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个外表清秀,内心狂野的少年,瞿小白常常以微笑示人。
只是他今晚看着病床上骨瘦如柴,奄奄一息的张老头,也忍不住偷偷抹了抹眼角,这可是他活了十八年来第一次流泪。
“咳咳……小白,你忒娘的铁石心肠,居然也会哭?”一阵剧烈的咳喘过后,病床上的张老头惊讶道。
“你还真病的不轻,连眼都花了。”
瞿小白没好气的道,却让病房里的小护士差点惊掉下巴,心想:“他们究竟是不是父子?别说,长的一点都不像!”
“小白,让我抽两口呗。”
张老头也不恼怒,反而眼巴巴看向瞿小白的上衣口袋,那里插着一包廉价的红塔山。
让娇俏小护士更加惊讶的一幕出现了,瞿小白居然想都没想,点燃一支烟塞到了张老头的嘴里,他自己也熟练的叼上一根,只是没有点上。
这里可是重症监护室,而且张老头还是肺癌晚期!
即便对瞿小白有些莫名好感,娇俏的小护士也沉不住气了,她正要上前劝阻,张老头道:“姑娘,我恐怕熬不过今夜了,就让我抽两口吧。”
“这……”娇俏的小护士跺了跺脚,有些为难了。
张老头的病情她也清楚,的确撑不了几天了,他能活到现在,已经算是奇迹了,如果不是他眉清目秀的儿子经常给他按摩,他早就嗝屁了。
“美女,你身体好些了吗?不如先出去休息一下吧。”
瞿小白笑咪咪地道,却让娇俏的小护士脸色一红,低头快步走出了病房。
“嘿嘿,小白,泡妞功力见长啊!这妞长的标致,胸虽然不大,但屁股挺翘,咳咳……”
张老头“贱”笑着,又开始剧烈的咳喘起来,他脸色红的吓人,呼吸更像是拉着破风箱般的刺耳。
“她今天下午痛经,我顺手帮她按摩了一下而已。”瞿小白轻描淡写的道,对于自己的按摩手法还是非常自信。
“不会是上上下下都“摸”遍了吧?”张老头顺杆子就上,一副粗鄙不堪的嘴脸。
“都什么时候了,你这个老东西就不能正经点儿?”
瞿小白笑骂着掐灭了张老头嘴中的香烟,这才将自己温热的大手,插入他病号服里,在他胸腹几处大穴上按摩着。
这些都是通肺顺气的按摩手法,虽然他知道已经不起作用,老张头的肺彻底烂了,癌细胞也扩散到了全身。
“别摸了,我又不是那小护士!”
张老头仍然耍着贫嘴,但看瞿小白把眼一瞪,又连忙道:“好好,你随便摸,咱爷俩说点正经事儿。”
瞿小白眼色一暗,知道张老头要说临终遗言了。
……喘了会儿粗气,张老头道:“小白,你知道我为什么给你起这名吗?”
提起这事,瞿小白还是有些恼火,没好气的道:“你说过好多次了,你说我从小就白白净净,比咱房东王寡妇的肚皮都白!”
老张头浑浊的双眼中闪过一丝狡黠,道:“那你知道吗,为什么你没跟我姓张,反而会姓瞿?”
露齿一笑,瞿小白道:你在燕京火车站厕所里捡到我的时候,我脖子上挂着一块玉,上边刻着一个“瞿”字,我说的对不对?”
“啊”,张老头脱口惊呼:“你怎么会知道?我记得从来没跟你说过呀!”
瞿小白笑着道:“我还知道你以前是医科大最年轻的教授,有个漂亮的女儿,她比我大三岁,在北大读书,你每年借口去燕京收购旧家具,其实是去探望她。”
“这,这,连这你也知道?你忒娘还知道些什么?”张老头异常震惊,有些语无伦次。
叹了口气,瞿小白道:“你本来就有说梦话的习惯,最近你说的更频了,嘴里反复念叨着要杀了杜泽文,你说他害得你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张老头瞠目结舌,他的确有个说梦话的怪癖,而且越是紧张,就越是说的厉害。
瞿小白笑了笑,道:“说吧,杜泽文究竟是谁?居然让你沦落到以收废品,捡破烂为生。”
张老头猛地闭上了双眼,等再次睁开时满含着痛楚,平静了一会,才哆嗦着道:“他是我的学生,一个畜生……”
“你的学生?”瞿小白瞪大双眼,难以置信。
张老头默然无语,眼里滑出两行屈辱的泪水。
“哈哈……你还真收了个好学生!”瞿小白肆无忌惮的笑了,他笑的癫狂,笑的狰狞,笑的根本停不下来。
病床上的张老头不寒而栗。
毕竟收养了瞿小白十八年,张老头早就摸透了他外柔内刚,睚眦必报的性子,知道这是他即将发飙的前兆。
张老头即便此刻脑子有些浑浑噩噩,但还依稀记得,三年前小白也这样笑过,那次是因为自己被城乡结合部的几个混混打破了脑袋。
结果如何?
小白从王寡妇厨房里摸出一把菜刀,骑着锈迹斑斑的单车满大街晃悠,等找到了那几个混混后,他二话不说,上去就砍。
几个混混被他撵的鬼哭狼嚎,喊爹叫娘,其中为首的黄毛,也是个几进宫的硬茬子,他抢过街头肉贩的剔骨刀,与小白对砍起来。
两人你一刀,我一刀,刀刀见肉。
对砍了三刀后,黄毛也怂了,拨腿就跑,却被小白追了几条街,砍了十几刀,最后在医院躺了大半年。
从此以后,不敢说整个津门市,但只要在城乡接合部这片儿,就没人敢欺负他张老头,因为所有人都知道他有个不怕死的儿子。
那年,瞿小白才十五岁,因此被免于刑事处罚。
经过这事儿不久,他又怂恿王寡妇的儿子大牛,偷了王寡妇藏在床底的六千块钱,一起报名参加了一个自由搏击训练班,听说教练拿过全国散打亚军。
他第一次从训练班回来的时候,就被揍得鼻青眼肿,张老头问他,他只是笑笑,跟没事人似的。
这种状况一直持续了三个多月,直到有一次他从训练班回来后,鼻梁居然都歪到一边,显然骨折了,张老头也急眼了。
张老头偷偷贿赂了一下王寡妇的儿子大牛,给他厚厚一摞珍藏的******,这一打听,才知道,教练见瞿小白白白净净,柔柔弱弱,便不想收他,忽悠他先充当一个月的陪练,也就是人肉沙包,这也是为了让他知难而退。
没想到瞿小白却坚持了下来,但也被其他学员揍惨了,其中一个教练得意的弟子,更是飞脚踢断了他的鼻梁。
张老头又气又疼,也劝小白放弃,还是专心的读书,毕竟进入高中了,他的功课也很繁重,但他却说:“钱不能白交,揍更不能白挨,我自己有数!”
劝不了他,张老头偷偷的给他加伙食,加营养,而小白为了锻炼体能,放弃骑车上学,每天往返跑步十几里,抽空还在院子“吭哧,吭哧”的举着收回来的铁疙瘩。
逐渐的,张老头发现他脸上的伤越来越少,进入高二,他也迅速窜了起来,不仅个子长高了,身体也强壮了很多。
直到临近高三开学前的一天,他主动提出不去自由搏击训练班了,说要全力冲刺高考,张老头心下好奇,又找到了王寡妇的儿子大牛,问道:“啥情况?”
大牛嘿嘿笑道:“他在众目睽睽之下,把教练都给打晕了,还去个屁啊!”
瞿小白狠不狠由此可见一斑。
但杜泽文也今非昔比了,听说他十几年靠倒卖医疗器材发家,又赶上了最近的地产热,现在身家十几亿,他豢养的打手保镖都七八个,有几个听说还是退役的特种兵。
胳膊能拧过大腿?
一瞬间,张老头想了很多,却也惊出一身冷汗,他焦急道:“小白,我这辈子已经被杜泽文这个禽兽不如的东西给毁了,但你不同,你又聪明,又好学,而且已经考入了清大,不能自毁前程。”
“小白,你忒娘别笑了,我求你了。”张老头越想越怕,开始上气不接下气。
慢慢收起脸上的狞笑,瞿小白的脸色恢复了平静。
他的指甲已经刺入了掌心,一缕缕刺目的鲜血,从他握紧的拳缝中渗出,又被他若无其事的抹在了后屁股的裤子上。
好不容易喘上了口气,张老头道:“小白,答应我,千万别去找杜泽文,不然,我死了也不安心。”
瞿小白一声不吭,似笑非笑的点了点头。
张老头两眼直勾勾的看着他,道:“小白,女大三抱金砖,我要把女儿小雪托付给你,也只有你才能让我放心。”
“啥?”瞿小白愣了。
“小白,我不行了……你那块玉,还有我祖传的几本医书,收破烂捡到的一些宝贝,我统统都放在王寡妇哪里了。”
“她也是个可怜人,也帮了咱爷俩不少忙,你如果以后有能力,就帮帮她和她的儿子大牛吧。”
“小白,好好照顾小雪,千万别去找杜泽文……”随着眼神涣散,张老头虚弱的声音戛然而止,停止了呼吸。
瞿小白身体猛地一僵,大脑里一片空白。
直愣愣的盯着张老头,良久,他梦靥般的喃喃道:“你虽然以收废品,捡破烂为生,让我从小吃了不少苦,但也教会了我很多东西,还供养我考入了大学。”
“这么多年来,我总是叫你老流氓,老东西……但我从未鄙视过你,也从未因此而感到自卑,我心里一直把你当做我的父亲,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
伸出仍在流血的大手,瞿小白将老张头怒睁的眼皮抹了下来,惨淡一笑,道:“你口口声声不让我替你报仇,但你却死不瞑目,你安心睡吧,我知道该怎么去做。”