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迷了几人眼前的视线,脚下只听得靴子踩雪的吱嘎声,陆竹轩拐了几个小坡道,将两小人往一个小小的雪隘口带去。走进雪隘后,只看到两棵枯死的雪松木架在了一起,恰好挡住了路口,风雪吹不进来,只是从外面看来,这就成了易市最不显眼的铺子了。如果,这勉强也算是个铺子。只是如此的地方,竟还站着几个客人,当中还有一个是若儿半生不熟的人,还有一名穿着淡金色衣袄的青年。只是店主又在哪里。
南原人丁历来稀薄,若儿是见过且记得的人屈指可数,眼前这几人中还真有个人是她不容易忘记的。文九章这时正低着头,看着地上的一堆东西。陆竹轩打着哈哈:“烂摊子,我可是给你带主顾过来了,你这月要是再做不成一笔买卖,原长可不会放不过你,指不准要将你打发到哪个山沟角落里。”他说这话时,脸是朝着那两棵枯松说得,若儿顺着地上堆放的物件往上看,只见当中一棵雪松上生了个挖空的大洞,仔细听着,里面传来了半高的鼾声。
陆竹轩看看地上摊着的杂物,解释道:“这是我的同辈罐子的摊位,他平日生性懒散,就喜欢吃睡,买卖的又是只拿些埋遢的东西。平日这个时辰,还不到他起来,你们只管看着就是了,你看看,这里不正有你们想要的东西,看中了拿来就是,将交换的物品留在原位就可以了。”
他这时真是个眼明手快,从油黑的铺布上挑出了几样东西,正是一管只剩下半拉子毛的竹管秃笔,还有本黄旧空册子,以及磨了大半的棕黑墨石。五十张了张嘴,看见若儿脸上居然有几分喜色,吐出的字就变成了:“那砚台呢?”
若儿哪懂这些,她朝五十比比手势,拿过三个鲨翅,作为交换。陆竹轩假装接过,放到油布上时,只剩下最小的一颗。他想再蹲下,突然脚下被磕了一下,油布下面凸起了一个小角,掀开一看,好像是缺了半个口子的砚台,他连忙拉出被雪掩了一半的砚台。这砚台不是寻常的四方或者圆形,而是一个半月的形状,如同缺了一半,放到手里,有几分冰意。
他刚要递上砚台,一直不做声的两人此时竟然都有了反应,齐齐地往他手中的砚台夺去。
淡金色青年也是有所避忌,虽是抢在了文九章的前头,最后的时候,手势一缩,让文九章抢了个先。
若儿本就记着这教书先生的坏处,眼见到手的东西没了就更不肯了,她小脚一伸,绊到了两人中间。文九章身前突然多了个小身影,定睛一看,正是前些月里大闹自己学堂的小白丁,嘴上轻贱道:“无理小娃,且勿挡了先生的脚步。”
若儿这几月下来,肚子里也是有了些墨水,她看看砚台,再看看眼前脸色不好的文九章,“先生可知道先来后到,这砚台可是我委托这位大叔先买下的。”
还蹲在地上的“大叔”苦笑道:“竹轩今年二十有二,实在有愧为人叔。”风声吹过,没人理会他在说些什么。
文九章白面无须,这时却也不顾忌斯文,他平生最是讨厌莽撞的女子和目不识丁者,本以为冰原也就只有个别这样的人物,怎知道今日又多了一个,真不是一般的讨厌,嘴上更加不饶人:“你要这砚台何用,连个笔划都还学不全。”
若儿本想骂上一番,脑里突然精光闪过,“先生可为先生?”
九章懒得应声,一脸漠意。
“我这有先生联一副,先生可要对上。”若儿嘴皮一张,字字划雪破风:“生生死死,死死生生,先生先死,先死先生,此联何对?”
淡金色一阵止不住地抖动,五十还是搞不清眼前的人和事,陆竹轩还沉浸在初为大叔的苦恼中,场上只剩下两人。文九章平生又有了那日的想杀人的心,他高昂着的头,被风雪重重地嘲笑着,憋了一会儿,他愤恼说道:“此联无解,简直一派胡言。”
若儿弯弯手指,轻挠了五十颈间露出的小半毛发,五十忍不住痒,笑着躲开,“抓抓痒痒,痒痒抓抓,越抓越痒,越痒越抓。”这话说得及是大声,连树洞里原来还算均匀的鼾声都乱了几分,只是,这时,众人只看到文九章脸上越来越难看,若儿更是不知死活地再贴了句:“文先生,果然只能做的上入九天的好文章,这冰雪之下的凡文俗联就做不得了。”
五十这才知道眼前这人正是号称冰原文采一绝的九章先生,补行了个礼,只是这礼让文九章脸上更加无光,灰头土脸的退到了一旁。若儿心里想着:“多读些书还是有些用处的”正洋洋得意地想提醒“大叔”取过砚台。眼前雪地折出了抹淡金,青年露出不比雪地逊色的一口白牙:“这位南原的小妹妹,这看来是我也要参上一脚的。”
她扶高了帽子,看清了来人。这人真是合适金色,可能是常年居住在冰原缘故,他的肤色有些病白,细眉细眼,金色的衣袍贴在身上,再加上眼中清明一色,陡贴了隐修的风采。是个及考虑他人的人,听若儿说话时,就猫弯下了腰,这让若儿对他平白生出了几分好感。这人除了眼之外,更有有一双好看的手,玉长修直,无一茧一赘。只是此时,这双指骨分明的手正掂过那个砚台。“你可听说过,见者有份,论是先来后到,我们可是早早地就等在了这里,你看,我连易物都搁在了地上了。”
他的易物鼓的囊囊实实的条形枕子搁在了地上。纤尘不染与雪一色。五十哇哇叫了起来:“这东西可不值钱”她从手中挑出了块最是完整的鲨翅,“你是天原的哪位师长,可别欺负我们不会分辨,这也就是寻常的草芯枕头,在我家中,也就是粗使的侍从才用这些东西。我们手中的可就不一样了。”她其实也不知道手中的是什么,只是见陆竹轩这个商人嘴脸的家伙这般重视,就认定了着一定是值钱的东西。陆竹轩后来得了这几块鲨翅,还真是惹出了另外一场腥风血雨,这就是后话了。
淡金青年眼皮也不抬一下,修指考量着手中砚台,哪有分毫放下的意思。五十见若儿不吱声,“大叔,你来评评理。”地上委顿着的“大叔”无奈地受下了这个称号,他看看芯枕,又看看已经搁到地上的大块鱼翅,“这不好说。”
五十瞪大了眼睛,“你还说要为世间第一良商,这还有什么不好说的。”
“北原买卖,不和外边一般,更何况这易市,实为你买我卖,图个八原合乐。这草芯枕子如是给了我自然是半文不值,这给了嗜睡如命的烂摊子来说,倒是天大的好物什,这位客人好巧的心思。”陆竹轩半抬眼角,细看着淡金青年。青年站在雪中已有一段时辰,脚下的松雪和他人不同,没有丝毫下陷,淡金闪闪,履不染雪。
“这又如何”米袄女童转过身去,指着文九章,“方才你明明可以抢在前头,又为何让给了九章先生。”若儿虽不喜欢文九章一身的迂腐气味,但也知道自己方才是在众人面前拂了他的斯文,心里的气也出了一些,嘴上也就客气了起来。
淡金青年看了看已然雪化的文先生,“九章先生是长者前辈,天原上下可是景仰有加,景冉可是不敢随意逾扰。”文九章又活了过来,“原来是天原的高徒,果然是不同凡响。”两人又是托大了几句,“哼”地一声刺破了这阵虚言假语。
“易市可是有分天地玄黄,东西南北之别,可是有分文武道斗,弟子学徒之分。”若儿是个服软不服硬的性子,对先前的文九章是如此,对这天原景冉也是如此,先前见他谦和有礼,自己还险些有了礼让的意思。
“真是稀罕,今日我这倒是有了几分热闹,看那死认钱的老毛子还有什么话说,整日只知道念叨我卖的是破烂玩意。”树洞里面出了个熊样的男子,脸上虬须头发长成片,浮着雪沫和着一些油黑垢物,他身上的旧袄如蓑,都破烂的露出白晃晃的肉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