鸦雀无声,场间只被骇人的寂静取代。
随后便是震惊、疑惑、不解、茫然,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红狄却不理学生们如何情绪,她继续把她要说的话说下去:“因浩然学院院长张狂,恶意偏袒,包庇学生,不分青红皂白将我瞳术一族的族人打成重伤。”
“让我族人蒙受冤屈,受尽凌辱!是欺我瞳术种族人丁稀落!”
“其心当诛!”
红狄的话里把张狂贬的一文不值,甚至将他形容的十恶不赦,她毫不在意张狂或者别人的眼光。因为她眼力根本没有这些人。
场下的学生被她肆无忌惮的语气惊得合不拢下巴,至于她所说的内容,他们不敢信,也不敢不信。
张狂此时已经是两眼发昏,只觉得胸中的闷气要冲上头顶。
红狄哪管张狂,她的目的就是要让张狂痛苦,这只会让她倍感快意,于是不理会他的死活。继续讲道:“我知道,还有两日便是期考之日,今日我来上任,就是为防止有包庇偏袒之徒有碍公正。期考之日,我与新上任的教习也会参与考评,我瞳术族人不必再怕他张狂的独权专横,我红狄自会维护公道。”
公道?场间的师生听了不免在心里冷笑,瞳术者本就在院里备受优待,还要被她说成满受欺凌。
于是大家都知道了这位副院长是何等人物,以后的日子恐怕只会愈加艰难。
学生们有诸多不忿也不敢出声言语,只怕会招惹上麻烦,毕竟这世上瞳术者霸权之事已不鲜见。
所有人都不敢出声,但不包括叶。
“我有异议。”
叶在人群中把手高举,此时无声,所以这道声音虽然平静,却像日照三竿的鸡鸣,像不合时宜的笑声。
都是一样的惹人注目。
所有的人目光都顺着少年的声音寻去,听不到声音地方的目光一样被往少年处看去的目光给牵引过去了。
这些目光里自然也包括红狄那双目光,只不过犹显得狠厉起来。
“你有何异议?”红狄的声音冷了起来。
“院长不曾恶意偏袒,那****在场,是甲特班的樊炎伤人在先。院长只不过是执行院规,不像副院长口中所说的那般恶毒。”
叶的话一句不假,是极为真实的。
但,世间真实的话太少,因为真实太刺耳。
不少学生们开始为叶感到担心,因为叶帮他们说出了心里不敢说的话,但他们知道后果,而叶看起来却像是不知道的。所以他们担心叶,甚至开始同情他的天真。
而有些人觉得叶可怜,尤其是甲特般的瞳术学员,还有些在瞳术者权势下依附已久的势力子弟。他们是倍感叶的言语可笑,也可怜叶的无知,因为叶看起来像是没经历过人间可怖之事的可怜虫。
他们都以为叶不懂瞳术者代表什么,不管是担心的还是讥笑的。
叶不知道这些投向他的眼神分别代表了什么,以后他会知道,但他会退缩吗?
红狄也已经很久没听过这样真实的话了,真实的让她以为是自己的幻听。但她又觉自己虽算年轻,还不是那耳背的老妪,又怎会出现幻听?所以她判定这小子是个不知世事的愣头青而已。
如此,她笑了起来。
“事情原委已有定案,你这毛头娃娃又知几分?”
“那是我亲眼所见之事。”
叶很执拗,尽管现在吴伟在他身旁拉他的衣袖,示意他莫要再说,可叶就是叶,叶还是要说。
红狄已然在心里确定眼前这孩子是个彻头彻尾看不清形势的愣头青,反而不气,只觉好笑:“你说是你亲眼所见之事?那何人能证明是你亲眼所见?”
“甲级三班,青,受害者程来,皆可佐证。”
“哦,是吗?为什么我调查的结果,是甲特班的学生樊炎与其同学在院里救下被殴打的学员程来,本想将他送去医馆,却被甲级三班的青拦住去路,之后她唤来同伴对樊炎等人群起攻之,樊炎不敌只好逃走。可待到次日之时,就被这黑心院长诋毁成了作恶者。”
红狄嘴角扬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像计策得逞时的谋士,她的声音愈加冰冷:“怎么才能确定不是你们这些人因为妒忌,而合起伙来给樊炎下的阴险陷阱?怎么才能确定你们没有串通一气勾结上座,打压瞳术族人?”
最后一句说完时,寒冷之意已侵上每个人的心头。
他们不成想过,这女人竟是这般的厉害,这般的毒辣。
这些话与真实发生的故事截然相反,叶直听得瞳孔都收紧了,他从未知道这世间有人能如此颠倒是非黑白。更可怕的是,顺着她的逻辑竟也可以将事情说通。
叶突然失言,他无法用更多的证据去证明是樊炎打的人,因为能证明的人都被这女人诬陷成了勾结设陷的同谋。
还不到正午,太阳也因为是阴天而没有升起,所以天气该是不热的。
但叶现在很热,是燥热,叶第一次感觉到一种让人无力的愤怒,闷火在心头烧得他喘不过气来。
见叶怔在场间,红狄知道自己本不知如何发挥的“道理”借由与他的一段对话,尽数表述了出来,如此她甚为满意。
......
有风开始吹动,练武场的学生各自散去,而叶仍旧怔在原地,身旁只剩吴伟不知在他耳边劝说着什么。可他的模样似乎一句话都没听见,呆愣着。
天空阴沉着,像叶脸上的神色,有闷雷在云中滚动,像叶心头的怒火。
可能是要下雨了,但叶仍旧一动不动......
许多人走前都看着他的身影,要么同情,要么讥笑,但终归都是可怜他的。不管这些可怜是褒义的,还是贬义的,都是可怜。
而在远处一直注视着她的女孩不一样,她的眼神中没有类似可怜的情绪,只是有不甘,更有担心,是对远处伫立不动的少年的担心。
青听见红狄那些话时同样愤慨,但她与叶毕竟不同,她生活在这世界上,她知道这世界上瞳术者的地位,也知道那种颠倒是非指鹿为马的勾当绝不鲜见,所以她并未因此有太大的情绪波动。
因为这早已不是她所见的第一桩不公事,她已经习惯,甚至麻木了,在没有希望的绝望里开始慢慢妥协。
可叶不一样,叶出生在桃庵村,那里每日相伴玩耍的伙伴都长着各色的瞳孔,那里的每个人的眼睛都是不同颜色,却没有所谓的种族之分,也没有所谓的颠倒黑白,这是他第一次遇见。
所以他不明白,为什么到了桃庵村外,这一切就都变了呢?
叶用了很久才想明白,桃庵村里的人都是平等的,而桃庵村外的人都是不平等的。
叶会退缩吗?
叶就是叶,叶绝不会退缩,更不会妥协。
暴雨随着闷雷的炸响开始倾泻,雨帘打湿了少年的身体,却唤醒了少年的心。
叶紧握住拳头,眼里某种独有的坚定又重新焕发出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