地抱怨一番。
湘姨娘心中暗乐,面上却做出贤良的样子:“少爷毕竟是老爷的儿子,在老爷跟前长了十七年,老爷心里定是疼他的。如果少爷当真舍不得那些家业,我们程儿,也不是非揽着不可……。”咬了咬牙,做出壮士断腕的决然来:“就把我们程儿的那份再让出一半来,给少爷好了!”
夏老爷只觉得湘姨娘是如此大度,夏子秋是那样任性狭隘,顿时气道:“他敢威胁老爷,老爷是好威胁的人吗?”一跺脚,背着手走了。
过了一会儿,小丫鬟走进来道:“姨娘,老爷走了。”
湘姨娘理了理头发,清清嗓子:“从今儿起,没有人的时候唤我为‘夫人’。”
“是,夫人。”小丫鬟谄媚地道,眼珠转了转,奉承道:“那院子里的今日跟老爷和离啦,从今往后这院子里头就只听夫人一个人的啦!”
湘姨娘高兴地抱起夏子程,低头笑得灿烂:“乖儿,娘的小福星,等你那傻呆的大哥哥被赶出家门,整个夏家就都是你的啦!”
夏子月端着一碗鸡蛋羹,刚走到门口便听见这一句,站了片刻,扭头便走。来到厨房后头,把鸡蛋羹往地上狠狠一摔!
“啪!”精巧的白瓷小碗摔成一块块碎片,奶黄色的鸡蛋羹流得到处都是。夏子月重重地喘着气,终于忍不住蹲下抱着膝盖哭了起来。露在外面的手指头有几处都被烫红了,还有两个豆大的水泡,粘在水葱似的细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