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屑沫洒了一地,磨手的木柄蹭着少年的手掌,掌的两侧已经起了一层皮泡。傲世停了一下,透过敞开着的空窗,里面的两人的举动可以看得一清二楚。融复海有一搭没一搭地拨着算盘珠子。粗笨的双手这时看着很是灵活,他也只是做个摸样,小店几日也没有什么客人,且不论是否是他的相貌有些影响生意,如此的地段和厨艺,平日里过往的青头苍蝇都要比人多些。
木卿君则是边看日头,时不时的看下外头,心里犹豫着是不是要送上些茶水还是要站在外头帮忙扇着。昨日他偷偷地潜进历来不屑入内的庖厨之地,避开油腻若干,总算翻出了块磨石。融复海阴魂不散地跟了过来,嘴上阴阳怪气地说道:“还真是时刻记着磨刀不误砍柴工的事儿,只是我们这些粗人练的把式,是没什么门道可以投巧的,你还是领了回去吧,门口停了这么一辆光鲜的马车,都挡住了客人进我的店门了,还都以为我这卖的是高价的茶水饭菜了。”
木卿君原本想着还要在这赖上个把月功夫,又想着傲世身体还需要调养,就花了大价钱从邻近的城镇里买了辆马车,以他的平日作风,马车自然是垫上了两床丝薄云被,挂上了锦织的透气外披,日头太晒,他特意停在了路口最是透风避阴的地方,谁知竟成了这人的话柄。他看看地下踩着别人的地,手里捏着别人的石,强撑住自己的斯文样子不好翻脸,灰溜溜地从里头逃了出来。
皮泡还是磨破了,透明的肤液顺着木柄滴在起了小堆的柴禾上。傲世的脸上沾了些褐色的柴沫,汗水粘湿了衣背,本该换去的光洁的绸衣也在自己的一再制止下还是前几日的那套,自个儿还真是娇气,比起铺里的两人的明里暗里的较量,他是平静的另一个,水阴腐心蚀骨的那些日子里,那番慢慢加剧的延续到全身的痛苦滋味可比现在更让人难以忍耐。
他想起娘亲临走前的嘱咐,脑里出现偶尔看到的下人砍柴时的架式,往破开的手心里吐了一口唾沫,又砍了起来。“真是个破乱的地儿,你瞧这些个穷鬼。”店铺里的两人同时停了下来,“这挡路的小杂种,看来是个聋子。”朝天大开的林荫道上,三辆装扮精巧的马车停稳了下来,几匹黑骢马有序的靠成了一排。发话的正是前头探路的小厮,长得摸样还是端正,六角方方丁卫帽,藏蓝一溜侍从袍,只是眼中仁少清多,生了个双白无礼眼。
盛阳再是骄毒,依旧稍逊人言,少年抬起头来,深眸如水,小厮看到少年被骂也不说话,气势更加嚣张。他瞧这粗使下人一身脏渍杂乱,嘴里说着:“我大老远看到这里停了一车精致的车辆,还倒以为这里生了个好住所,谁知道,竟然是这样的破烂棚铺,这样的破陋地儿,且不是污了小姐管事婶子的鞋裤。”
马车挂着的是晶亮的透风链子,夏日无风,只是条条穗穂遮些人的眼。里面的女眷容颜是看不见的,管事的期家婶子探出脸来,也是看着前方停放着的车辆,卷幔半遮,也觉得这车和停脚的铺子不大相衬。里面传来一阵女童声:“婶婶,焰漪渴了,累了,不要再走了。”
她斜眼入室,看着里面坐如松柏的两人,再看看拾掇着木屑的少年,虽是弯腰捡柴,脊梁骨依旧挺得蹦直,衣着虽有些凌乱,头间髻发梳得齐齐整整,她缓下语气,问道:“这位小哥,店里可有吃食?”
傲世抬起头来,煦笑绽绽:“有的,只是你们要等上片刻。”浅笑随轻风而过,带动帘珠一阵摇晃。
青衣小厮听到他的答话,阴阳怪气的说道:“原来不是个聋子,怎么刚才小爷问你话,就和哑了一样”他满口聋哑谩骂,一脸仗势。
珠帘之后,车中寂静。“对牛何须抚琴谈音律,是人问话才要答的。”傲世放下砍斧,转过身来想带人进去。青衣小厮嘴上没得到便宜,哪里肯作罢,一个箭步窜到傲世前头,挡住了他往里行的步子,眼里满是挑衅,“怎么,想过去,我是从来不给狗让路的。”
小厮身量比傲世高了一个头左右,就将前路挡了个严实,傲世也不推不挤,“我刚好相反”脚下一退,也不争执。青衣小厮哪知他会有这个举动,冲得过头,扑了个踉跄,珠帘之后,女童笑声如圆珠落地,车身跟着摇晃了起来,只听得傲世一阵微怔。
管事婶子也觉得好笑,眼角眯出了几道褶子,她拉开小厮,“那就麻烦这位小哥带个路了。”她又转身对车内说道:“小姐,你就不要下来了。”话音刚落,帘声叮摇,一道明亮的金红色顾自钻了出来,精致的桃心小脸才是一晃,云色小鞋才刚落地,期家婶子已脚下连动,刚好回到了车侧,让女童顺势钻到了自己的怀里,只露出两边耳。炎炎夏日,耳垂白嫩莹莹。
“婶婶,这一路走来,你都不让我下来,可把我热坏了。”
期家婶婶笑骂道:“这真是该打的天气,连小姐这样的身子也要热到了。”女童埋地更深了些,耳上隐约出现了一抹红色。生立在旁青衣小厮借机巴结,取出些清水递上,嘴上还数落着:“这店铺这般埋汰,小姐还是喝我这水解渴”女童推开他的水囊,冰凉的水溅了一地,只见她抬起脸来,月牙眉梢之下长睫伴着灵眸微微翘动,菱唇因怒而嗔:“我不喜欢这些生冷的东西,你这仗势的东西,百里门的脸面都让你丢尽了,我要去那里面”说罢,从婶子怀里飘然滑了下来,她美眸闪动正好对上了傲世的眼,阳光下折出了一道亮光,傲世两眼微眯,体内似乎有了什么感觉,水阴之气开始肆无忌惮地奔腾出来,两人都是动弹不得,他们周围先是出现了一圈圈金红色的纹路,水蓝色阴气也混杂在一起,旁边的几人只是觉得空气里舒爽了一些,期家婶子和里头的两个人更敏锐些,各自的脸上出现了一丝奇色。
两人连忙别开眼去,女童红袖摆开,露出小截藕色圆臂,对着傲世行了个歉礼,“百里焰漪,给你赔不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