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桃的额角鼓起一个蚕豆似的乌青大包,春杏的嘴角也破了一块,紫溜溜的肿起老高。两人低着头跪在地上,听到夏子月的话,一齐磕头道:“请老夫人为奴婢们做主!”
任谁看到自家的下人被外人打了都不会高兴,尤其那个外人是心中鄙夷的下等贱民。老夫人眼神一沉,耷下嘴角。
不多时,一个带着些许冷傲的声音从外头传来:“老夫人,少爷和宋绣娘到了。”
话音未落,帘子被打开,夏子秋一马当先地走进来。夏老夫人的眉头皱起:“秋儿怎么跟来了?”视线从他身上滑下,落在侧后方的宋小米身上。只见一双黑滇滇的杏眼看过来,复又垂下,目光仿佛平静实则暗藏嘲笑,像极了那个……
宋小米此时也在打量着夏老夫人,只见正对面坐着一位身材有些干瘪的老妇人,年纪约莫六十来岁,细纹密布的脸上依稀能看出年轻时的美丽。只是眼神不善,刺到身上令人很不舒服。
“奶奶,你怎么啦?”夏子月忽然听见身边响起不寻常的粗重的呼吸声,扭头一看,夏老夫人戴着翠玉扳指的苍老的右手捂着心口,居然翻起白眼!夏子月唬了一跳,连忙为她顺气:“奶奶您怎么啦?是不是被那小狐狸精气坏了?”
一边说着,一边狠狠瞪了宋小米一眼。忽然手腕一紧,夏老夫人捏着她的手腕坐起来,闭了闭眼,再睁开时满是阴沉:“把她给我打出去!”
嘶哑而压抑的声音把众人吓了一跳,随即两个健壮的婆子从两侧走出来抓向宋小米,夏子秋把宋小米往身后一按:“谁敢?”
“夏子秋!你要忤逆我不成?”夏老夫人紧紧握着扶手,眼中闪过仇恨的光芒。
夏子秋不肯示弱地道:“老夫人不问个青红皂白便打人么?”
夏老夫人抿着嘴角,眼中浓烈的恨意逐渐平复下来,向后倚在靠背上,看着宋小米沉沉地道:“你就是宋绣娘?”
宋小米压下心中的古怪之感,从夏子秋身后走出来,福了福身:“宋小米见过老夫人。”
“就是你冲撞了我家月儿的猫,又打了春桃和春杏?”夏老夫人指了指跪在地上的春桃和春杏。春桃和春杏顿时抬起头来,愤怒地瞪向宋小米:“老夫人,就是她!”
宋小米看着两人脸上的伤,皱了皱眉:“不是我打的。”
“你撒谎!”春桃愤愤地道。
“就是你!”春杏跟着指认。
夏子秋把眼睛一瞪:“再插嘴每人打十个板子!”
春桃和春杏顿时闭上嘴,不敢再吭声了。夏子月咬了咬唇,摇着夏老夫人的胳膊道:“奶奶,你看这小狐狸精有多坏,仗着哥哥疼她,根本不把我们放在眼里!”
“夏子月,别以为我不敢动你!”夏子秋瞪过去道。
夏老夫人冷哼一声:“就知道帮着外人凶你妹妹!”转过视线对宋小米道:“我孙女不会冤枉你的,你还有什么话说?”
眼中的不善简直毫不掩饰,宋小米非但不害怕,反而松了口气。这样才对,像夏夫人那样热情才是不正常:“她们脸上的伤的确不是我所为。”
“不是你?难道是凭空来的?”夏老夫人道。
“就是,难道是我们自己打自己,诬赖你不成?”春杏说道。
宋小米不禁一笑:“我也不明白。夏小姐的猫被我无意挥到,可是你们掐也掐了,拧也拧了,该讨回本了。此时揪着我不放,污蔑我是为了什么?”大家大户又怎样?难道不讲理了?白静秋欺负她还得赔偿给她五千两银子呢,夏家又如何?
“奶奶,你看她!”夏子月不依地道,精致的脸上满是轻蔑:“我的阿蓝是爹特意从西域捎来的,卖一百个她也抵不了!宋绣娘,你既然承认伤了阿蓝,就该老老实实挨上二十鞭子给我的阿蓝赔罪!”
如此肆无忌惮,全因老夫人跟夏夫人不和,夏夫人待见的老夫人绝不会待见。尤其因为宋小米,就连老夫人心爱的白静秋都被撵回家了,老夫人不借机收拾她才怪!果然只听夏老夫人怒道:“好个没教养的野丫头,李妈妈,王妈妈,你们去把她给我按住!就让我替她爹娘教教她,什么叫尊卑礼下!照二十鞭子打,看谁敢拦!”
最后一句自然是说给夏子秋听的,如果他阻拦,这个小贱人就留不得。如果他不拦,以后仍然是她的乖孙子。夏老夫人心中打算道,微微眯起眼,遮住一丝恨意。但凡生有杏眼的女子全都是狐狸精,打死一个少一个!
夏子秋二话不说,牵起宋小米的手转身就走。
宋小米正在气愤不已,什么叫替她爹娘教教她?苏长福是世上最好的爹,老太婆有什么资格替苏长福教她?被夏子秋突然一扯,不由得一怔,回头去看张妈妈和王妈妈,只见两人俱都怔住了。
“夏子秋!你当真要忤逆我不成!”走出屋子的刹那,一声尖利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宋小米耳中一刺,才知道什么才叫做“刻薄”——与这个声音相比,夏子秋从前的尖刻简直是儿戏!屋外明亮的阳光照在身上,宋小米感受着从手上传来的力度,说不感动那是假的:“喂,就这样出来没事吗?”
夏子秋不吭声,闷着头拉着她飞快走了一段,才放开她的手:“你走吧,我送你回去。”
“可是翠屏还在夫人那里。”宋小米说道。
领着翠屏回了张家,张夫人问她在夏家做客的情况,宋小米苦笑不已。将事情的经过大致道来,才道:“大户人家都是这样目中无人的吗?”
张夫人噎住,顿了顿道:“小米今天也累了,回去歇息吧。”对此并没有说什么。
其实张夫人就算不说,宋小米心里也知道,夏老夫人今日诸多的可恨,多半是因为夏子秋对她不寻常的缘故。只是老太婆不喜欢她就罢了,偏偏说代苏长福教育她,着实触了宋小米的逆鳞。甚至生出非要嫁给夏子秋,好生将她气一气的念头。
与此同时,夏子秋陷入前所未有的愤慨当中:“你们人人都不喜欢她!我偏喜欢她!我不仅喜欢她,我还要娶她当媳妇!”
霎时间,满室寂静。
夏夫人睁大眼睛,满心欢喜。夏老爷面露惊愕,下颌的胡子都炸开了。夏老夫人则气急败坏,使劲地拍着扶手道:“胡闹!简直是胡闹!你敢娶她,我就叫你爹打断你的腿!”
“有种就打死我!打死我就再也没有人继承夏家的香火了!”夏子秋恼恨地道,从小到大都被要求来要求去,喜欢不喜欢的全都一股脑儿硬塞给他,就连媳妇也不例外。一想到白静秋那张假惺惺的面孔,夏子秋一阵作呕:“你们就等着断子绝孙吧!”
一句话气得夏老夫人上不来气,夏老爷直瞪眼:“孽障!再胡言乱语,为父当真要打断你的腿!”
夏子秋一反常态,不逃反近,来到夏老爷跟前将腿一伸:“打吧,打不断你就不是我爹!”
“你!”夏老爷气得指着他,“信不信我当真打断你的腿?”
夏子月趁机跑过来,抱住夏老爷的手臂,害怕地哭道:“爹,您别把哥哥的腿打断!”
夏老爷看着倨傲硬气的夏子秋,又看看哭得可怜的小女儿,只觉得果然还是女儿贴心:“你这孽障,你敢娶她就试试看!”
“秋儿,你——”夏夫人走过来欲劝。
“娘,连你也反对?”夏子秋不可置信地道,又惊又痛。
夏夫人缓了缓,说道:“不是。娘只是要跟你说,别争一时之气。你从前根本没想过要娶宋姑娘,不是吗?只是被老夫人和老爷的话激起来,如果就这样冒冒然许下了,再要悔改却不是男子汉大丈夫做的事了。”
夏子秋微微一惊,略一沉思,果然觉得如此。方才若非老夫人把夏老爷叫来,百般指责他不孝,句句辱骂宋小米,又说宋小米如何配不上他,才怒气上头脱口而出。
老夫人见夏夫人把夏子秋劝住,心里更加不舒坦,夏子秋从小是养在自己跟前的,哪有不听自己的话却听夏夫人的道理?冷哼一声,讥嘲道:“别说秋儿没应,就算应了又如何?那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绣娘而已,说弃便弃了,如何不是男子汉大丈夫了?”
夏夫人垂下眼,心中冷笑,如此说来老太爷可算不得真正的男子汉大丈夫。喔,不对,老太爷先头是极男子汉大丈夫的,只是后来被逼得不得不如此。只是子不语父过,这些话夏夫人只在心里想一想,并不会说出来。
“言而无信,非君子所为!”夏子秋心中的念头本已消散许多,听了夏老夫人的话不由得又涌起怒意,谁说宋小米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绣娘?她真实,仗义,不攀权富贵,比那些虚伪的女人好多了!
诚然刚才说出娶宋小米的话不过是一时冲动,但是为何没冲动到说出白静秋,或者其他爱慕他的女孩子的名字?冷哼一声,决然道:“此事就这样定了,再无更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