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米也真是的,怎么都不劝着秋儿?”夏夫人对铃儿抱怨道,“秋儿突然要搬走,说不定就是她哄的!”
铃儿不敢非议,低着头为夏夫人把发簪插好。
“我忍了这么些年,秋儿都没有说过这样的话。刚刚娶了媳妇不到几日,便说出离开夏家的话来。往常人家说我都不信,可是如此看来,果然媳妇是比老娘重要的。”夏夫人哀声叹道。
铃儿看着镜中夏夫人秀美的脸庞,弯弯的眉梢上挂着伤心,心中有些不忍:“夫人错怪少爷了。咱们少爷哪里是那样的人?从小到大,每每老夫人为难的时候,少爷哪次不是为夫人出头?被老爷打得还少吗?”
“可是你瞅瞅,难怪老夫人说小米是狐狸精,自从娶了她之后,少爷来我这里的时候是不是少了?也是有了媳妇就忘了娘的家伙。”夏夫人埋怨道。
铃儿掩嘴一笑:“还不兴人腻两天啊?咱们少爷可是从来没有过通房的人,少夫人又是那样多媚,也难怪了。”
夏夫人“噗嗤”一笑,心里头最后一丝不满也散去了:“两人倒真是合得来。算啦,我这孤老婆子,就靠你给我解闷儿啦。赶明你老子娘要把你嫁出去,我可是不依的。”
这边风波平息,另一边的风波才刚刚开始。
夏子秋回到屋里后,便甩开宋小米的手,暴躁地走来走去:“为什么?娘为什么不同意?夏家有什么好的?”
宋小米为他倒了杯水:“若是留在这里,娘只受老夫人和老爷的气。可是如果搬出去,娘便受到整个丰州城的指指点点。”
“管别人说什么?他们能替你高兴还是替你难受?一群长舌头的小人,谁敢嚼舌,少爷非把他的舌头绞断!”夏子秋恨恨地接过杯子,一饮而尽。
折腾过这一回之后,湘姨娘安分许多,再也没来闹过。夏老爷回到家便守在湘园里头,竟也不来看一看夏夫人与夏子秋。眨眼间便过了两个月,这一日午后,宋小米与夏子秋正在午睡,忽然听到一声凄厉的尖叫从西边传来,双双从浅眠中醒来。
“发生了何事?”夏子秋不耐烦地问道。
竹儿从外头小跑进来,脆脆地答道:“回少爷,回少夫人,湘园里的生了。”
“生了?什么……生了?”夏子秋瞪大眼睛,“是男是女?”
宋小米也紧张地跳下床,站到夏子秋身边,盯着竹儿的嘴巴。却只见竹儿面上浮现出一丝晕红,挠了挠头:“没有,没有生下来呢。是羊水破了,正要生。”
夏子秋说不出什么感受,只觉得稍稍松了口气,冷冷地道:“一尸两命才好!”
宋小米曲起手肘,给了他一记:“说什么呢?”吩咐竹儿与青儿在院子里守着,拉着夏子秋到夏夫人的院子里去了。
夏夫人被铃儿扶着,正要出门:“你们怎么过来了?没你们的事,都回去吧。”
“娘,你干什么去?”夏子秋皱起眉头。
夏夫人道:“那边要生,我得去看着。”
“她生不生,关咱们什么事?”
夏子秋不愿意让夏夫人去,被夏夫人斥了一句:“小孩子家家,懂得什么?别碍事。”
夏子秋只见拦不住,便道:“我跟你一块去。”
湘园里,一声声凄厉的尖叫从屋里传出来:“快去叫老爷!快去叫——啊——”
湘姨娘躺在床上,两个稳婆早就候着了,一个扶着她的头,一个摆正她的腿。两个小丫鬟不知所措地站在一边,并没有注意到进来的夏夫人。夏夫人眉头一皱,一系列地吩咐道:“你去烧热水,你去煮糖水鸡蛋……。”
两个丫鬟手足无措,看看夏夫人,又看看湘姨娘。湘姨娘见到夏夫人进来,眼睛睁得老大:“你们谁也不许出去!你,我跟你说,你胆敢对我的孩儿做任何手脚,老爷不会放过你的!”
铃儿嗤笑一声:“真把自个儿当回事!”
夏夫人淡淡地往床上瞥了一眼,见两个稳婆确实端正,便道:“既然人家不要我们帮忙,我们便出去吧。”
刚走出门,恰巧夏老爷赶回来了,见到夏夫人劈头便是一顿骂:“你这毒妇,又来做什么?湘儿和程儿若有个三长两短,我就休了你!”
夏夫人的心一片洼凉:“夏守业,你自己心眼小,可别把人都看扁了!若不是看在她肚子里的孩子的份上,我稀罕踏进来半步?”
夏老爷还待要说话,里头的湘姨娘听到争执声,一声声更尖锐地哭喊起来:“老爷!老爷你在哪里!老爷,湘儿好疼啊!”
“回头再跟你算账!”夏老爷袖子一甩,便要进去。谁知刚要迈步,袖子却被人扯住,扭头一看,恼道:“你没完了是吧?”
夏夫人冷冷地道:“你是男人,不能进产房。”
“我去看我儿子,有什么不吉利?”夏老爷甩开她的手,大步往里头迈去。夏夫人被他甩了一下,身子踉跄地往后倒,多亏铃儿扶住:“夫人,您别生气。”铃儿摸着夏夫人冰凉的手心,心下一片酸涩。
里头声声凄厉的惨叫:“啊!老爷!如果湘儿挺不住,您一定要看在湘儿往日服侍您的份上,好好对待程儿呀!”
“你放心,你们母子一定平安。”
“老爷,我撑不住了,你答应我,一定好好照顾程儿!”
“胡说八道,你们都会好好的。”
“老爷,刚才夫人进来过,我,我刚刚说错话得罪了她……。”
“有我在,谁也不能把你们母子怎样!”
听着这一席话,铃儿气得眼眶都红了,跺着脚道:“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我们就不该来看她!”
夏夫人的面上一片惨然:“是啊,我来做什么?夏守业都不待见我,我还想着保住他的儿子,我活该被骂!”
夏子秋早就气得不行,若不是宋小米拉着,早就冲过去跟夏老爷打起来。听着里面一声比一声更不堪的话,怒道:“娘,我们走!”
夏老爷进产房的事情很快传到老夫人的耳朵里,老夫人握着念珠的手一顿,随即缓缓地转动起来:“她最好生下个儿子!”
夏夫人回去后,便把夏子秋与宋小米撵回去了,让夏子秋的一肚子话无处倒,回去拉着宋小米念个不停。宋小米理解他的愤怒,耐着性子安抚道:“娘就是这样善良的人,那头的那位又是矫作的人,你生什么气呢?”
“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湘姨娘生的是个闺女还好,倘若生了个小子,还不得嚣张到天上去?到时候夏夫人的日子便更难过了。夏子秋一想到这里,便想把湘姨娘掐死。
宋小米沉默片刻,说道:“你给娘一点时间,娘会想通的。”方才从湘园里出来的时候,夏夫人的脸色惨然,让宋小米此时回想起来都禁不住心痛。又想到夏老爷绝情的面孔,与湘姨娘的做作缠闹,禁不住道:“人在做,天在看,心怀恶意,定然遭到报应!”
宋大米所嫁非人,在牢中疯了。宋良俊背井离乡,亦惨死牢中。白静秋被心爱之人厌恶,被家族所不容。湘姨娘再作下去,也会得到报应!
不知是湘姨娘气数未尽,傍晚时分,一个男婴呱呱坠地,惊飞了歇落树上的鸟儿。
“程儿!爹的程儿!”夏老爷哈哈大笑,“赏!全都重重有赏!”
老夫人不知何时也到了,接过夏老爷怀里的婴儿,只见皱巴巴的小脸红扑扑的,笑开了脸上的褶子。
谁也没有注意到,远处的花丛后头,夏子月的眼中闪过一抹水光。
“啪!”夏子秋重重地拍在桌面上,“儿子!居然是个儿子!”
宋小米低着头,喜忧掺半。若夏夫人能够想通,坏事可以变成好事。若夏夫人想不通,事情只会变得更坏。
喜得贵子的夏老爷不顾礼法,大摆洗三酒,把“夏子程”的名字向每一位熟人说起。湘姨娘十分得意,晚间抱着夏老爷的手:“老爷,妾现在这个样子,是没法子再服侍老爷了。老爷也有阵子没到夫人院子里去了,不如——”
“老爷去睡书房!”夏老爷撇嘴道,“那个毒妇,老爷一看到她就恶心!”
湘姨娘的眼中闪过得意,嘴上却道:“那日夫人过来,实是怕妾安排不当,过来为妾坐镇。是妾冤枉了夫人,老爷便看在妾的面子上,去夫人屋里坐一坐吧?”
夏老爷没注意到湘姨娘话中的无礼,捏了捏夏子程的脸颊:“好吧,就看在湘儿求情的份上,老爷去一回。”起身之际,又见湘姨娘笑得温婉的面孔,叹了口气:“贤妾毒妻,我是造了什么孽!”
夏夫人刚刚洗过头发,坐在院子里头,让铃儿为她绞着湿漉漉的头发。傍晚的余晖洒在她秀美的面上,有一股淡然如水的美。夏老爷也不得不承认,夏夫人确实生得不错。然而想到夭折的庶长子,禁不住心中鄙夷,果然是蛇蝎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