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花,春草,春兰,春芽四个老夫人近来最爱的丫鬟全都衣衫不整地坐在地上,水嫩的小脸蛋肿得像猪头一般。春花最先看到夏夫人,嘴巴微张,刚想爬过来求救,猛然宋小米一脚踹在她肩膀上,把她踢得仰面倒下去,“咚”的一声,后脑勺撞在地上。
夏夫人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道:“这是在干什么?”
青儿扯扯宋小米的衣裳,同时听到夏夫人声音的宋小米转过身来,见到夏夫人却并不吃惊,不紧不慢地福了福身:“夫人。”
除了被撞到头,一时间坐不起来的春花,另外三春都跪在地上向夏夫人哭诉起来:“请夫人为奴婢们做主啊!”
宋小米对青儿使了个眼色:“去把房门关上。”然后才整了整有些凌乱的喜服,对惊愕不已的夏夫人解释道:“这四人自称是老夫人赏给相公的通房,坐在喜床上向我示威,我看不过去,便教训了她们一通。”
并没有找借口,三言两语把事情说清楚,让夏夫人不知该赞她的诚实还是责备她的鲁莽任性。目光落到四春身上:“你们当真是老夫人派来的?”
四春连忙磕头道:“回夫人,确是老夫人派奴婢们过来伺候少爷。但是这宋——少夫人不相信奴婢们的话,二话不说便把奴婢们的脸打成这般,请夫人一定为奴婢们做主!”
夏夫人淡淡地道:“少夫人没抵赖,你们着急什么?我问你们话,只答是或不是便行了,搬出老夫人来是吓唬谁呢?”其实根本不必审问,夏夫人也知道四春定是老夫人派过来的人。难怪今日有几位客人十分难缠,想来就是为了绊住她,搁在这里下套子呢。
“小米,你打算如何?”夏夫人刚把视线收回来,却见宋小米漫处找东西,不由惊愕地道:“你在找什么?”
“找绳子。”宋小米回答道,面无表情地瞥了四春一眼,“今日是我大喜的日子,谁都不能出去给我捣乱。”
夏夫人听到此处,只觉得额头青筋直跳,这是她看中的那个乖巧懂事的宋小米吗?怎么说出这样匪气十足的话来?
只听竹儿冷笑一声,说道:“何必找绳子?把她们的裤腰带解下来不就行了?”
“好主意。”宋小米微微一笑。
竹儿得到赞同,顿时面露得意,走到春杏的跟前,狠狠踩住春杏的小腿。方才就是她挣扎得最厉害,骂得最不干净,竹儿一边踩一边道:“你最好叫得再大声一点,到时大家都来看,你说你现在这副鬼样子若是被人看见了,以后还有没有人理你?最好叫少爷亲眼看看,以后见到你就吐!”
春杏眼泪汪汪地咬着手背,一吭也不敢吭,被竹儿解下腰带缚住双手,可怜兮兮地看向夏夫人:“夫人,求夫人向少夫人求求情,饶过奴婢们吧?”
春杏在四春里面长得最柔媚,也是嘴巴最甜的一个,平日里最得老夫人的喜欢,打定主意要当第二个湘姨娘。不料宋小米如此干脆,反手两个巴掌就打在脸上,嘴角都被打破了。心中恨极,不禁想道,哪个婆婆会待见容不得人的媳妇?宋小米,你就等着被厌弃吧!
哪知夏夫人仿佛没听见一般,完全无视她的挑拨离间。站在一旁冷眼看着,直到竹儿与青儿把四春全都绑起来,才点了点头:“待会我叫铃儿来提人。”
宋小米做得再不妥当,却是占着理。再没有哪户人家会做出在孩子大婚之日赏下四个通房丫头给新媳妇没脸的事来。今日若是为四春讲一句话,便会落了宋小米的面子,日后若要婆媳同心便难了。
夏夫人不仅不怪宋小米不容人,反而有些欣赏她的直性子。若是今日宋小米脸皮薄一些,怕事一些,指定要被这四个贱婢掀了屋顶。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到时候在客人面前丢了脸,少不得衬了老夫人的意,给她们娘俩一顿排头吃。
宋小米没被夏夫人责骂,委实有些高兴。有老夫人给她下马威就够了,幸好夏夫人不是这种人。低头一笑,扭头看见竹儿叉着腰对四春怒骂,不由失笑。难怪张夫人说竹儿断然不是那种人,叫她不必担心,原来是这样。
“我劝你们最好老实点,否则在夫人来提人之前,我可说不出会再做些什么。”宋小米淡淡地瞥了四人一眼,走到一边捡起红盖头,坐到床上。
按照风俗,新郎官在外头敬酒的时候,新娘子在喜房里会被女眷们闹趣。可是宋小米瞧着情形,似乎不会有了。心里头有些失望,同时也松了口气。渐渐同情起夏夫人,被老夫人压在上头这么多年,日子肯定不好过吧?再想到夏子秋的那样一副脾气,立时便想通了,从小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倘若心软一点点,就要被欺负到头上来了。
宋小米想起夏子月的姨娘,听说湘姨娘是老夫人给夏老爷挑的?不知道是个何等样的人?乡下人家的妇人大多泼辣,极少有小妾欺侮到正房头上来。可是湘姨娘仿佛极受重视?能够在夏夫人这样的人手底下屹立不倒,可见不是个好对付的人。
宋小米想起张开的小妾,芬姨娘。说起来宋小米统共就见过芬姨娘两回,而且时间都不长,如今芬姨娘生得什么模样已经忘了。若非昨晚翠屏同她提起,还不知道原来芬姨娘死了已经有半年了。
听翠屏的话头,仿佛芬姨娘平日里便不安分,能够蹦跶到今日,全因张夫人懒得与她计较。前些日子芬姨娘说了不妥当的话,触动张夫人的底线,立时被重重发落,没几日便死了。后来宋小米问过竹儿,听竹儿的意思,仿佛那些事情还与她有些关系。联想到那段日子恰好是被撵出张府时,不禁心中一阵乱跳。
她自认没有得罪过芬姨娘,非要论起来,也不过是不愿意被她利用而已。无冤无仇,芬姨娘便能对她这样,那么湘姨娘呢?教得出夏子月那样任性狠辣的女儿,湘姨娘也不是什么善男信女。这些事情宋小米曾经没有深想,觉得别人不会无缘无故地害她。可是通过芬姨娘与四春的事,从前的认知顿时被颠覆,恍然明悟苏长福教她的那些东西,原来并非安安分分就能够安稳。
夏夫人说派铃儿过来提人,可是直到过了一个多时辰还不见人。如今是二月初,天气还冷着,四春皆被腰带缚着双手坐在地上,不多时便冷得受不住。竹儿气她们妖妖娆娆,没个正形,有意给她们一个狠狠的教训,便道:“谁也不许出声!否则我就把她的鞋子脱了,把袜子塞到她嘴里头!”
被竹儿一通威胁,四春再也不敢吭声,互相背靠着背挤着取暖。直到傍晚时分,送走客人的铃儿才来提人。没过多时,夏子秋推门而入。
敬了一下午的酒,半喝半吐,夏子秋浑身都是酒气。刚一走近,宋小米便往后一缩,被熏得皱起鼻子。脸藏在盖头下,夏子秋瞧不见,还以为她怕了,嘿嘿一笑:“是我。”挑了她的盖头,弯下腰对着宋小米擦了胭脂的脸左看看,又看看。只不见她抬起眼睛,便伸出手指在她的脸上戳了戳:“喂,你是在害羞吗?”
宋小米抬头瞪他一眼,抿了抿唇,又低下头去。
夏子秋更来劲了:“你真的在害羞啊?”
“你才——”宋小米饿了一天,心情本就不好,被他如此作弄,很没好气。可是抬头看着眼睛亮晶晶的夏子秋,一张俊秀的面孔被大红的喜服衬得更加俊俏,渐渐的心口扑通扑通跳起来。搁在膝盖上的双手不由得互相绞着,纵然方才不紧张,此时也不由得口干舌燥,说不出话来。
幸好外头传来竹儿的声音:“少爷,少夫人,现在摆饭吗?”
“进来吧!”夏子秋直起腰,把沾了酒水的大红喜服一脱,露出里面的夹衣。竹儿偷偷瞄了一眼,脸一下子红透了,再也不敢看,把饭盒摆上来便飞快退出去了。
饭菜都是现做的,诱人的香气飘出来,顿时勾得宋小米的肚子咕咕叫起来。夏子秋看着她红扑扑的脸,难得的没笑话她,对她招招手道:“快来快来,陪本少爷吃饭。”见宋小米瞪他,立时改口道:“不对,是陪为夫吃饭。”
宋小米瘪了瘪嘴,没理他,坐下来拿起筷子,见他开动了也跟着吃起来。此时饿坏了,吃什么都觉得香。夏子秋其实并不饿,挑挑拣拣地夹了两筷子,纯粹是陪宋小米罢了。说起来两人对彼此都不很了解,只是隐约信任对方的为人,对相互的小习惯小癖好都不甚清楚。夏子秋只见宋小米把袖口挽起来,两边挽得一样高低,板板整整,整齐得不得了,很是奇怪。又见她扒饭的时候先把左边的半碗吃掉,才开始吃右边的,并不似寻常人一样从上往下吃,更觉得有趣。
宋小米却被他瞧得脸热,吃得半饱的时候抬起脸来,嗔道:“你让不让人吃饭了?”
“喔,你吃,我就随便看看。”夏子秋说道,见宋小米低下头,果然继续吃,想也没想就拦住她:“哎,吃得差不多就行了,晚上还有事情要做呢。”
宋小米一下子涨红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