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是我!”宋大米只觉脑中“轰”的一声,浑身一抖,任她再焦灼难耐,再痛恨恼火,也阻挡不住宋良俊说出真相,眼睁睁地看着他笑得可恶,嘴巴一张一合,说出她最害怕的那句话,又惊又惧,只觉眼前一黑,往后一倒,竟然晕了!
柳青云连忙接住,把她搂在怀里,气得道:“不可能!大米跟婉玉最是亲密,怎么可能害她?”
宋小米听到这句话,忍不住勾起一抹讥笑——是啊,宋大米跟她最亲密了,除了农忙的时候,两个人都会黏在一起,一起做绣活,一起悄悄说闲话,一起在河边洗衣裳,一起进城逛小摊,亲姐妹也不过如此,宋大米又怎么会害她呢?
只听宋良俊嗤笑一声:“为什么害她?这倒要问一问你了,青石镇上最年轻的秀才,柳青云!”
柳青云愕然:“问我?”
“当然要问你!”宋良俊的脸色阴沉下来,目光中带着怨恨,“如果不害了婉玉,她怎么有机会嫁给你呢?”
柳青云浑身一震,险些抱不住宋大米:“你胡说!”
转头看向苏长福,只见苏长福面露愕然,有些佝偻的身形踉跄地后退两步,目光直直地盯着倒在他怀里的宋大米,目光中有震惊,有不可置信。
柳青云抱着宋大米,只觉怀中柔软的躯体仿佛重逾千斤,抬头看看宋良俊的脸上夹杂着怨恨的讥笑,又低头看看宋大米此时略显苍白的面庞,不停地摇头,喃喃道:“不可能!这不可能!大米跟婉玉最要好了,她怎么会害婉玉?一定是你胡说!”
“对,就是你胡说!大米只是个弱女子,怎可能有那般狠毒的心思?一定是你想逃脱罪名,便把罪名按到大米身上!大米可是你的妹妹,你竟然如此丧尽天良!”
宋良俊的嘴角扯着一抹讥讽的笑,举起左手,抬头看向天空道:“我宋良俊对天发誓,若我方才所言有一丝一毫作假,就叫我死无葬身之地!”发完誓言,挑起半边眉毛对苏长福道:“岳父,不怕您笑话,我从前虽然混账,却是个蠢人,给我一百个脑子也策划不出那样缜密的计划!”
苏长福的目光微闪,闭了闭眼,沙哑的声音长叹道:“人心不足蛇吞象,小小妇人误我儿!”
“伯父,他的话不能信!”柳青云急道,“大米只是一介妇人,没读过书,也不识字,断不可能有那样狠毒的心思!您不能相信他,他是在陷害大米,想脱逃罪名!”
宋良俊冷哼一声:“脱逃罪名?那件事根本没留下任何证据,我若不承认谁能奈我何?只是我宋良俊虽然混账,却不是孬种,是我做的事情我便认!”
“婉玉是我害的,但我只是想叫她嫁给我,从没想过害她性命!后来……总归我有罪,却只能算帮凶,元凶是你怀里的那个!”宋良俊直直地指向柳青云怀里的女人。
“你胡说!”柳青云见苏长福紧闭着嘴唇,脸色难看,仿佛是信了,急得满头大汗,“大米此时不清醒,你想怎么污蔑都行了?”
“哼,要是她心里没鬼,怎么会吓晕过去?我不怕告诉你,要是送我见官,那是我该得的,但若是宋大米不认罪,刚才的话就当我一句没说,我不会认的!”宋良俊把捂着额头的沾满血迹的布团往地上一扔,冷笑道:“没得元凶不认账,偏我这帮凶认账的道理!”
狠戾的神情,掷地有声。
苏谦玉有些懵了,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谁才是真正的凶手?他从小见识到的宋家村是个单纯而单调的地方,从来没有发生过这样复杂的事,提着锄头犹疑地走到苏长福身边,很不确信地问道:“爹,现在该怎么办?”
苏长福也感到为难,沉默地摇摇头。
就在这时,宋小米清亮的声音在院子里响起:“没有证据,一切都可能是真的,也可能都是假的!”
柳青云听到宋小米的声音,眼睛一亮:“小米,你不是梦见婉玉了吗?你来说,是谁害了她?”不等宋小米回答,又急切地看着苏长福道:“伯父,小米前两日落了水,落水后看到了身处地狱里的婉玉,还跟她说了话,您问一问小米,到底凶手是谁?”
闻言,苏长福和苏谦玉一齐看向宋小米,苏谦玉更是上前两步,抓着宋小米的胳膊晃道:“你见到我妹妹了?是真的?她现在怎样了?你快说!”
苏长福听到后,眉头一皱,下意识觉得荒唐!可是同时又忍不住希冀,宋小米见到婉儿了?婉儿在下面可好?为什么还没有投胎?种种从前觉得荒唐,此时却忍不住相信的念头在心中闪过,看着宋小米的目光不由变得期盼起来。
宋小米恼怒地瞪了柳青云一眼,被苏谦玉的大手抓着肩头,只觉得头痛。
当日为了坚定柳青云报仇的念头,她编造了“苏婉玉在地下正遭受着火刑焚身”一说,没想到此时他竟然在苏长福的面前提起来!难道他不知道苏长福疼爱苏婉玉,听到后心里会难过吗?
“你快说啊!你是不是见到我妹妹了?她怎样了?”苏谦玉见她久久不回答,忍不住捏着她的肩头大力摇晃起来。
宋小米吃痛,若是放在从前,苏谦玉敢这样对她,早就被苏长福拿着鸡毛掸子打出去了,可是此刻感受着苏谦玉的掌心里传来的温度,只觉得鼻头发酸。
顿了顿,清清嗓子,只道:“鬼魂一说,当不得真。我说我看见了,无凭无据,谁能相信?”说到这里,抬头看向苏长福,见苏长福的目光中隐隐透着期待,喉头一哽:“说什么话,做什么事,只有真凭实据才能令人信服。我看到的事,虚无缥缈,不说也罢!”
宋小米当日落水时,苏谦玉就在不远处的地里干活,也曾听人说起宋小米的荒唐行径,此时看来,宋小米说话条理分明,一双杏眼清明澄澈,竟跟往常大有出入!苏谦玉跟苏长福对视一眼,心中升起淡淡的疑惑。
“怎么不说呢?”宋小米不愿意讲,柳青云顿时急了,“大米可是你的姐姐,难道你不想为她洗脱罪名吗?”
“洗脱罪名?”宋小米面露古怪,“‘洗脱罪名’,往往只用于一种情况,那就是这个人有实打实的罪名!姐夫不说‘证实清白’,却说‘洗脱罪名’,莫非认定姐姐是有罪的吗?”
不等柳青云回答,又道:“何况,姐夫要我把那摸不着影儿的事说出来,是想证明什么呢?证明姐姐无罪?虽然我是姐姐的妹妹,理当向着姐姐,可是若要我说一句实话——”
宋小米顿了顿,调出原身的记忆,声音微沉:“姐姐还没嫁给姐夫的时候,每每教训我,多数都是说‘你以为你是那个贱人啊?有个老不死的爹和一个莽夫哥哥,成日里拿着笔杆子不用做活?’”
宋小米学得惟妙惟肖,院子里的几人都不由得变了脸,待听得她后面一句,苏谦玉更是想把宋大米从柳青云怀里挖出来,一锄头砸死!
只听宋小米又道:“前两****落水后,醒来时见到姐姐,视线有些模糊,以为是苏家姐姐,便喊了一声苏姐姐,姐姐便说‘那个贱人死了两年,骨头都叫老鼠吃尽了,你竟将我看成她?作死啊?’”
话没说完,只听苏谦玉喉中发出一声低吼,怒气冲冲往宋小米扑过去,被苏长福一把拉住,沉声问道:“你此言属实?”
柳青云已经震惊得不会思考了,下意识地摇头:“不可能!这怎么可能呢?”
宋小米强忍伤心,装作冷静的模样点了点头,指着宋良俊道:“你们可以问他,我们住在一个院子里,有什么动静都瞒不过他。”
宋良俊却并没有立时点头,仿佛看陌生人似的看着宋小米,好一会儿才道:“不错,我曾经听到过几回。”说罢,仿佛想通了什么,嗤笑一声,再看着宋小米的目光就带着不屑和轻视:“你跟宋大米果然是一个爹妈生的!我看你不如趁机跑了罢,免得她醒来卖了你!她可是连有爹有哥哥的都敢害,你一个什么也没有的小丫头,落在她手里……啧啧!”
宋小米低下头,知道宋良俊误以为她记恨宋大米对她的打骂,落井下石,却不打算解释。总比被当成妖怪好多了,魂魄离体,附在别人身上,天方夜谭一样的事,说出来谁能信?连亲生父亲和哥哥站在身边,都不敢认。
就在这时,外头忽然传来一声尖锐高亢的妇人声音:“姓苏的!你们要不要脸?我儿子刚回来你们就打上门来?当我们好欺负咋的?俊儿,你有没有事?那老不死的打你没有?”
人尚未到,语已先至,刘氏挽着袖子风风火火地跑进来,眉毛倒竖,指着苏长福骂道:“你这老不死的!生个闺女不知检点,赖到我家俊儿身上来,当我们俊儿好欺负?你自己没儿子吗?讹我家俊儿给你养老?你羞是不羞!还识字儿呢!”
刘氏是宋家村里有名的破落户,又馋又懒,人也奸猾,若非她把宋大米的爹娘留下来的东西都昧了下来,也不会遭了宋大米的记恨。此时一串儿难听话麻溜儿地说出来,又快又清晰,直气得苏长福满脸涨红,指着她道:“你你——”
苏谦玉从小被苏长福教导好男不跟女斗,此刻听到刘氏骂苏婉玉不检点的话,气得浑身发颤,举着锄头道:“臭婆娘,你再说一句试试?看我不砸死宋良俊?”
刘氏一拍大腿,“哎哟”一声坐在地上,冲着门口大喊道:“来人啦!快来看呀!苏家人看不得我家俊儿发达了有出息,拿着家伙来抢钱啦!”
柳青云从来没见过这样泼辣的妇人,想起宋大米偶尔对宋小米露出的凶相,只觉温柔得仿佛那笼子里养的家兔!正苦思如何脱身,只听门外响起“嗷”的一声驴叫,顿时灵机一动:“大米不舒服,我带她先走了!”
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打横抱起宋大米就往外跑去。只听“驾”的一声,小毛驴嘶叫一声,拉起车板跑起来。也不知道是被刘氏吓得,还是被柳青云打得,挂在脖子上的小铃铛响了几声,很快就远了。
刘氏依旧坐在那里骂个不停,苏长福不与无知妇孺一般见识,拉起苏谦玉就往外走,苏谦玉不甘心地回头冲宋良俊喊道:“宋良俊!你别跑!你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你跑了我——”
话没说完,被苏长福低喝一声,闭上嘴快步走了。刘氏从地上爬起来,不依不饶地追到门口,又骂了几声,直到对方不见人影方才罢休。回过头,才看见宋良俊额头上的伤,尖叫一声,返身就要找苏谦玉算账,被宋良俊拉住好一通劝。
宋小米便趁着这个时候,悄悄地溜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