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妇两人对视一眼,均闪过不信的神色,没有人会傻到送出大半家底还面不改色。若真如宋小米所说只带了四十余两,此刻拿出五两银子用于这个月的开销已经不少。想起张念信中所说,要两人帮忙在亲近的人里面物色一个老实可靠的给宋小米,两人心中都有了别样的念头。既然有些家资,便不能随便配个小子了。
“你一个姑娘家能吃多少用多少?快拿回去。”不论心中如何猜度,张夫人面上做出和蔼的神色,“家里不短你这点用度,你高高兴兴地住着就行了。”
宋小米正色道:“表舅嘱咐过我,人要靠自己的手艺吃饭,到哪里都不能白吃白喝。请老爷夫人收下,否则小米心中不安。”
“倒是像二哥说出来的话。”张夫人微微点头,笑得更和蔼了,仿佛对宋小米的执拗很是无奈:“既然你执意坚持,那我就做主留下十两银子,这二十两你还是拿回去。”张夫人说着把二十两的银票递到宋小米手中,不等她开口又说道:“你一个小姑娘家吃也吃不多,这十两银子就权作半年的开销吧。”
不愧是大家风范,宋小米心里微微放心,对张开夫妇的人品有了初步判断。目的达到,便没有再坚持:“多谢老爷夫人。”福了福身,脊背挺直地走了出去。苏长福曾教她,有理走遍天下,无理寸步难行。换个词也一样,张家有钱,虽然不差她这一口饭,但是如果她什么也不表示难免被人轻视。现在就不同了,她上交了自己的吃食用度,怎样也不能说是吃白食。何况送给张夫人的那对枕套也是花了心思绣的,放在尚宜轩至少卖到七八两银子。
“眼下瞧着是个好姑娘。”张夫人看着宋小米婷婷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意外,“那种乡下地方居然也能养出来这样规矩的女孩子。”
张开不甚在意地道:“一个乡下丫头而已,你看着不出事就行了。过两年配个好小子,打发了也就罢了。我这里且有一桩事跟你说,夏家那位小少爷前几日回来了,仍然是那副看见女人就厌烦的老样子,为此夏家老夫人哭闹一场,连带夏夫人都被狠狠责怪了一番,生生把夏夫人气病了。”
张夫人早就得到消息,知道的比张开还要多,闻言冷笑一声,拧着手帕不客气地说道:“这老货也真是有脸!明明是她自己非要把孙子养在跟前,见天的带出去显摆,叫那些老婆子小丫鬟逗坏了,反过头来又埋怨夫人?”
张开道:“谁说不是?夏家老太爷去后是越发没人管得了她了,夏老爷只听着那狐媚子吹的枕头风,竟然也跟着责怪起夏夫人来。好歹你也是夏夫人身边出来的,不妨挑个时候去看看。”
张夫人点点头:“我知道了。”
一夜无话。
次日,宋小米揣着张念的另一封信笺来到布艺一条街。并不着急上门拜访,而是不紧不慢地从街头逛到街尾。对本地人的风情喜好有了大致的了解,才沿着回路走到尚宜轩在丰州的店面门前。
“这位姑娘里面请。”伙计很热情地招呼上来,“姑娘想买点什么?这边是我们新来的一批夏衣,素净又轻透,保管您穿着舒服。”
宋小米随着他的指点看过去,只见墙上挂着几件染得极素净的纯色薄衫,天青色,月牙白,湖水蓝,全都在交领或袖口处绣着纹饰,样式简单大方:“真漂亮。”宋小米忍不住赞叹道,目光在几件薄衫上来回滑过,越看越喜欢。
“那是自然,这可是董娘子唯一的弟子,水娘子的第一批绣品,若是不好董娘子怎么会点头?”伙计扬着眉毛说道,很是骄傲的神情。
宋小米不由得多看了这些薄衫几眼:“董娘子收弟子了?什么时候的事?”
“一年多前的事儿了,董娘子宣布封针不再对外出绣活,收了水家娘子做关门弟子,如今这第一批绣品终于出来了,卖得极好,姑娘不买一件试试吗?”
宋小米轻轻摇了摇头,淡淡地道:“我再瞧瞧。”董娘子居然收弟子了?水家娘子,唔,乍一看是不错,可是仔细瞧过也不怎么样。收回目光往别处看去,只见店面极大,摆出来的品类款式比青石镇上的店面多出数倍不止,不禁暗叹大城市与小乡镇的差别之大,在青石镇上贵得惊人的衣裳在此处只是寻常。
“这是我们卖得极好的几款荷包,姑娘瞧瞧有没有喜欢的?您身上没有配饰,再漂亮的衣裳也显得素淡,我瞧着这两个配在您身上都很好。”伙计热情地推荐道,对宋小米只看不买并未露出不耐的神色。
一个上身趴在柜台上的伙计朝这边说道:“阿葵你歇歇吧,总围着人家叨叨什么?”一边说着,一边朝宋小米挤挤眼:“姑娘你别理他,他就爱这样儿,但凡有漂亮姑娘来店里就总围着人家打转,非要人家买一件东西回去不可。”
被叫做阿葵的伙计脸上发烧,着恼地道:“阿庆你不老实干活,等孙叔回来没你好果子吃。”
阿庆嘻嘻笑着从柜台后面晃出来,揽住阿葵的脖子拐到一边:“姑娘你尽管看,啥时候看好了啥时候买,我把阿葵拐走了不烦你。”说着对宋小米挤了挤眼。
宋小米不禁好笑,丰州城的民风还真开放,刚才只看到许多未出嫁的姑娘结伴行走,原来同男子们说话也是寻常的吗?刚想到这里,只听一个有些阴沉的声音从墙角里钻出来:“一个买不起东西的穷丫头,也值得你们瞎殷勤?没事做了?还不快干活去!”
原来靠着窗子的墙角处有一个躺椅,上面躺着一个留着山羊胡的黑脸中年男人,之前被褂子蒙着脸才没被宋小米看到。被他阴沉沉地看过来,阿庆跟阿葵都老实许多:“是,李叔。”一个抓了掸子,一个掀开账本,一本正经地忙碌起来。
宋小米想到来意,正了神色走到柜台前面,对阿庆问道:“小哥,请问孙福孙管事可在?”
阿庆有些诧异地抬起头,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只见那位躺在墙角躺椅上的中年男人坐起身,一双有些阴沉的眼睛看过来:“你找他做什么?”
“有人托我带封信给他。”宋小米说道。
“什么信?”李辉又问道,“孙福出门了,过几日才能回来,你有信不妨交给我。”
宋小米心中一动,阿庆跟阿葵都对这位姓李的有些惧怕,不知是何身份?瞧起来跟孙福不太对付的样子,便道:“不敢劳烦,过几****再来便是了。”
“你不相信我?”李辉沉下脸,“我是为你好,孙福经常不在店里,你要想见到他只怕不易,若是因此耽搁了大事你能担当得起?”
宋小米一怔,不由看向阿庆,只见阿庆埋着头哪里敢看她?愈发觉得古怪,更加不敢把信给他:“无事,并非重要的事情。”
“你这丫头,好没轻重!重不重要岂是你说了算?还是你已经看过信了?”李辉猛地站起来,朝宋小米大步走来,竟似要硬抢。
宋小米不禁退后两步,拧眉道:“重不重要,自然是写信的人知道。我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只知道把信交到孙福手里,不敢假手他人!”
李辉只是想吓唬吓唬宋小米,并不敢当真上来明抢,见她并不上当,来到她身前两步外便站定了。宋小米刚才被阿庆跟阿葵热情招待,只觉得尚宜轩果然不错,都是张念那样的热心人,不料横着蹦出来一个李辉,让她对尚宜轩的印象大打折扣,皱着眉头转身走了。
过了几日,宋小米又来,仍然没见到孙福,不由有些失望。恰好李辉今日也不在,阿庆在柜台后面对她招招手:“嗳,姑娘你又来了?你是孙叔的什么人?找他有什么要紧事?”
宋小米道:“是青石镇上的尚宜轩的张管事托我送信,我跟孙福并不认识的。”
“张管事?是张叔么?”阿葵抓着掸子跑过来,激动地道:“张叔去了一年多,总算来信了!姑娘你是张叔的什么人?张叔最近身体好不好?”
激动的模样让宋小米一阵惊讶,转念也就想明白了,张叔是尚宜轩的管事,跟阿葵认识很正常。何况张叔那样的好人对她尚且真心爱护,何况是阿葵阿庆他们?便道:“我来时张叔很好。”
阿葵跟阿庆又问了她一些青石镇上的事,才唏嘘地道:“幸亏那天你机灵,没把信给李叔,否则……。”
阿庆捣了他一下,笑着道:“姑娘把信拿好,孙叔明天到店里来,你有空再过来便是了。”
宋小米点头应了。
买了一些丝线,顺着来路往回走,忽然耳边传来一个有些耳熟的声音:“你走开!别跟着我!”
“姑奶奶叫我跟着你的。”一个细细的声音小心翼翼地道。
“她叫你跟你就跟啊?我不叫你跟你怎么还跟?”唇红齿白的小公子满脸不耐烦。
少女无辜地睁大眼睛:“母亲叫我听姑奶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