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米,这是你的大伯跟大伯母?”夏夫人一直注意着门口,见宋小米进门便是一僵,不由心下微沉,一声长叹。只怕是真的了。
宋小米往前走了几步,与宋老汉跟刘氏站成一排,福了福身:“见过夫人,老夫人。”低头看了两人一眼,道:“大伯,大伯母,你们怎么来了?”
这便是承认了。不等夏老夫人开口,刘氏心下一阵快意,脱口道:“老夫人,就是这小贱人,没错,在我家白吃白喝十来年,我再不会认错的!”抬起一双贪婪的小眼,只见宋小米的身上穿着绣了精致花纹的美丽衣衫,在宋家村活了一辈子见都没见过,眼中闪过恨毒——害死了她的俊儿,还想过得光鲜?做梦!
宋小米道:“大伯母这话说得不准。我爹娘死后,把家里值钱的东西都交给你们保管,可是有村长见证过的,你怎么能说我白吃白喝呢?再说我姐姐成日做活,养活我不成问题吧?”
“你那死鬼爹才给了几个钱?你也好意思说——哎哟!你打我做什么?”刘氏怒目瞪向宋老汉,只见宋老汉脸上的褶子抖了抖:“有事说事,扯那些没用的做什么?”刘氏呵呵笑起来:“你嫌我骂你那死鬼弟弟啦?老娘偏要骂!若不是他蹬腿儿得早,把两个坏心眼儿的赔钱货丢给咱家,俊儿能死?都是她们害了俊儿!”
“你住嘴!”宋老汉脸上的褶子剧烈抖动,蒲扇似的大手挥到刘氏的嘴巴子上。谁知不仅没堵住刘氏的嘴,反而惹得她不管不顾地撒起泼来:“苍天大老爷呀,满天菩萨呀,我俊儿死得惨,我这当娘的还不能替他讨公道啦?骂两句也不让骂,你夺了我的命去算啦!”
乡下妇人的嗓门又尖又亮,老夫人养尊处优数十年,哪里见识过这等场面?直被吵得眼花,连连拍着扶手:“住嘴!”谁知道在刘氏的大嗓门下完全听不见,玉环连忙道:“住嘴!”
这回刘氏倒是听见了,只是仍旧不依不饶地哭喊道:“你们都是菩萨似的人啊,哪里知道我们的苦处?这宋小米跟她姐姐都不是好东西啊,害了我俊儿的性命,你们千万别被她给骗了!”哭着哭着,脑中一闪,“这宋小米两岁丧母,四岁丧父,十四岁丧姐丧兄,简直就是千年难见的扫把星呀!你们千万离她远一点,小心被她克死全家啊!”
宋小米站在旁边,冷眼看着她,一句话也不辩驳。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最担心的事情成真,宋小米反而不怕了。只是想起跟夏子秋的事约莫做不得数了,心里隐隐发疼。
“叫她住嘴!”夏夫人跟老夫人不一样,老夫人叫宋小米来是为了证实她的罪证,好叫她进不得夏家的门。夏夫人却是为了夏子秋着想,夏子秋这么多年终于有个不厌恶的女子,又是自己原先看好的,怎么舍得就这样断了?
如果宋小米真是个虚伪的女子,算她跟夏子秋都瞎了眼。可是冷眼看下来,分明是刘氏信口胡言。转头看去,只见宋小米垂着手静静地站在那里,不问话便不开口,乖巧温婉的模样,一时间有些心疼。
铃儿不似玉环似的,只动口不动手。不知从哪里找出一根竹板,走到刘氏跟前“啪啪”两下,对准她的脸左右开弓:“你当这是什么地方?由得你信口胡言?还不住嘴?”
刘氏一下子被打得愣住了,只觉脸上火辣辣得疼,耳边听到夏夫人淡淡地声音:“你的话我们都听见了,现在轮到宋姑娘来说了。”压下心软,不让眼中露出丝毫怜惜:“宋姑娘,这件事你怎么说?”
宋小米原没想到夏夫人还肯给她开口的机会,只以为夏老夫人跟夏夫人听到刘氏嚼舌头那么久,早该收回夏子秋的庚帖并将她撵出门去。心下有些热意,低了头道:“举头三尺有神明。做了恶事才会有恶报。”
夏夫人没想到她说出这样的话来,不由得一怔。仔细品来,心中一酸。这样实诚的孩子,为何偏偏生到那样的家里?
刘氏听到这话,登时红了眼眶:“你说什么?小贱人,你说谁是恶人?要说恶人也是你那好姐姐,先在牢里被吓疯了,后来吃了死老鼠被毒死了,她才是恶有恶报!”
众人一愣,宋小米有个姐姐坐牢了?原来刘氏说话留一半,不肯提及有关宋良俊的事,含含糊糊略过。众人只以为宋大米是被宋小米害死的,却不知是这样的死法。
什么人才会坐大牢?穷凶极恶的人才会坐大牢!宋小米有个这样的姐姐,本身又是什么好人?
夏老夫人惊得说不出话来,原来乡下那种小地方也有这样龌龊的事!反而不着急了,如果刘氏说得是真的,宋小米就毫无威胁了。穷不可怕,怕的是身家不清白,这回看宋小米如何翻身!坐在高椅上,不再说话,津津有味地看起戏来。
宋小米虽然已经做好准备,被刘氏这样一说,还是忍不住眼眶一热。深深吸了口气,才止住哽咽:“不错。她唆使宋良俊奸污苏婉玉,害得苏婉玉自尽,罪有应得!”
仿佛一块巨石投入水中,屋中众人全都被震住了。眼前这三个乡巴佬的身上,居然发生过这样匪夷所思的事?
刘氏直起身子尖叫道:“什么叫我俊儿奸污苏婉玉?分明是她勾引我俊儿,我俊儿不肯娶她才羞得自尽!跟我的俊儿有什么干系?我叫你胡说!我叫你胡说!”居然爬过来要捶宋小米。
宋小米闪身躲开,压住悲愤,冷冷地道:“我胡说?苏婉玉马上就要大婚,嫁得是青石镇上最年轻的秀才,勾引成日里就知道偷鸡摸狗不干正经事的宋良俊做什么?她傻了么?宋良俊杀人之后放火毁尸灭迹,一跑就是两年,死在牢里那是罪有应得!”
一波又一波秘闻揭开,直惊得众人目瞪口呆,不敢置信这就是他们心中虽然穷困但是质朴的乡下人。刘氏还要说什么,被夏夫人打断道:“好了!此事到此为止!”
看着沉静如芙蓉的宋小米,夏夫人心中一声叹息,这样好的女孩儿,可惜生到那种环境里。有这样的大伯跟大伯母,那样的姐姐和堂兄,难为她没长歪。心中对宋小米多了一份爱重。
事情告一段落,宋小米咬了咬唇,福身告退。外头的天阴得更厉害了,空气中散发着泥土的味道,眼看就要下一场大雨。
送走宋老汉和刘氏,夏老夫人悠闲地呷了口茶,好整以暇地道:“真没想到,这宋小米看起来文文静静,竟然是这样的出身。”到了现在,已经没有任何必要抹黑宋小米。
夏夫人面容沉静,只道:“是个可怜的孩子。”
难不成她还想把宋小米说给夏子秋?夏老夫人一阵怒气上涌,心思转了转:“哎,如果子秋喜欢,做个通房也是可以的。谁让我就这么一个亲亲乖孙子呢?总不好看他难过的。”
“这样好的女孩子配得上最好的小伙子,秋儿却是配不上了”夏夫人的眼神微沉,“老夫人不必担心,这件事我会和秋儿说清楚。”
夏子秋回到家,只见夏夫人面色不虞,不由得好奇地坐过去,开口问道:“娘,你怎么啦?发生什么事了?”夏夫人从袖子里抽出一张红色的纸递给他,夏子秋接过,不禁瞳孔一缩:“娘,这是什么?为何会在这里?”
他的庚帖不是送到张家了吗?
夏夫人叹了口气:“你们的婚事,从今日起就作废罢。”
“为什么?”夏子秋一怔。
夏夫人不知如何跟他讲,想了想道:“宋姑娘出身不清白……。”
“哪里不清白?”夏子秋急了,“不就是穷了一点吗?娘,你怎么也在乎起这个来?你不是喜欢宋小米吗?”
“不是这个。”夏夫人心中也不好受,她是喜欢宋小米,但是宋小米家里发生过那样的事,本身又是个烈性的人,实在让人不放心。按住夏子秋,把今日发生的事缓缓道来:“……就是这样。即便娘同意,老夫人和你爹也不会同意的。”
“白静秋!又是白静秋!”夏子秋恼恨地捶在桌子上,“你们说宋小米出身不清白,可是她没做过一件坏事!白静秋出身倒好,可是她不知道做过多少缺德事!说不准手上还沾过人命!”
夏夫人张口结舌,顿了顿,安抚他道:“你别着急。就算娶不了宋姑娘,至少不能让白静秋进门。娘一定给你找个喜欢的。”
“什么找个喜欢的?宋小米哪里不好?说到底就是没有个好家世,你们人人都嫌弃她!”夏子秋拧着眉头,俊脸上浮起怒意:“你们都嫌弃她,我却非娶她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