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婆婆曾说过,花月谷为“死”之书,而芳菲坞却是“活”之书,生死互不相容,却同在了一卷花阴神卷里头,到底是何缘故。
外头传了阵脚步声,因为碧然受伤的缘故,碧色并没有和前些日一样寻上门来,今日的早饭已经由婢女送来了。
彻夜为眠的若儿却将饭食搁在旁边,执起笔来,照着那个生字不断的写了起来,嘴里更是念念有词,“生”之一字,或是生生不息,或是生灵涂炭,无论是哪一字,都有其特定的意思。
饭菜的最后一丝热气也散掉了,若儿身旁丢下的纸也是是越来越多,她写着“生”字,脑中不断回忆着自己使用“花侵”之术时的情景。
坞里又开始有了议论,这刚回坞就担当了大人的大小姐,连续几日躲在了屋中,不眠不休,房屋里扫出的乱纸天天不断,等到老妪和碧色反应过来时,已经是过了足足三日。
黑玉这几日也是静静调养,等到若儿吃罢谁停,她才琢磨着该去看看碧然姨娘的身子是否好些了。
碧荷院中,碧色也是小心伺候着,碧然果然已经醒了过来,正吃着白粥。
听到外头有人声,碧然也是听说若儿已经回家了,只是多年不见,初次见到了,姨甥两人见了都是有些踟蹰。
若儿看着这张和花惹娘一般模样的脸,更是心里发毛,但细看之下,又觉得两人不大相似了。两人最是相像的是脸型和眉眼。但碧然虽是受了重伤,但周身都散发着股祥和之气,而那花月谷的妖妇是难能与之媲美的。
碧然见若儿和以前相比大不相同,再想起她在外多年,孤苦无依,更是心生了万千感慨,两忙招呼她在身旁旁坐下。好一阵子细心打量之后,才赞道:“当真是女大十八变,和姐姐小时候还真有几分相似。
若儿苦笑着,自己和韩红窈还真没人说过,她突然灵机一动,答道:“都说我和爹爹更加像些。”
碧然眼底一阵讶色,正要回答,却听得身后门风袭来,韩红窈已经大步抢了进来:“你胡乱说些什么,谁人和你说起了你爹爹?”
听了这阵喝骂,若儿低头不语,碧然忙劝道:“姐姐,我身子尚未复原,你莫要在房里再做争执。”
韩红窈见她脸上血气浮动,也知自己先前鲁莽了些,忙转身将门合拢,和身旁的婢从吩咐着:冬令时节晚风甚寒,你们记得晚上添足炭薪。”她说话的语气很是轻柔,并无平日的冷淡之色。
若儿听得,心里微微发酸,为何自己却从未得过这样的轻声细语。一屋子的人都是看着碧然,她也是撑起身子,将那日的事情说了一通,却是路中收到了伏击,这阻拦自己的也不知是何人。
她言谈之间并无提及他人,碧色和若儿都是不敢发问,韩红窈听后,只是叮嘱碧然好好调养,其余的事情老妪和她会去处理。她话虽如此,却让碧色和若儿先行退了出去,两人虽是不愿,但只能是在了韩红窈的严厉注视下,退了出来。
碧色才刚出门,就拉着若儿鬼祟地躲到了一角,只见韩碧然的窗外,一簇红蔷开得正艳。她使了个眼神,嘴里念念有词,那红色的蔷薇藤舒展了开来,就要房中爬去。
哪知,一双玉手伸了出来,韩红窈将花藤一挑,掩上了窗。碧色的脸立刻塌了下来,悻悻然地回自己的房里去了。
若儿见她赌气走开,也不跟上,依旧是半蹲在了草木之中。绿木环绕之下,她还担心偷听会被里头的韩红窈发现,等了片刻,才缓缓地散开了自己的灵识。
和黑玉一般颜色的木元笼上了小屋,里头的两姐妹也是没有防备,只听得韩红窈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你可知道先前是他将你救回来的。”
碧然的身子还很是虚弱,只是听到了韩红窈的问话后,嗓音里带了些怒色:“你还说那负心人做什么,他这些年来好不风流快活,还来寻我做什么,我不要这条命罢了,谁又要让他救我。”
韩红窈见她激动了起来,咳嗽连连,忙在旁安抚着:“你也是倔强,碧色对这事情还不知道,你倒是要隐瞒到何时?”
“姐姐,你不也是如此,你对若儿又何时才能放下芥蒂,你明知那是注定之事,既来之,则安之。她毕竟是你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碧然眼里闪着恼色,却还是劝解着。
红窈的声音软了下来,似是低语般:“我原本也是不信,但我无心之下,坏了雪圣的大事,害的他寸步难行,但我也赔上了自己的大半功力,当年,当年。”说着,她哽咽了起来,朱红色的床塌上多了滴泪痕。
“姐姐,你为何不和若儿说,将她送到冰原,并非是你的本意。”碧然替她抹着泪,却不想自己也陪着她哭了起来。
红窈强颜笑道:“我欠冰原的,自当奉还,自从我从冰原带回了冰晶之后,坞里的女子的身子骨是得了强化。只可惜始终无一人能真正有了突破领悟出花阴之卷的真实要领,这会儿花月谷又欺上了门来。”她说着,擦尽了泪水,眼里又闪出了些冷色。
碧然说道:“我看若儿此次回来,也是并无什么变化,只怕天机墙上所说也并非实情。”
“并非实情,那是最好。”韩红窈想起那下等花灵,心里就跟着难受,她是天原最出色的弟子,怎么会生下这样的女儿,真是造化弄人。
若儿在旁听了,心如鼓动,什么天机墙,自己更是注定要回冰原的,为何从来没人和自己说起。她越听越是纳闷,感觉自己如同被一张飘忽不定的网罩在里头一般,很是难受
她既然没有听到自己想知道的事,正想收回灵元。却听到碧然怯怯地问道:“姐姐,他可是受了重伤。”
韩红窈看着眼前的妹妹,见她双眼红肿,身子也是羸弱,问话的时候,也不敢看着自己,心里生起了怜惜:“你明明心里念叨着,为何就不肯,当年娘也是答应了你可以离开芳菲坞。”
碧然说道:“姐姐,我不能留你一人忙里忙外,那时的芳菲坞也是内外不稳。更何况,你要我去如何面对,难道还和她人共享一夫不成,换做姐姐自己,你可愿意?”
红窈想着自己当年的惊鸿一瞥,也是情根深种,自己心底不也是只能容得一人,她默声不语,也不再劝解,又说道:“先前若儿曾提到,花月谷有人和你生得一模一样。这事只怕有些问题,我们还要商量一下,此次花氛被劫一事想来和这也脱不开关系。”
一股木元迎头而来,若儿的灵识突然受阻,她心里紧张着,再感觉身旁包围而来的木元,脑中忆起了前些日在花冢中见得的姥姥的菩提灵元。
那股木气也只是将她的灵识一击而散,很快就撤了回去。老妪走过树丛,也不往里头走来,只是口中问道:“碧然我儿,身子可是舒坦些了?”
见她并无意戳穿自己,若儿才猫着腰,挪出了花丛,这几人中,还数老妪的反应最是敏捷,她心里想着,改日还要问清楚姥姥灵元的事情,这会儿还是先去找碧色要紧。
老妪听外头的那股木元淡了下去,嘴角扬了起来,但很快脸上也多了些愁色:“中帝都那边出事情了。”
碧然听得脸上一黯,她此次送的花氛正是要解绯云城里连日来的经营困境。想用新提炼的花氛讨好京中显贵,花氛本身提炼已经不易,一时半会儿也凑不上新的,也不知该怎样的补救才好。
芳菲坞在玉阕扎根已有几百年,也是有些根基,但这些年来,因为国内国外的同业扩张,芳菲坞也是转变了单一经营花木的方式,范围也是一扩再扩。连粮草、脂粉都是有所涉足。
而农事一块,若是有所变动,都需在四大省中的农省报备,玉阕的农省先前也是睁只眼闭只眼,这会儿却碰上农省的人事变动,新来的农省长就抓住了这个茬,不肯放手。
前些日子,进供到了玉阕宫中的甜橘更是被指酸涩而难入口,中帝都的芳菲坞受了好些责难,这事,也只是母女三人知道,坞里的人,却是毫不知情。
此时三人正在了房中商量,若儿和碧色正要说事,却听到婢女来报,说坞外有人送来了好些珍贵药材。
两人听罢,见婢女递上来的礼单,上头都是补血益气珍稀之物。碧色在了芳菲坞里,也是见过各种珍贵物品,但看礼单上的东西,却是价值不菲。
若儿也是奇道:“这些都是北地的珍贵药材,南方竟然也有人备得如此齐全。”这大半年,她跟着千原、秋膘,一般的参茸毛皮都是认上了一遍。
听婢女说,她将礼单依言送到碧然房中时,得了一顿怒骂,让她连人带东西都轰了出去。
碧色很少见了娘亲对下人发这么大的火气,也是觉得有些吃惊。若儿心底却知道,这礼品怕是碧色的爹爹有些关系,她来不及细说,就催着婢女带着去迎客。
两人到了坞外一看,果然是和婢女说得一般,那伙人不肯挪动半分,带头的是名威武大汉。
这时正差使着人往坞里搬运东西,坞里的弟子则手忙脚乱地拒在门外,两边正是僵持不下。
却见里头又跑出了几名帮手,大汉连忙吆喝了一声,让属下做好防备。
他见芳菲坞人数众多,索性往了大门一挡,那魁梧的身形,将门口堵了个严实。
哪知他才刚马步扎稳,里头出来的那名蓝衣少女却如同鱼儿般往自己手下一闪,躲过了自己的堵势。
而另一名粉衣少女,则皱眉瞪着自己,眼里带着几分不屑。
“哪来的黄毛丫头,这般不懂礼数”这壮汉被人一躲一瞪,只觉得灰头土脸,说起来他在了北陆军队里头也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这会儿却被这些个奶娃娃戏弄,当真是觉得有些灭了脸面,欲要发火。
那之身后那名蓝衣女子往了车上一看,吆喝的比自个还要大声:“统统住手。”
随后,她就冲着正阻着收东西的芳菲坞弟子,“去马房找些人过来,将东西全都搬了进去。”
这一阻一收,还真是让壮汉有些摸不着头脑,收的是她们,不收的也是她们,这些人居然比北帝都的劫匪们还要霸道几分。
那些围在车旁的属下们也是不知如何是好,那名蓝衣女子又说道:“你们还杵着干什么,这不是让你们好回去交差么”那些兵士打扮的士兵都往了壮汉看去,依旧不敢动弹,蓝衣女子又说:“看什么,他说了不算,你们都得听。她的。”
只见她十指纤纤,顺手一指,指向了碧色。碧色听得也是一愣,结巴道:“不用听我的,听你的。”
壮汉听得糊涂,嘴里骂骂咧咧道:“谁要听娘们的话,都给我停下。”
蓝衣女子转脸正儿八经地瞅着袭击,霹雳巴拉地数落道:“你可是那人的。手下?”
壮汉脸色一正,斥道:“无礼,大帅的名字又怎么会是你这样的乡野丫头胡乱可以叫唤的。”
蓝衣女子笑了起来,两眼星光闪动:“大胆,你可知她是谁?”
碧色越听越不对,若儿到底唱得是哪出戏。壮汉也是看向一脸茫然的粉衣少女,嘀咕着:“我怎么知道她是谁。”
真是榆木脑袋,若儿很是不耐道,“她正是你们大帅要找的人。”
那汉子再看看碧色,连忙讨好着向前:“小的拜见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