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话师徒难舍终要别,狠心娘亲封花灵。
两载匆匆弹指过,翡衣一人坐在竹院里,平日轻慢的神情一扫而光,脸上有了几分犹豫。“翡姨”小女孩轻快的身影走了进来,翡衣这才听见那阵熟悉的铃声,看着眼前的已经八岁的小孩子,她脸上现出了一丝笑意。“若儿,你这满脸的汗”说着,手里送过去了一杯清水。“今日又是做了什么。”
“可是渴死我了,都怪碧色使坏。”若儿灌下一杯,连忙又摸过茶壶,“翡姨,今天,碧色给她的蔷薇藤取了个名字,叫做鬼杀藤,然后她将竹铃缠在了藤上,我们就拿姥姥房里送来的花生酥做赌,她指挥着藤条,想骗我上当,说是我一定不猜不到她躲在哪里。”
“看你这满嘴拉下的花生末,你倒是怎么听到她在哪里的。”翡衣好笑地替若儿擦着嘴角。
“翡姨,我以前说过,这花木都是有灵知,甚至也有呼吸的,你们都是不信,这人的呼吸声,我就听得更加仔细了”若儿砸了砸嘴巴,“碧色身形轻盈,呼吸浅短而促,躲闪的时候身上还有股淡淡的蔷薇花味,我一抓就一个准,更何况我还故意装作被蔷薇藤绊住了,可是把她吓了一跳,自己冲过来的。她见输了,又见不得我一个人吃得开心,就将所有的茶水都偷偷洒了”。
翡衣看着若儿,眼神里泛起了一阵涟漪,“这两年,若儿可是真的长大了,不再避人,不再每天只躲在小屋子里,除了碧色和你姥姥,和坞里的人也都可以有些笑容了”
若儿隐约感觉翡衣的语气有些怪异,她连忙伸手往翡衣脸上探去。
翡衣的眼眶里泛起了一阵红,她别开脸:“若儿,翡姨今天收了封信,可是要离开你了。”
若儿登时楞了,“翡姨是要回家么?这里不好么,若儿不听话么,可是若儿惹你生气了,我再也不敢半路偷偷的找吃的,在你睡觉的时候给你画鬼脸了,再也…”
“若儿,你好好听着”翡衣抱起若儿,怀里的小人这两年身量长高了不少,翡衣在一般女子里,已经是高身量了八岁的若儿已经到了她腰间的位置了,她的眼神闪烁。“缘起缘灭终有时,强求半分也不得,我是也舍不得你,只是我既然是个蒙者,也终究是要完成自己的使命,这段时间,你的四感是有了很大的进步,只因为你的眼睛,我不能让你练习寻常的功法道术。翡衣只遗憾个人资质有限,帮不了你。心里思量再三,还是让你亲自去冰原求师,我已经和你姥姥商量了,你的爹爹如果刚好也回去的话,他可能可以帮得上你,毕竟你是他惟一的女儿。”
“爹爹”若儿如听痴了一般,“红少坞主说过,我没有爹爹”
“若儿,得叫娘娘”翡衣暗叹“你当然是有爹爹的”
“是雪原上的黑瞎子么”若儿小声说道。
“你爹爹是最好的人”翡衣大声喊了出来,看着若儿被吓了一跳,她连忙安抚道:“无论是在冰原还是在翡姨心中,你爹爹都是个了不起的人物。”
若儿扬起头来,准确地抱住了翡衣的脖子:“翡姨,若儿好希望可以看看你的样子”她用手摸着翡衣的脸,轻轻地,熟悉地用手指比划着这已经摸索了无数次的细腻触觉,“若儿,这是翡姨的样子”她耳里又响起了翡姨第一次将自己抱起来坐在怀里,将自己的双手覆在脸上,她想将一切都烙在脑海里。手里,不知不觉,已经温潮了一片。
翡衣放下若儿,推脱说再去找芳菲老妪商量以后的事情,肩膀一颤离开了。若儿一人呆坐在院子里,听着风里带来的一阵哽咽声,“若儿”女声响了起来,一道幽蓝的身影浮了出来,女子窈窕的身影出现在若儿身侧。女子的五官雾,显得很迷离,唯一在阳光下闪烁着几分光泽的是她的及地长发,铺散在空中。她移着身子,轻轻的摸着若儿额前的软发。
“姐姐”若儿“翡姨要走了,她说要送我去找自己的爹爹”
“你这是在伤心还是在欢喜”树灵问道
“自然是伤心,我欢喜什么,我不想翡姨走,翡姨说自己是个蒙者,再笨的承蒙在两年都得出门了,她在这里已经两年多了,说是来了好些催促的信,已经不好再耽搁了。”若儿艰难的说着。“我真是个最笨的弟子,拖累了她。”
“你该高兴的,你翡姨平日里没个正经,心底还是真疼你的。如果她不觉得你是个合适的承蒙,又怎么会推举你去她的师门。更何况在这里有什么好,满院子的无用粉脂味,除了人,连个活物都看不到。更何况,你在那里还有个爹爹。”
听到“爹爹”两字,若儿原先沮丧的脸上多了一丝疑惑。
“收收你的眼泪,这眼睛不好用,眼泪倒是好使,比这前院的杂草还要容易出来。”
“姐姐知道冰原么”
“我…”树灵再次消失了“有人来了”
若儿侧耳听着来人的脚步声,只是脚步声,没有竹铃的悠扬一起传来,她觉得有些奇怪,这会儿,又是谁来了。忽然,她紧张地屏起气,呼吸声都轻了起来,脸更是涨成了红色。那是一股香味,这香味,每回靠近过来的时候,她都会不自禁的紧张起来,让她心悸的枕下香。她的枕下搁着一个同样的花包,是趁那人不在的时候,在她院落里的凌霄树下拾起来的,塞满了整整一个花包。每个夜里,蕴含着未释放余香的花包都会伴着自己。
苕华的傲,苕华的艳,当是花如其人,傲傲然而群芳。韩红窈走了进来,她虽为人母八载,容颜依然半点不让国色,少了几分少女时的娇横,此时的韩红窈一袭红色镶金云纱裙衬得眉艳唇娇。她一进院落就看到若儿脸上带着的泪光,她心里更怒了几分。对这个女儿,她也知道背地里,下人都说她从来只有生恩而无半丝养育的恩情,自己也的确没有多少亲近,为了北原的一个卑贱的蒙者,她就这般伤心,自己这个娘亲还是有些不乐意的,更何况,这翡衣还是他的师妹。
“收起眼泪,到了雪原,再这般小家小户的样子,先别说被同门嘲笑,这眼泪冻成了冰渣子,连脸皮都冻刮下。”她冷声说道
若儿慌忙擦着脸上的泪痕,站了起来,她想辩解下,嘴上却不知道该怎么称呼红窈,只好站在一旁,脸上满是彷徨。
“你翡姨已经将事情都告诉了坞主,我们也是同意她的说法,你留在芳菲”她停了下来,看着若儿,若儿今天穿着的是一身冰蓝色的小夹袄。不自觉想到了花冢里的那滩花不成花的杂花,
听得自己唯一女儿被这么生僻的花泽选中,她虽然没有在众人面前显现出几分在意,第二日还是忍不住去看了下,被眼前那低矮的花株气了几天。
凌霄苕华是长在高高的树梢上的娇花,眼底又怎么曾有过这么渺小的存在,自从她去过花冢之后,更加坚定地厌恶着混杂了自己高贵血源的这个卑下的小瞎子。今天她听到翡衣说要将若儿送到冰原,她半是惊喜,半是恐惧,脚下不自由地就来到了这个自己从来不曾踏进的院落。
“你如果留在芳菲,十五岁的之后,以你现在的情况,是定然要被送去外坞的,我不想你以后灰头土脸的和花匠一般,去了冰原”她说着,眼里闪现了一缕神往,“如果还有些际遇,说不定,还能给芳菲和你自己都带来些好处,虽然,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若儿脸上依稀有了些期盼,她听出了红窈语气里少了些冰冷,多了几分雀跃。“娘…”她嘴唇蠕动着:“红少坞主,是想若儿去么,你想我去,我就去吧。”
说完,她抬起头来,语气坚定的应道。
如果她的眼睛和常人一般,此时她的眼里该是怎样的光亮。红窈心如针扎而过,她转过脸去。
若儿摸到床边,从里面拿出了一个有些黄绿色的铃铛,她犹豫着,最后还是递给了红窈:“这个铃铛,在我走了之后,想将它送给少坞主,铃在身旁,闻声如见人”
红窈迟疑了一下,接过了铃铛,若儿掌心一阵剧痛,只觉得手心如被刀剜,她缩回手来,
红窈声音已然飘远“还有一件事,无论你进了冰原那一原下,不得说你是芳菲坞里的人,也不得说我…是你娘,就说你是你翡姨的一个远房侄女。我已将你手中花物凝封,也只是个四等花物,练了也是白练。切记,如果你不小心说了出来,这芳菲内坞就再也容不得你了。”
“若儿明白,恭送少坞主”若儿只觉心底一凉,脸上一垮,原来自己连个韩银若的名字都冠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