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的嵇潜已经是醉意不轻,融复海和他搭着肩膀,在了日落时分,两人站立在了空无一物的山间,看着很是显眼。
连木卿君都有些喝高了,融复海看着满山的萧瑟野草,再看看身后的破旧板房,往远处望去。嵇潜落脚的山名为不破山,山势在了一众山岭里头算是最高的,登高望去,四面的地势尽收在几人眼下。
远远看去,可以看到一条山川,蜿蜒而过。融复海看着那河流,啐了一口,“我说三潜,你这山是个破地儿,幸好这风水不错,一览众山小,易守难攻,是个宝地。”
嵇潜年少时,在家中排行老三,这熟悉的人才这么称呼他,只是当年兽难之后,他就成了孤家寡人,再也无人这么称呼他了。
他听了这多年不用的称呼,心里未免有些惆怅,嘴上笑叹道:“风水对于我这样的贼匪能有多大用处,还不如一口袋玉米苞管用,先前你不是说了,要在这边境,闯出一番名堂,靠得还是实刀实枪的硬功夫,你们家少爷心比天高,也是有胆色,但对这周边的情景却不甚了解,可不要吃了亏。”
听几人的对话,若儿也是隐约猜出,傲世几人先前特意遣走女婢,不仅仅是担心她们水土不服,释珈城一行,傲世还存了其他的心思。但她对嵇潜的话也是有几分赞同的,边境荒蛮之地,无兵无马,又无充裕的钱财,傲世怎么崭露头角。
在绯云城,傲世受了齐堡其他两子的打压,很难出头。这会儿虽是得了炎帝的命令,赶到释珈赴任,但却听了这么些不好的消息。几人如果不去释珈城,只怕更给了炎帝机会,来问罪齐堡,如此看来,前路就算千难万难,还是得披荆斩棘着过了。
想到这里,她看者手中的那页地图,觉得很是沉甸,也难怪傲世都有些丧气了。释珈城的情况如此恶劣,别说是有了自己的一番天地,只怕存活都是个问题。
木卿君被这山风一激灵也是清醒了几分,他见了傲世的脸色不善,也猜出了大概。他笑道:“照我看来,你们也莫要太过忧心,破船还有三斤钉。释珈城好歹也是个城,因为破败,想来北陆和玉阕的贼匪都懒得前去侵夺,倒可以省了不少护卫的心思。”
傲世说道:“傲世只怕自己人单势薄,如此几年下来,也只能是蹉跎了光阴。”
嵇潜见他说话之时,却是看向自己的,想来也是别有用意,笑道:“你即是融兄的弟子,也算是我的弟子一般,你要些什么,只管说来就是了。”
他说的是豪气,但大伙儿心里也是没有多少底,不破山上还没几分明火,要怎样才能帮上别人的闲忙,这事也只能是空话了。
见了傲世迟迟不语,其他几人又多带了不信的神色,嵇潜也是急了,高声说道:“我看大伙儿身手灵敏,心思就有几分钝了,人都说钱财不可以露白。山间土匪要想当得又稳又久,自然就要懂得藏着掩着。”
听了这话,融复海也是得了提示般,笑了起来:“潜三你这话说得合适,都说木秀于林,风必秀之,这山匪当得太招摇了些,就要被两国夹着剿灭,这可不是好玩的。当年你在了众人之中,也是不轻易使钱,我说你刚才给我喝了一桌的冷菜冷饭,凭地小气。”
若儿见了这些人,怎么说了句话都带了几分理子。这时几人吃了饭食,都有了几分精神,干脆在了这山头,指点起了江山来了。
嵇潜看了眼傲世,见他气宇不凡,对着融复海嘀咕道:“我看你家少爷也是个风流人物,是招惹了什么人,才被分配到了这样的破烂地儿。”
傲世将自己先前收到地图上的情况说了个大概,只是再听嵇潜细说,才知道释珈城的情况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复杂许多。
原来释珈城是刻意被人整治的如此破烂的。世人都容易害了红眼病,玉阙早些年和北陆时有摩擦,更时时有北陆的军队掠夺起了邻近那些富裕的属城。
玉阕的城池在周边也是不少,人口也就杂了,玉阙派了几任官员来了,也都是走马观花,就无一人真心能治理好这城。
嵇潜在旁说道:“你们看看,像释珈城这样的边境地,万一修建的好了,又引战事,又引贼匪,一不小心落到了他国手中,又是偷鸡不成反亏蚀米,更何况这边境之城,本就不太平,城中的青年壮丁大多早夭。城中无青年男丁,哪能兴旺的起来。”
听了这番分析,大伙儿才有了几分明白。只是听着,又有些奇怪,这边疆的男儿为何会早夭。
嵇潜摇头道:“融兄,你可是忘记了早些年的那场兽潮,自打兽潮之后,边疆一带,各种兽类层出不穷,每年都会有了人组织着人群往了北边去狩兽。但周边的兽群听说有了神明庇护,常人根本难以猎杀,青年的壮丁大多有去无回。”每年如此,周边的城池之中,大多如此,也不见人回来,这一来一往,人烟就更稀少了。
融复海不服道:“我怎么就没听说世上有什么兽神,只怕还是有心人从中使了伎俩。”
嵇潜摇头:“你也别是不信,我是未曾见过,但听那些去过而逃命回来的人说,那兽神才是一吼叫,那些成年猎户和壮丁都自发弃了家伙,跟着一路走了。”
眼下他们要担心的却不是这狼害,傲世几人看着释珈城不产粮的田地,不知从何下手。一城竟无农田,又如何重振此城。
见他们竟然是担心着释珈城里头的粮食。嵇潜取笑道:“我还以为有什么为难,先别说其他,这粮食倒是容易。你可知道,你们坐靠的是玉阙最大的粮仓之地。”
听了这话,连融复海地脸色都有些变了,不知道嵇潜这话是什么意思。
嵇潜见众人面色不善,在旁开导道:“你当年的泼皮气都去了哪里,看着你跟了个斯文的主子,不要是连性子都变了。这谁让你去要了穷人的粮食,你可知,这附近一带,倒买倒卖两国货物的人岂止万千。因为是军营之地,除了普通的军仓,很多大商贾家里的粮仓里谷子堆积,年年烂了底。”
傲世正色说道:“前辈的话只怕是不妥。”
“我都已经将话说到了这份上,你们还是不开窍,罢了罢了,你们当真不想为,我也不强迫你们。不破山山小难容你们几名大人,沿着山路往下,朝大路走上小半夜,就到了释珈城,城里城外都是如此,你只需看上一眼,就会明白了我的意思。”见他生了送客的意思,几人也是有些意兴阑珊,随意道了别,就顺着山道下去了。
几人没了先前的车辆马匹,跟着往前走去,幸好几人脚力都是不弱,往前行走之时,也是小半夜夜,就真的到了释珈城。
城门上头,连个石牌都没有,城门也是空空如也,看着也无人看守。
傲世几人走向前去,只见地上连一丝草皮都没有,心里也有几分难受,直走进了城里头,才蹒跚走出了个老者,看着年龄也是有了七旬左右,耳不聪,目不明,一口牙也是掉了个精光,身上更是风干骨瘦。
见了几个不常见的人,原本以为该是有人盘问,哪知老者的第一句话就是:“好心人,你们可是有了吃的。”
听了这话,几人都是脸上一黯,既然丢弃了车辆,别说是粮食,连口清水都已经不剩了,老者见了,也没多大神情变化,只是叹了口气嘴里更劝道:“几位如果是过路,这城中也是空无一物,没有多少停脚的地方,还是往回走好些,再过了些路,就是北陆境内,倒是可以找到些合适的地儿。”
傲世得了任命到了这里,哪知会有了这样的回复,他见了老人也是好心,只能说道:“老人家,我们不是过路的,是玉阙国主派了我们来打理这城的。”
那老人听了这话,脸上也是没有多大反应,眼前的这几人虽然带着几分风尘,但看着衣着打扮和言行,也都是富贵人家出身,又怎么会被派到了这里。城里来的父母官,没呆上几天都会兔子般逃走,他见几人不听劝,也不再发话,再坐在了城门后头,守着条长凳子,看着前方的漆色天空。
傲世几人见无人引导,只好自顾自往里头走去,才没走了几步,就听到了里头传来了一阵恶臭味道,熏得几人险些吐了出来。
原来这前方堆积这各色的破烂东西,看着样子已经堆积了好些年。
几人强忍下了肚里的那阵呕吐之味,连忙退回了城门边,这里空气还通畅些,先前的那名老者却不见了。
门外多了个小孩,看了几人的难看脸色,眼里还带着几分嘲弄,这孩同看着年龄也就七八岁大小,只是那双眼睛看着却是饱经了世事。
若儿看了看他问道:“小孩,你在这里做什么,还有里面的那些东西,从什么地方来的,为何堆积在了城中?”
那孩童本想讥讽一番,见了这大姐姐笑的也还算和气,才耐心说了起来。释珈城的这些堆积破烂,最先的时候,是城中人出城捡回来的,这里又无粮食,也无东西,只能是堆积了些,然后翻出些还能用的,却卖些钱,到了后头,这城里反正已经是脏污了,先前的城主就答应了其他几个城,将了不要的东西都堆积在了里头,再从中刮些油水。
早些年城主还在的时候,还会要了城里的人去清理填埋一些,
到了后头,连最后的一任城主也逃了后,这些东西就再也没有人打理了。日头久了,那些破烂都生蛆,再加上这雨水一淋,连着下头的水也都跟着污了。水污了,则连庄稼都生不出来了。
“接下来的事情,你们也就知道了,这城就成了眼前的这副模样了。”小孩说到这里,也是没有多少动情,如同闲话家常一般。
若儿和傲世眼里都带着不可置信,这名孩童嘴里轻描淡写说出来的,似乎对这些事都已经看透了般。
见了他脸上满是油污,若儿掏出了块丝帕,递给了他。他也不伸手接过,只是随手一推,将帕子丢到了地上。
若儿也不责怪他,轻声问道:“你们可是知道新的城主要来了,所以坐在了这里等候?”
那孩子抬眼看了她一眼,说道:“来了又怎么样,我娘说,留得最长的那个城主也只呆了一月。城中没了清水,没了米粮,他连最后一点干粮都带走了。”
他看了看门外说道:“我才不是等什么劳子城主。”
木卿君看着城里的腐臭景象,再看孩童眼底生出了些希翼:“你这小娃娃不老实了,你不是在这里等着新城主,那你在了这样的大晚上杵在城外做什么?”
孩童眨巴着眼说道:“我告诉了你们,你们可不能告诉其他人知道,尤其是我娘,我在等兽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